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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山少女想回家》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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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望无出路,回首不见故土。

江梨央立在崇山峻岭之巅,放眼遥望,除了天际的缥缈云烟,便只有那千里之外的巍巍雪山,还能窥见一角寒霜,而她就如那蜉蝣之于天地,何其渺小。

小时候她常向往遗荒,觉得那广袤的土地充满了神奇,可她是月墟的护灵人,即便是历劫,也只能在遗荒待上须臾数年。大约是上天听见了她的期盼,特让她遭此一劫,了了她的心愿,可见上天是如此贴心。

“梨央,库簇老醒了要见您。”

江梨央回首望向山道上对她喊话的人,是库簇老身边的侍卫,她挥了挥手,示意他马上就来。

库簇是这山中部族对首领的称呼,库簇老却是对一人的特指,指的是这里长久以来最伟大的首领。他带领部族勇士越过一座座高山,降服异兽凶灵,将那巍巍山峦踩下云端。只可惜英雄迟暮,如今的他终究还是成了一位枯骨如柴的老人。

当初坠入计都海后她本以为自己死定了,那片以神煞之名命名的海域,从来都是月墟的噩梦。但上天的厚爱让她活了过来,从天而降,落入了这世间另一处凶恶之地,罗睺山。

然后库簇老救了她。他目睹了她从天而降的场景,便将她带来了部族,当时她觉得这个人就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后来她才知道,老人家也是这么想的。

这位战胜了神煞之山的老人家已有两百七十多岁,远远超过了所有未修行凡人的岁数,如今的他怕极了死亡。就在这时他亲眼目睹了一位貌美女子的从天而降,宛若神明。

他想,她一定是来自雪山的仙人,定能救他脱离这无尽的苦难。

可实际上她被海水泡的又肿又腥,什么貌美、仙女、神明,除了都是从天上下的,其他丝毫搭不上干系。

毕竟是她还不过及笄年华,还没能修炼出一副楼脸皮来,刚被叫仙人时她还是极力否认的。但一位快三百岁的老人,带着一整个部族对你行礼问安,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并且……囚禁你。那么你也一定不舍得伤了他的心,毕竟谁知道等他哪天清醒过来的时候,会不会一刀宰了你。

江梨央就是这想的,所以她只能打肿脸充胖子,整日素面白衣,小脸仰上天,鼻孔看人,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仙气又凌人,即便她也不知道仙气是个什么东西。

侍卫说库簇老醒来要见她,是了,他每日都要见她,饭前要见,睡前要见,醒后也要见,若是哪天觉着身体虚弱了,便后也会想要见一见。如若她真是个神仙,兴许会考虑让他多活几年,毕竟这么虔诚的信徒并不多见。

云峡离库簇营帐有些距离,她不紧不慢的走了好一会儿,待她行至首领营帐前时守卫们齐整地行了礼。

“库簇老可用膳食了?”她问。

守卫恭敬地答:“未曾。”

看来今日份的醒后与饭前能合成一次,真真是大喜事了。

里面的人似是听见了动静。

“是月墟仙者来了吗?”

这个‘月墟仙者’便是她了,当初她解释自己并非神仙,只是来自月墟的凡人,然后就惹来了这么个名号,若让她爹知道,怕是会打断她的狗腿。

“是我。”

旁边的守卫为她掀开营帐门,她背脊笔挺地走了进去。

这个部族的人大多住在山间洞穴之中,但库簇却住在山顶搭建的营帐屋舍内,据说是当初占领下整个罗睺山脉后,库簇老下令搭建的,寓意着他们已经战胜了神煞之山,理应站在与天最近的位置。

至于为什么不盖宫殿,起初她觉着可能是怕太高调了被雷劈,后来才知道,库簇老这个人不爱在一座山待着,住营帐是为了方便搬家,真真是个节俭又不怕被雷劈的领导者。

营帐内刚起床的老人正坐在狼首椅上,枯骨如柴却目光清明孤冷。

那尊由兽皮狼首搭建成的首领宝座,让他像极了这山间饮血的孤狼,他也确实是狼,不过不是孤狼,是群狼之王。

看见她后库簇老的神色柔和了些。

“听闻仙人今日是去了云峡?”

江梨央微颔首,行至左侧首位坐下。

那是另一张兽椅,库簇老特意命人为她打造的,在离他最近,仅此于他的位置,坐着很是舒适,看起来像鹿皮,这让她莫名觉得自己像是他被圈养的猎物,。

“云峡之中灵气丰沛,没想到景致也是甚好。”她如是说着。

他问她去了是否去了云峡,无非是防着她离开,但她素来听话,她这么说,他大约也就信了。

库簇老眼神放空,眯着眼,大约是在想云峡是何样景致,片刻后他眸光一亮,似是终于将名字与地点对上了号,他说:“不错,那里景色确实是美,这样吧,仙人若是喜欢我便命人在那建处亭子,方便仙人日后前去观赏。”

江梨央笑着摇了头,“这倒不必,云峡灵气丰盈便是因着生于天地,浑然天成,偶尔观赏一二已是荣幸,无需劳师动众。”

已经有诸多族长长老咒骂她是神棍了,若再为她兴土木,那真是要被万人唾骂了。

库簇老也不强求,“那便依仙人所言。”

他抬手指了下面处押着的人,“仙人可知此人是谁?”

刚进营帐时江梨央便看见了那人,虽有两位侍卫看押着,却是昏迷的,一身黑衣,倒在兽皮地毯上,衣衫湿濡,不知是浸了水,还是染了血,被捆得甚是紧实,像是废了一番功夫才抓到的。

她只看了一眼,目光闲散,似在看一件死物。大约是假神仙当久了,为了维持荣辱不惊临危不乱的高深姿态,她总要绷着脑袋里的弦,情绪断然是不能外露的。

她稳了稳心绪轻声笑了一声,一副听见了什么顽笑话的模样,“库簇这话问地有趣,此人是谁,莫不是又是那天上掉下来的?”

库簇老闻言也跟着笑了,“仙人说笑,他怎配和仙人一般,这是虎岩长老在魂玉涯下抓来的,据虎岩长老所言此人是外来者。”

这话让她心头一跳,外来者,她一直在找此地的出口,已半月有余都未寻到,她差点就要以为此地没有出路了。

可如此一来库簇老问她的话是何用意也就明了了,她来此不过半月,便有人从外潜入,很难不让人怀疑此人是和她里应外合才进入此地,毕竟那出入口如此难寻。

她低低地笑了声,气息从鼻息间呼出,带了些讥讽的笑意。“库簇今日的话越发有意思了,既是外来的人,那传唤各部族长商议处置便是,唤我前来作何?”

说罢起身拂袖,径直走向营帐门。

至于那难寻的出路,她并不甚在意,她要找的是回到一百五十年内后的月墟的出口,这个外来之人就算知道出口,也只是离开罗睺山的出口,甚至会将她带离她本应寻找的出口。

“仙人且慢。”库簇老起身,“是战无端了,还望仙人宽恕。”

‘战’是库簇老的名字,她常听他自称为“战”,却一直不知他全名谓何。

她停下步子,回过身,眉眼清冷,仿若高高在上,“库簇既要议事,留在下作何?”

“我罗睺山外有天堑阻隔,眼下还是首次有外人进入,仙人不若留下听上一听,如何?”库簇握拳至胸前,微俯首。

这个动作在他们这里是尊敬的意思。

身为一个假神仙,她不能蹬鼻子上脸,除了留下,她也做不得什么。

片刻之后各部族长老一一到来,十二部,也就有十二个族长,又各有三两长老,一时间营帐内聚满了人,也不知区区一个外来之人何至于叫来这么多人议事。

库簇老说让她旁听,她也确实没打算参与,应付库簇老已经够累了,她没力气应付这么多人。

头一次有外来人,他们大约也是觉得稀奇,有人说外来之人不足为惧,当以礼相待,方显我部族胸襟宽广;也有人说既是外来之人又如何知其来意,如何知他之后会否有更多外人?一旦大量外人涌入,此间族人又该如何立足?更有中立者觉得,你也对,他也对,你们说的都对。

江梨央觑了眼那三位墙头草族长,又看了眼库簇老,耷拉着眼皮继续装灵魂出窍。

这事要是搁在他们月墟不眠谷,这外来的男人早被锣鼓喧天的欢迎声包围了,不知其来意又如何,这可是没见过的稀罕东西,领着到街上逛一圈多有意思,放在这里竟然是在讨论要不要宰了他,文化差异委实是忒大了些。

她抬眸扫了眼那倒趴在兽毯上的黑衣人,面朝下,发丝缭乱,看不清是否醒着。不知道他是特意来此,还是误打误撞,若是后者就实在冤的厉害,最后若是再被他们处死,那就更是造孽了。

学舍的夫子说做人当与人为善,她那时觉得自己不为恶,不奸诈,便是个善的,可眼下她又觉得自己并不是个善的。她不仅没有想要救下他,甚至还可能要看着他被处罚,因为她自身难保。

夫子竟不曾告诉她,与人为善是否要护全自身,如若护不得自己,又该不该为善,不为善,是不是便是恶。

好在在她看来这个人暂时还不会死,她还有时间去纠结自己是善,是恶。

在她看来库簇老是个欲与天齐的征服者,他连天都不怕,又怎会畏惧这个半死不活的外来者,眼下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就像她爹,为了彰显自己不是个□□者,但凡有点拿得出手的事就会召集所有说得上话的叔伯一起商议,一来让他们觉着自己甚是重要,二来他也能更好地取信于民,再者,若他哪日真的□□了,旁人也不好抨击他,毕竟他也只是偶尔为之,虽然除了这个偶尔以外,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

库簇老大约也是觉得这个外来者只是个鸡毛蒜皮,但下面的人在意的紧,那他就听他们争论,就像平日里听她论那劳什子欲要修行先修心一样,听的人不知道论的啥,说的人多半也不知道。

她闲闲地看了那将被审判的人,又闲闲地思量起这人是从何处进来的,那处会离月墟是远是近。

然后她便看见那凌乱墨发下的一双眼,如鹰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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