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山芙蓉寺。

白狐从满身落满雨水的男子怀中跳出，先容楚一步欲一头扑进寺中。可它在寺门边就看到了少女，单衫，也是落满了泥泞，蜷缩在角落，头埋在曲起的膝头，一动不动。

它跳上她的肩，小心地试图唤醒少女，雪白膨松的狐狸毛裹粘上了泥巴与一丝湿意，毛茸茸的脑袋靠在少女湿发边，喉咙“咕噜咕噜”地轻响。

容楚俯身，握住她冰凉的手，神思恍惚。

一隔五年，她说，你走吧，若哪天我可以逃走，占山为王逍遥自在了，我一定请你来，把你敬为座上宾。

他知道，她以为自己活不了了，他是她最知心的好友，她要他好好的。她肯定也希望流铮好好的，希望她的表妹好好的，她谁也不要连累。

她谁也不要拖欠。

容楚现在可以答复她了：“你可以的，天不绝人之路啊。”他忍不住微笑，抬手，轻颤着抚摸她的发，他等了一会儿，可她明知他在身边，仍不肯抬头。

他又忍耐不住想要看她，她的名字，五年，甚至是更早之前已被昵称替代，他许久未唤，他迟疑，柔声催促-

“湘茨？韩湘茨？”少女要伸手推他的只动作定住，之前夜雨的冷风不断穿堂而过，掀动她衣裳，她连哆嗦都没有打一个，听了容楚的话，忽觉浑身冰冷。

还有谁会不知道自己苦痛的过往？到底，韩家曾经的神秘莫测的光芒，不过是人分一束探寻的目光，看清了，哄然散去，最后躲在黑暗中，被提起时，错将暗尘作亮芒。

不过梦一场，不过他人的嫁衣裳，可他人的梦，怎么还没醒？

容楚……

她并非完全不存奢望，哪怕一丝光明依旧，她都能看见。

可她不可以再害人了，当初发誓谁也不要连累，誓言在何极？

她是不是不舒服，被冻坏了？容楚暗想，握着她的手的力道重了一分，要扶她起来。

一道惊雷撕裂乌沉沉的夜空，那夜，那惊雷，那响彻山谷无一物敢应和的声音……韩湘茨又感到额前一丝崩裂的痛，张牙舞爪地刺进额前的肌肤缠绕神智的疼。

是刀，刀，刀，刀！那一丝血迹滴落，喉中腥甜沸腾蒸发了誓言，从此以后，谁替谁活，谁替谁疯魔？

在臆想中纵情游荡，醉生梦死……

刀！刀！那道冻住的白光，喂得满口新鲜的液体，猛地灌下又逸出唇角，粘稠地爬行，而韩家，不但树倒，还要被人反挖根！

京城，韩湘茨背井离乡……而她……

她死了。可韩湘茨一直认为她还活着。

韩湘茨惊慌地抬头，容楚怔住。抬头触碰装着眼神空洞的那脸，“你……”

韩湘茨想再低头也没有机会了，又是习惯性地冷笑，可对着他，她不会，她反而抓住他的手，语声里一寸寸卸下伪装，一丝丝期盼与勘琢：“我只用了一点点药，都涂在面皮上了，不会有事的。”那最后一丝光亮……

“流铮知不知道，他近来见过你不是吗？”湘茨一闻容楚发问，一怔，多年前他对她的心意她不是不知，他很少在她面前提起流铮，她开口：“他？”

“以他的心思，应该也知道了。”她倒想知道还有谁不知道。

“不知情的人倒是不少，湘，你应该知道想要一人消失，多么容易，何况处心积虑，冷箭在后？”容楚思索片刻大致明白，“我理解你。”

韩湘茨唇角漾起波澜，疲惫不堪，呢喃:“我活着，很高兴再次见到容使君。”她知道他不姓容，可年少时又对使君这一官位感到好笑，这么唤起来倒没有疏离感。可说到活着，她手指攥紧，十指连心的痛--

“她死了，却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敢说，我……睡着的时候羡慕她天真无忧，自己也想如此，我醒的时候，才会痛苦，她走了，走了……”

容楚盯着她，缓缓开口，“没有一个人会真心受人爱戴，与利无关，至于她，我很震惊，我会像她一样，为你解忧。”

他追逐韩湘茨的踪影，飘忽五年，从不后悔，只因她与他太相似，很多地方，让他看着舒适，进而心生情愫。

他初进京城，一年后与她投缘到女儿家的“终身大事”也聊，里成帝求娶公主，皇帝想让她去，湘茨拒绝，后来里成国也没有接纳派去的人选，容楚以使者名义提问湘茨，“湘茨为什么不肯跟使君去里城？

小湘茨才九岁，童言无忌:“叔叔肯定大湘茨很多，湘茨还小呢！”

使君继续提问:“那我们假装同意，过去的路上和哥哥一起跑掉，哥哥带你去玩，或者你长大嫁给我好不好？”他从来没有如此说话，脸有些不自然的红。

可他第一次暗示性表白没有成功，湘茨的话总结起来，就是:

使君哥哥人很好，可湘茨已经有一个铮哥哥喜欢了，湘茨嫁了可以常回家，使君哥哥住得太远了。还有要是湘茨跑掉大家慌了会打起来的，有人受伤，会很痛。

他当时对她更加欣赏，千言万语恐难描述，可如今他想，利益二字，过度会搅了理智，谁的话不是个理由？陆流铮打的算盘，他之前无意理会，事不关韩湘茨，现今窥斑知豹，局中人，他不得不再加关注。

韩湘茨身上披着衣物，神色专注，眸子里墨浪翻滚，山色空蒙。

他如今对她说的话，她全然明白，笑得苦涩，早知今日……

模糊久远的一件事，她可以答应的，当初的坚定，在无情的搏弈中，有些事，也许变了。

可她为何仍在盼着什么？

也许太多年的心意，她放不下，可总有一天……她想起不为人知的隐秘，失了神色。

不眠不休，不守得云开月明，人人各怀心事，可又是何苦？

ps:下章带羽裳cp出来调节一下气氛……还有湘茨在想什么往事呢？先拿小本本记下来，以后给你们接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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