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韦共主大汗阿德乐发动汉化改革的消息很快传的满天飞。不仅是草原上，连大周都有无数有识之士关心这件事。毕竟某种意义上，这是可以载入史册的大事，如果阿德乐成了，可以说他为草原民族开拓了一条无人走过的崭新道路，这对室韦是利是弊？这对中原的汉人是利是弊？稍微有些关注天下局势的人都在权衡其中利弊。

广德的人很快也把消息传给了在冀镇镇城的姬落，相比于外面真真假假的谣言，广德的消息可要准确许多。说起来上回姬落去草原时就发现室韦人颇好汉学，只是没想到阿德乐打得是这个主意。

根据广德的情报，阿德乐这次改革的步子迈的相当大，一口气抄袭了周朝相当多的官制，六部，尚书台什么的都出来了。其实大周官制承袭大晋又有所创新，官制多少有些混杂，而这次阿德乐可以说是下了苦工，对于室韦即将成立的朝堂来说，这样的运转班子可以说是很合适了。

不仅如此，阿德乐还在汗王令中强调了王庭礼仪，甚至让室韦的几个汉学精英引经据典进行考察。所谓的草原狼族居然这么知礼守礼，真是让人大跌眼镜啊。

这还是那个逐牧草而居，相信万物有灵，不敬祖先，没有历史，没有法律，没有刑罚的室韦胡族？

基本上阿德乐这次汉化改革主要的模仿对象就是大周或者说大周承袭的大晋了。现在端坐在汗王王座上的阿德乐，除了没有称帝外，派头怕是和中原天子差不多了。

皇帝阿德乐是不敢自称的，学过汉学的他对汉人的精神内核也有一定了解。要是他胆敢称帝，且不说内部会发生什么，为了保证法统的正统，汉人一定会不顾一切打上草原。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汉人的大一统观念决定他们是不可能容许宇内出现第二个皇帝，那样的话姬氏的统治基础就会动摇！

现在的室韦刚刚开始改革，不可能冒着天大风险与大周生死相搏的，所以阿德乐一时半会也不会拿这件事撩拨周室君臣。

姬落在脑海中这样思考着，很快也就不当回事了。对他来说当前最重要的事就是练出一支精兵，更何况阿德乐发展汉学怎么看对他都没什么坏处，姑且让广德的人继续打听，然后听之任之了。

只是他想听之任之，姬凝钰那边却不淡定了。这天他正安排着安仁军勋衔的事情，突然收到了来着神京的一封信。

这封信是天子私下里发出的，内容就是问阿德乐施用汉学对室韦进行改革与周室有何影响，应该怎么应付？

姬落皱了皱眉，要知道上次他倾大批资源来建设安仁军期间，天子都没有来过一封询问的信，现在突然为了这事来信，目的是什么？

不过转念一想，天子既然同意了自己的计划，就不会随便写信质疑，否则就显得心胸狭隘。但是现在却抛弃君威，因为这种事写信来询问自己，多半是近半年来杞王系又闹得厉害了。

张陈雷倒台后杞王系一段时间内老实不少，可是姬落托着林未予的名义在冀镇大规模练兵的事情没办法完全瞒过在朝堂上势力庞大的杞王系。

要知道冀镇原本在张陈雷手上十几年，投向杞王怀抱的绝不仅仅是张陈雷一人，虽然姬落和林未予联手把冀镇上下扫了一遍，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

事实上杞王也没想到，姬落和林未予两个家伙，初来乍到就敢对一个十万人的大军镇下手清理，更没想到姬凝钰敢这样支持林家的人。由于失去张陈雷，杞王系没办法和那些军头取得直接联系，一不留神就彻彻底底失了冀镇这个军方支持。

不仅如此，姬昌铭还知道姬落和林未予在训练一支新军，想必这支军队绝对会向着皇室，这样还得了？本来军方态度暧昧，姬凝钰虽然贵为天子，但还是不敢在军方态度不明确的情况下出手对付烈祖后人，但现在好好的永业手中要多出一支新武装了，姬昌铭感觉到了威胁！

所以这段时间杞王系变本加厉，不断在朝堂上惹事。在这多事之秋，天子本就多烦忧，又被他们一直捣乱，想来是太过烦闷才失了静气，连眼下的局势都看不明白。

姬落当即回了一封信，大意是阿德乐用汉学改造室韦，可以说无论怎样对大周没什么害处。

改革本来就是高风险的事，如果阿德乐失败了，没什么好说的，室韦内斗更加严重，方便日后取回居延川甚至操控他们。如果阿德乐侥幸成功了，那么大周面对的将是一个汉化的草原，如果大周有攻上草原的一天，连教化蛮夷的步骤都省略了。

至于阿德乐会不会借助这次汉化改革让室韦权力收拢甚至实力大增，这却是没多大可能的。

且不说自古以来改革都是万般艰难的事情，势必会损害一些人的利益，即使没有任何外部敌患改革能不能成功还是两可之间，更何况现在室韦面临的是一个怎样的稀烂局面。

最关键的是，时间根本不站在阿德乐这边，推行汉化如果想在短时间内速成，很有可能画虎不成反类犬，到时候阿德乐汉学的好处享受不到，只怕反倒会让那些室韦贵族学上一身汉人的臭毛病，看阿德乐满意否。——虽然那些贵族已经够朽了。

这封安慰天子的信其实不太好写，毕竟是臣下，要注意措辞什么的。把利害关系阐述一遍，又委婉的表示会想办法为天子杀杀那家人的气焰，好不容易写完，赶忙寄了回去。

其实阿德乐为什么非要搞汉化，姬落心里很清楚。汉化难成阿德乐这个大汗应该比他清楚，如果引发反弹，室韦的局面可能会更险恶，但阿德乐只是想要推行汉学后的好处罢了。

现在室韦江山出于飘零之际，正是其亡也忽焉的时候，历代草原失去霸主地位的民族会落入什么下场阿德乐当然明白，所以阿德乐才会想到汉学。

不错，阿德乐推进汉学的目的并不是明面上的强大室韦，只是为室韦王族有更多续命的可能。

草原民族，兴盛往往不过百年，室韦还算长久了，而推行汉学的中原帝国，哪怕天子失德，引发天怒人怨；又或是有强敌入侵，却往往仍有续命之机，百姓依然会盘踞在皇族边。

像前朝大晋，在叛军攻下莒阳，查号独入侵中原之前，就饱受起义军之苦，四处烽火狼烟，锦绣河山可以说是支离破碎，边境上更是被当时其兴也勃焉的室韦大军连续打败，伤亡惨重。当时的大晋末代天子在各个方面上都可以说是昏庸无能，边军也是衰败不堪。

可即便是这样，那个谁都看得出处于王朝末世的大晋，依然半死不活的吊了许多年；室韦大军几次破关入寇中原，虽然都大获全胜，但还是没法在中原立足，晋室的边关虽然屡被打破，但都会慢慢恢复原样，让查号独这样的雄主都有些一筹莫展。

如果不是查号独及其济农的伟业，只怕室韦还没找到机会攻入中原，就已经其亡也忽焉了。哪怕后来叛军势大，席卷中原，连莒阳都被破了，还是有不少晋人依附在皇室旁边，抵御叛军和室韦大军。就算是大周初建时，天下还有不少人拥立前朝宗室为君与姬氏兄弟对抗，直到后来姬氏兄弟威名远播，天下景服后，晋室皇亲们才失去了市场。

与之相比，草原霸主一旦失去了威望和镇压群雄的实力，基本撑不了两年就会覆灭，而且王族尤其惨烈。像是现在的室韦，黑山汗刚刚起来闹事没两年，室韦就已经疲态尽显，连拔都这样的贵族都生起了异志，论惯性实在没办法和中原王朝比啊。

当时查号独发现这个情况后，对于汉人皇室的凝聚力和粘性大感震惊，最后才决定立了握在手中的大晋末帝，以此缓解汉人的疯狂反抗。

也就是因为这些查号独才开始研究汉人的帝国特性，才会萌生出当皇帝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