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淑贞上车后沿着过道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本想拿出小说看上几眼，但见外面的天色已暗，而小巴一走一停的摇晃个没完没了，只得作罢。

她从手提袋里翻出随身听戴上耳机，头靠在车窗上，眼睛仿佛失焦一般地盯着窗外，默默地想着心事。

小巴转入遮打道，快到遮打花园大门口的时候，司机扭头朝后面喊了一嗓子：“遮打花园，有没有要下的？没下的就不停了啊。”声音粗狂刺耳，有如金属摩擦发出的噪音，令人难以忍受，刘淑贞浑然不觉地听着音乐。

“有。”“要下。”车厢内响起了男男女女的回应声，三三两两的乘客或站或起，朝车门口走去。

已经下班时分，遮打花园站下了一批人后又推搡着涌上来了一大批，将车厢挤得满满当当。

“满了满了，赶下一趟，赶下一趟。”司机将头伸出窗外，手拍着车门哗哗作响，朝着还在朝车门往里挤的乘客大声喊道。

小巴缓缓启动，沿着遮打街继续向前。

有如沙丁鱼罐头的车厢，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异味，刘淑贞皱着眉头轻轻地将车窗拉开一道缝，随着一股冷风的灌入，这才觉得鼻尖好过了些。

不知何时，两个青年从车门处一路往后挤，一前一后地站在了刘淑贞的座位旁。

其中的一位长得白白净净，圆脸微胖，留着短发，戴着一副圆形的黑框眼镜，另一位则脸颊精瘦，长着鹰钩鼻，蓄着一头中长发。

长发青年用胳膊肘朝同伴顶了顶，眼睛邪魅地盯着刘淑贞的胸口，挤眉弄眼地对着同伴说道：“汹涌澎湃啊。”

微胖的短发青年顺着对方的目光，眼镜后面射出一道yin光盯着“车头灯”，嘿嘿地笑着，嘴里连声应道：“是啊，是啊！要是能捏上一把肯定爽爆了。”

刘淑贞起先并没注意两个家伙的异动，她正沉浸在是否答应做杨墨经纪人的纠结之中，直到几丝雨雾飘落到了脸颊上，起了阵阵凉意，蓦然惊醒地回过神来，看见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毛毛细雨。

街道两旁的路灯陆续的亮了起来，车过马莎百货的时候，百货大楼建筑外墙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将两个猥琐的身影突兀地映在了车窗上。

刘淑贞蓦地一惊，她一开始还不确定这两个家伙在打她的主意，于是挺直后背做了一个扩胸的动作，头朝上微扬，眼角的余光一动不动地盯着身边两人的动静。

果然，两个家伙看着刘淑贞胸口越发高耸挺拔的“凶器”，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微胖的白皮青年张大着嘴巴口水都流出来了还不自知。

刘淑贞的一股怒火从小腹陡然之间就涌到了嗓子眼，她朝周边站着的几位乘客看了几眼，众人接触到她的目光都是心虚地一触既闪，皆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最终，她只能自嘲地苦笑两声，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竖起了大衣领口，只不过起伏不定的胸口和满面红潮的脸颊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愤怒。

小巴快到了德立街与乐礼街的交叉路口，刘淑贞隔着老远就看到了一伙穿着奇装异服、头发长短不一的小混混正围着路口的一家报亭，将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堵在门口推推搡搡。

“停车。”刘淑贞脸色惊慌，尖利的叫喊一声。

“这里不让停的，到前面巷口再下吧，麻烦你回头走两步。”司机懒洋洋地说道。

转到乐礼街的时候，刘淑贞看到报亭门口的中年男人已经被推倒在了地上，门口盖着透明塑料布、码放整齐的报纸杂志也洒了一地。

“嘎吱”，小巴一个急停。

车里前仰后俯的乘客倒了一大片，一阵阵喝骂声、抱怨声随之即到，然而司机充耳不闻，只是催促：“要下的快下，这里交警要抄牌的。”

报亭离着小巴已经有了100多米远，再回首望去透过朦胧的细雨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像，既然事已至此，刘淑贞反倒不急了。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眯着眼睛盯着两个流里流气的家伙，脸上笑魇如花，道：“好看吗？”

“好看。要是能捏上两把就更爽了！”长发青年先是一愣，随即咧着嘴露出满嘴的黄牙笑出声来，他朝身旁的短发青年捅了捅，侧过脸去，满眼邪气地说道：“胖子，你说是不是？”

“啪”的一声，刚刚回过头的长发青年挨了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脸上随即映出了五根鲜红的指印，让一旁正躲着看好戏的乘客“呀”地惊呼出声来。

这一巴掌用尽了刘淑贞全身的力气，掌心隐隐发痛，打完过后心中的怒气也随之出了一大半。

长发青年一下子被打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随即暴怒，恶狠狠地冲着刘淑贞吼道：“臭biao子，你敢打我？信不信老子把你玩残了再卖到砵兰街做野鸡。”他的嘴里喷出一股烟臭熏的刘淑贞几欲作呕，伸出五根鸡爪似的手指作势就要来揪刘淑贞的头发。

刘淑贞早就防着他这一手，厌恶地拍开他的胳膊，她伸出食、中两根指头连连点着对方的脑门，满面寒霜地厉声骂道：“‘尖东之虎’听说过没？你今天有本事敢动老娘一根手指头，只要弄不死我，明天我就让我老豆砍死你个小瘪三。”

长发青年原本打算给刘淑贞一个大耳瓜子，手都挨到了她的头发，陡然听到对方提及“尖东之虎”，却倏地将手停在了半空，面色惊疑不定地问道：“‘尖东之虎’是你老豆？”

“你有种就动我一根毫毛试试？”刘淑贞挺着一对硕大的“车头灯”朝前迈了半步，胸口几乎顶到了对方的胸口，毫不示弱地瞪着长发青年，眼睛里尽是轻蔑之意。

原本垂涎欲滴的“凶器”陡然成了毒药，长发青年盯着刘淑贞的眼睛看了好一会，见对方丝毫不露怯意，自己的眼神不自觉地开始躲躲闪闪。

此时的刘淑贞心里也在发毛，两腿在微微颤抖，但她牢记着老豆的一句话：“跟恶人比凶，只有比他更凶而且丝毫不能露怯，才能震住对方。”

“滚一边去。”刘淑贞见对方心俱而萌生退意，于是脸上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长发青年还想梗着脖子再撑上几分钟，旁边的白胖子适时的拉了他一把。

刘淑贞轻巧地从他身边侧身而过。

“你拉我干什么？谁知道小biao子说的是真是假？”长发青年一脸不爽地看着白胖子，兀自嘴硬地大声嚷嚷。

“你有种再说一遍？”刘淑贞隔空指着长发青年，见他仍然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她将车厢壁捶得砰砰作响，“开门，车给我停着不准动，我要给我老豆打电话叫人来砍死这个王八蛋。”

说完后朝着车门口冲去，站在车厢中间的男男女女慌慌张张地让出一道人缝。

刘淑贞一下车就四处打量，看到附近的一处公用电话亭，连忙疾奔而去。

车上的长发青年脸色大变，白胖子的脸都吓白了，他将金属扶手横杆拍的啪啪作响，朝着前面的司机大声喊道：“快开车，快开车。”

司机自然不想惹上无妄之灾，一松离合，往油门上狠狠地踩了一大脚，小巴突突地冒着大团黑烟，朝前一路疾行，车里又是一阵前俯后仰，不过这次没人再敢大声喝骂，只有几句几不可闻的小声抱怨。

望着消失在乐礼街街口朝着金钟道拐弯的小巴，刘淑贞扶着公话亭呼地出了一口大气，这才感觉到浑身发冷。

喘匀一口气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着急忙慌地往回一路小跑。

报亭近了，却是一片狼藉。

刘淑贞隔着十多米远陡然驻足，静静地看着。

不知什么时候，雨丝化作了连绵的细雨，在昏黄的路灯中洒洒落落，打湿了柏油路面。微风吹来，空中的细雨飘忽不定，有些落在了她的身上，有些浸润了她的眼睛。

小混混早就散了，只留下满身泥水的中年男人正一瘸一拐地收拾着散落一地的报刊和杂志。

不知不觉间，泪水模糊了刘淑贞的眼睛，混着飘落在脸上的雨水，沿着脸颊一路簌簌而下。

中年男人抱着怀中的报纸和杂志正待送进报亭存放，转身之间蓦然看见了雨中的深红色，他愣了楞，腾出一只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再定睛一看，将怀中的报纸、杂志扔了一地，朝着深红色一路小跑，只是拖着的一条瘸腿拖慢了他奔跑的速度。

刘淑贞迎了上去，哽咽着朝中年男人喊了一声：“爸……”

中年男人的个子蛮高，总有一米八的样子，腰粗膀圆，一副赳赳武夫之态。国字脸，高鼻梁，剑眉星目，尽显阳刚之气，左眉骨处朝着脸颊方向延伸出一道两寸来长的醒目疤痕，颇具狰狞之感，然而疤痕非但没有破坏男人的面相，反而更添硬朗本色，只是拖着的一条残腿让人多少替他惋惜。

“乖女，外面都在下雨，怎么就不知道躲一会呢。”刘爸嘴上虽然抱怨，但脸上的疼惜之色格外明显。

刘淑贞默不做声地看着自己老爸。

刘爸看着女儿满面水痕，连忙要用手去擦，见手上颇多泥迹，下意识在裤腿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蹭了蹭，触到女儿脸上却是一片冰凉，心疼地说道：“别在这里站着，去报亭躲躲。”

中年男人越擦发现女儿脸上的水迹越多，细细一看，才发现女儿眼睛里含着满框的泪水，他诧异一声：“咿呀，怎么就哭了呢？”

刘淑贞扶着父亲往报亭方向走去，边走边拍着父亲身上的泥水，道：“又来要钱？”

“交数嘛，每个月都要的。”刘爸浑不在意地说道，“大家都是混口吃而已。”

“那怎么还打人？”刘淑贞挂着泪珠的脸上满是愠怒。

“你都看见了？”刘爸侧着脸，诧异地看着女儿说道。

刘淑贞轻轻地点头。

“他们看今年经济形势好，就说明年费用要涨，我就跟他们争了几句，谁知道……”刘爸脸色颇为尴尬地向女儿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