二月末的春日，虽还未到清明，却已经连连绵绵地下了好几天的雨。

这日一大早，傅沉烟被外头刻意压低的说话声给吵醒。她努力睁开困倦的双眼，透窗看了过去。

外面灰蒙蒙的看不到什么亮光，也不知是因着阴雨天的关系，还是现在时辰尚早。

傅沉烟昨儿晚上睡得迟，这个时候全身都还疲惫得很，根本不想起来。见外头说话声一时半刻的没有停歇，她就唤了外间的丫鬟来问话。

“怎么回事？”因着刚醒，她的声音比起平时更为娇软了些，“外头是谁在说话？”

丫鬟道：“是大夫人身边的人过来给夫人传话。郑妈妈见那婆子眼生，就多问了几句。”

听闻是大伯母有事寻母亲，傅沉烟就没再多管。好在这个时候说话声已经停了，她也懒得再问现在是什么时辰，索性合上双眸继续睡去。

这个时候傅沉烟的母亲罗氏也才刚刚醒来。

由郑妈妈伺候着起身时，罗氏问道：“刚才在外头和你们说话的是谁？说了什么？”

郑妈妈道：“大夫人身边的一个婆子，平日里打扫院子的，今儿被大夫人随手一点给派来传话。大夫人问夫人昨儿漏了的那两套蓑衣可曾补上了没。”

听闻这话罗氏气不打一处来，手里揪着衣裳带子缓了好半晌，差点没背过气去。

“我不过是笔误，写单子的时候少写了两个而已，偏她要揪着这点说个没完。我何时贪过家里东西了！”罗氏遥指着春明园的方向，柳眉倒竖，“她也不去照照镜子，若她当真做事得力，老夫人又怎会分了她的权来让我帮忙管家！”

郑妈妈忙四顾看看，确定周围都是罗氏的心腹丫鬟婆子方才放下心来，压低声音苦劝：“夫人，您可小点声吧。虽然大夫人不对，可这样的话传出去，您原本有理也要变成没理了。”

罗氏刚才是在气头上所以那些话脱口而出。现下知道郑妈妈这话说得没错，她拢了衣裳往旁边太师椅上坐下，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没再吭声。

她是傅家的二夫人。因着傅老夫人的特许，与大夫人蒋氏一同管理家中事务。蒋氏并非大度的性子，为了这事儿没少和傅老夫人抱怨，总说罗氏的各种不是。

傅老夫人自然知道蒋氏的脾气。若非蒋氏为人刻薄，她也不至于让老二家的也掺和进去。故而老夫人一次次把这些抱怨都压了下来。但也正因为这样，蒋氏看罗氏愈发不顺眼，罗氏一丁点儿的疏忽都要被蒋氏拿来说好久。

偏偏昨儿就出了差错。

眼看着清明将至，过两日傅府上下就要往曲阳祖宅去祭祖。罗氏整理东西的时候单子上有一处出了小错，被蒋氏揪住不放奚落了许久。罗氏昨天憋了口气，到睡前都没舒缓过来。谁知对方还不肯罢休，居然一大早地就来这儿给她添晦气！

罗氏一脸的不悦。

郑妈妈左右为难。

她自小就在罗氏身边伺候，待到姑娘出嫁她就做了陪嫁丫鬟。如今在傅家是罗氏的左膀右臂，平日里很得信任。可这位傅二夫人的脾气不同于寻常女子，最是个争强好胜的。她是劝也劝不好，不劝又说不过去。

郑妈妈正思量着怎么说得委婉点，梅香一脸喜气地端着温水盆进了屋，先是拧了帕子伺候罗氏洗脸，继而笑嘻嘻地说道：“夫人，外头放晴了。”

听闻这话，罗氏把手里的帕子往盆里一丢，喜道：“当真？”

“可不是吗，真的，雨忽然就停了，太阳也有些冒头。不信您看。”说着话的功夫，梅香已经把窗帘子撩了起来。

一抹亮光射进屋内，把整个屋子照得透亮。

罗氏心满意足地笑了。

昨儿她不小心少算了两套的便是为了回乡路上有雨而准备的蓑衣数量。现下蓑衣许是要用不到了，更何况，大房那边派了的人刚走，这天就放晴。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吗？

罗氏瞬间心里的郁气散了大半，笑着喊了郑妈妈道：“你陪我过去居安堂那里给老夫人请个安。”转头吩咐梅香，“你看看姑娘起了没。若是没起来，喊她一喊，平日里可以由着性子磨蹭，这两日却不能耽搁。”

想到女儿，罗氏的心情愈发舒畅。

沉烟是傅家的女儿里最出众的一个。相貌极好，脾性也不错，老夫人最疼爱的孙辈就是这个孙女了。

抬头看看窗外天色，罗氏道：“瞧这天亮的。再不起的话，怕是要被大房那些人给比下去了。赶紧些起来给老祖宗问安是正经。”

前几天细雨连绵，傅老夫人免了各处去她那里问安。今日好不容易天放晴，孩子们是必然要去居安堂走一回的。

梅香应了一声后疾走着往西厢房那边去。

罗氏把院子里的事情大致安排妥当便去了居安堂。还没进屋，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笑谈声。

分辨出来其中有大夫人蒋氏的声音后，罗氏的脸色微微变了下。不过，她很快就调整好心态，摆出笑模样走了进去。

“老夫人起得可真早。”丫鬟掀开帘子，罗氏边说着边迈步进屋，“我原想着这个时辰我得是家里头一个起来的。谁曾想不只是大嫂比我早，就连老夫人也把我比下去了。”

上前对傅老夫人问安后，罗氏仿佛才发现旁边的蒋氏一般，诧异地道：“先前大嫂遣了丫鬟去我那儿质问，我还当大嫂一直在春明园里处理事务，却不曾想你已经来了老夫人这儿。大嫂的步子可真是够快的。”

罗氏面带喜色地与傅老夫人道：“母亲，您看，大嫂又是顾着您这儿又是惦记这我那儿，可真是忙坏了。”

蒋氏听出罗氏在含沙射影地说她急着巴结老夫人，还顺带着提了今儿早晨她派人去二房的事情，倒显得她很咄咄逼人似的。

蒋氏暗自冷笑了下，语气亲昵地道：“给母亲请安是本分，看着你不做错事也是应该。弟妹不必和我客气。”

傅老夫人由着两个人说这些，并不掺和其中，反倒是问起罗氏另外的事儿：“听闻沉烟昨日里睡得有些迟，可是哪里不舒服？”

看到老夫人一开口就是问起来二房的姑娘，蒋氏忙拉了不远处坐着的两个女儿来，推到老夫人跟前，“你们两个还不赶紧向祖母请安。”

大房一嫡一庶两个女孩儿面面相觑。先前刚来的时候她们不是已经请安过了？怎地还要再来一次？但母亲发了话，她们也不好让母亲难做。于是两名少女依次向傅老夫人请了安。

罗氏见到蒋氏这做派，心中颇感不屑。

原本就是因为蒋氏脾性和行事不太妥帖，傅老夫人才做主让身为二夫人的她与蒋氏一同管家。虽蒋氏对此颇有微词，可傅老夫人素来护着二房，蒋氏也无可奈何。

如今蒋氏做事更显小气，罗氏偷看了下老夫人微愠的样子，心里觉得畅快无比。

罗氏只当没有蒋氏先前那一打岔，与傅老夫人道：“沉烟先前是在帮我整理物品单子所以才睡得迟了些。母亲是最知道这孩子的，一向体贴我，能帮我的时候绝对不会推辞。”

“是。”傅老夫人提到三孙女后心里的那点怒气顿时烟消云散，“这孩子最懂事。”

罗氏趁机叹道：“本也是我昨儿疏忽弄错了数量，沉烟心疼我镇日里要处理那么多事，怕我忙中出错误了大事，这才耽搁了睡觉时间来帮我。”

蒋氏一听这话暗道不对，正要出言反驳，却是晚了。傅老夫人已然说道：“谁能无过？错一丁半点儿的也没甚。还是孩子的休息更重要，旁的事情和旁的话，你们无需过多理会。”

话里话外，这就是在说蒋氏揪住那点不放是错的了。

蒋氏心中不忿，上前对着老夫人嗔道：“娘，家里的事情可没有小事。若是小处不注意，许是就能引出来大的岔子。自打决定了要回乡祭祖，我一直细心地处理每一件事，力求一点错误也不犯。因着我对自己要求严格，所以难免地对别的人别的事也要求严了些。”

傅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我知道你不易。所以才让老二家的来帮你。”

蒋氏被老夫人一句话给堵了个严实，张了张口，一时间竟是找不到该怎么反驳才好。

罗氏看蒋氏想邀功没能成反被老夫人将了一军，心中大快。她看傅沉烟还没来，正琢磨着要不要让人再去催催，就听丫鬟在外道：“老夫人，三姑娘来了。”

这时帘子被掀开，身段窈窕的少女走进屋内。她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身穿杏色刺绣折枝花卉衫，配芙蓉花百褶裙，五官精致笑容甜美。

傅沉烟走上前去朝老夫人盈盈一拜，“给祖母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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