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健和王渤还在等着维利回来。

田野里偶尔会传来几声鸟叫，他俩等了半个钟头，没有一个人经过。

南昌以西，从民国二十七年赣北会战以后，就一直是中日两国的拉锯战场，双方在此地进行了数次大战，最近的一次就是两月前的上高会战，百姓多因战乱流离，人烟稀少，不好找吃的。而且战斗过后会留下大量的地雷，双方军队也会加大警戒，所以敖健和王渤都不敢往西走，三人沿着赣江一直向南走，敖健估摸着很快就能到国统区。

说不定到时候自己就能摆脱维利，敖健是这样想的。

可是，自己的全部身家已经丢失了，没钱也没壮实的身体，只有一张英俊的脸和无敌的大脑，接下来去哪啊？回河南老家？太难了！江西和河南的道路基本被日军隔断，虽然自己是个没钱的小老百姓，不会被刻意为难，但是战争年代抓个壮丁修炮楼很正常啊！而且敖健一想要一个人走那么远，不是很想走，真烦！

敖健试探性的问了问王渤：“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王渤挠挠头，舒展了一下胳膊，放了个屁。敖健也不知道说啥了，撅着嘴把脸转了过去。

王渤说道：“去当兵吧，起码能吃个饭，家在山东了，不好回去。就算回去了，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人了”。

敖健叹了口气，俩个人都是有家回不去。而维利，明明可以回家，但是却因为自己的私心，正在离家越来越远。敖健有些愧疚。

王渤一看敖健都问起问题了，也把自己的问题问了：“你儿子是不是有点毛病啊，我瞧他都不咋说话，要是不咋会说话，你去找找那老中医，治歪嘴的老医生，给他治治”。敖健歪着嘴笑，心里想着：幸亏他不说话，他一说话我有一万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敖健回答道：“儿从小都跟着我乱跑，没上过学，我也不会教也不好说话，见人也害羞，所以都不咋说话”。

王渤继续问道：“那他妈了？”敖健一摸头：把这事忘了，赶紧叫我给他编个妈。

敖健一想，维利看起来也就八九岁，八九年前，也就是自己上学的时候，结合自己的经历，把自己的爱情故事改编改编，小小一个无中生妈还不好办吧！

表演开始了！

敖健皱了皱眉，伸出两个手指头到嘴边，好像夹着一根烟一样。敖健叹了一口气，又假装吸了一口烟，然后又吐了出来，还砸吧砸吧嘴。王渤一看这情况有点像是个大故事，说不定跟《红楼梦》一样，赶紧打起了精神。

敖健继续重复着吸烟吐烟再叹气的动作，憋了半天，扭头看了看天，吐出来一句：“他妈死了”。

王渤心里一惊：果然有故事！怪不得儿不好说话，太能理解了！

王渤挺想安慰敖健，但是觉得打断别人深情不太好，没说。

敖健呆呆地望着天空，重复刚才的动作，时不时还张嘴叹息，好像真的伤感，真的有烟一样。

王渤就这样看着他，他仿佛看到敖健紧皱的眼里发出了星的光芒，此刻空气就只剩下悲伤了好久的沉默。

过了一会，王渤忍不住了，小心翼翼的问：“然后了？”敖健有点诧异的看着王渤，说道：“没嘞”。

“嗯？”

“嗯”。

“那你这么深情，跟那林黛玉一样，弄啥了么”。王渤有点急。

“悲伤木，你老婆死了你不悲伤啊？”敖健也急。

俩人赶紧把对视着的脸转了过去。

王渤无语了，心里想着：狗嘴里就是没象牙。

敖健也说不出话：凭啥给你说这么多。

俩人背对着，一直不说话。

就这样又过了很久。

天都快黑了，维利还是没回来。

王渤有点担心，敖健也是。但是他俩又都不想先开口，但是托的越久，王渤越急。一方面是小孩找不到了，另一方面是这憨瓜爹，一直也不关心自己的儿了，王渤很恨这种人，不养你生他干啥！

王渤先开口了：“你都不关心恁儿？”敖健一听自己理亏，低着头也不说话，心里想着得赶紧找找维利。王渤一看维利不说话，急了：“你个比东西，恁儿掉了！你一点都不在乎？你就是缺打”，说完便动起了手。

敖健觉得冤啊，边和王渤扭在一起，不过也不能说是俩人打架，因为就只是敖健单纯的挨打。

为了照顾敖健的面子，姑且称俩人正在打架。

打着打着，王渤发现不远处有个农民打扮的男人在看着他俩。不过王渤没怎么在意，因为敖健叫的太惨了，路过的人看看挺正常了，不知道的以为是爹在打儿。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那个农民说话了：“你们是不是掉了个小孩？”说的江西本地话，敖健听不懂。王渤愣了，说是。

那农民赶紧说了一大堆话，敖健一句都听不懂。只见王渤先点点头，又是哈腰又是笑了，跟那老总见太君一样。

俩人一说完，老农扭头就走，王渤拉着躺在地上的敖健就走。敖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王渤也没扭头说了一句：“你那个傻儿，差点叫人卖了！”敖健一听急了，赶紧走。

仨人估摸着走了有不到小半个钟头，到了一个村里，村里人还挺多，都围着一个圈，圈里面有点乱。

王渤一眼就发现了维利，他正在圈边站着，脸上一阵委屈。他赶紧就跑到人堆里，过了几秒竟然跟人圈里的人打了起来，周围人乱起哄。

敖健赶紧去找维利，维利一看敖健来了，拉着敖健就往边上走。维利一看周围没有人了，哭着用日语给敖健说：“救救那个人吧，他是个好人，他们要打他”。敖健一看事情没那么简单，先安抚了维利一下，赶紧往那边跑。

那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敖健看到所有人都义愤填膺的呼喊着，好多妇女在大声的叫骂着，敖健有些厌烦。他们可能是用着南昌话骂，但是敖健好像能听懂一般。他们骂着汉奸，喊着除贼，诅咒着人贩子的祖上，脸上带着无比的正义，就连声音里都有无比的自信。

村里的小孩看着大人们叫骂，他们很开心的学着大人的表情，语气，还有骂人的话，好像遇到了无比大的乐事。

敖健突然觉得很孤独，即使在人群中。他突然不想送维利回去了。

敖健大声的喊着住手。所有人都很惊讶，大家议论纷纷，有的人向敖健投来嫌弃的目光，好像敖健坏了他们天大的好事一般。

就连王渤也很惊讶，那个平常畏畏缩缩，喜欢探头锅腰，被他打得大喊大叫的怂包好像不见了。

敖健没有说话，也不管众人对他投来的目光。抬头挺胸的走向王渤和倒在地上的男人。

那个人死死的抱着自己的包裹。王渤问敖健来干什么，只看到了敖健眼中凶恶的目光，很冷，他甚至不敢再问下去。

倒在地上的男人直挺挺站了起来，背对着敖健，把头转了过来。敖健在他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凶恶。

“敖健”“死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