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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云中君》第五章 常山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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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乱世,身不由己。

短短数年,玉虚上林迅速衰退。轻峰死后,年迈的子兮再不问上林之事,出山云游四海。毋戉长老踏上为义子伍孚的寻仇之路,从此再也不知所踪。玉虚在那年流失了大部分纯道家修习之人。

如今,云雀已死。留下的,只有一句未解的谜题,与不共戴天的仇恨。

赵云收回长刀,手无力的垂下。徐福赶紧上前扶住他说:“云中君,我并无恶意。此番参与刑设,我承认确有私心,只想趁此机会感恩当年患难时云掌门的搭救之情。若没有他,此时我正身处另一世界中。没想到,天不遂人愿···”

听到这里,赵云打断他:“你可知,这件事情的主使是谁?”

徐福闻言止住了声音,迟疑了半响:“这其中情况复杂,待平安后我再向你解释。那放箭之人已被我杀死。眼下你伤得很重,我们最好尽快离开这里。”

赵云走了两步,微笑着说:“你为人值得信赖,重情义。所以断然不会出卖刘义和。”

徐福闻言身子一震,随即叹息道:“的确如此。”他低着头说:“他与我家有恩,我是一定要还的···平日,他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却也没有歹毒之心。说来,刘义和实属汉室宗亲,只是······”

说话间,他发觉赵云的身体越来越重。徐福立刻感到负伤的腿部即将承受不住。不留神间,脚下一绊,两人一同栽倒。

试了几次,徐福艰难的爬起,前方距离大路不远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望着天边的一抹光亮喃喃的说:“我已然是不义之人了···”

天空泛白,露出黎明的光辉。

不知在路边等了多久,徐福见一矮小的身影从前方走来。

等那人走到近前,看模样有三十多岁,背后挂着装满草药的藤筐,手中一根木杖,宽大的衣服在清瘦的身躯上随风摇晃。

徐福见来者像是行医之人,心中大喜,放声喊道:“先生!救救我们吧!”

那人闻言便走近,蹲下查看徐福的腿说:“嗯,伤得不轻。再不处理,你这条腿就废了。”他说这话时不紧不慢,最后几个字还加上了重音节。徐福听了,额头冒汗,眼睛紧张的盯着自己的腿。

那人见他的表情忽然笑了起来,刚要转身拿草药,徐福突然扯住他衣袍,晃了晃说:“先生等一等,您先看看我的朋友!他伤得很重。”他说着手伸向树丛后。

采药的人沿徐福所指方向望去,见一个白衣飘摇、满身是血的人倚树而坐。他低着头,周围只有风在吹动。

采药人提着药筐,扫了一眼赵云腰间的双刃,谨慎上前。不知此人是否还有气息。

他蹲下身,刚探出手想要检查伤势,就被赵云伸出的手抵住了。

那人一惊,随即平复自己的心情。收回手看着徐福,笑着摇了摇头说:“你这朋友,无意识中还挺倔的。现在失血过多,脉搏微弱,恐怕我是无能为力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徐福艰难的站起身,踉跄的走上前来说:“活着就好,请您尽力吧!在下徐福,先生大恩,来日定当报答!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那人摆摆手说:“愚兄姓华,单字旉,略懂医术。我常年游走于山水间,明日不知又去往何处。你的朋友伤势太重,我也只能是尽力而为了。若是救好了,不求回报。若救不好······”他一笑。将木杖扔给徐福:“你还能走吗?”

徐福点点头。华旉说:“顺路往下走,有一个草棚,你去叫人来帮忙,我先给他治伤。”

周围漆黑一片,有雨从天上落下来。落在赵云的身上,他一点也不觉得冷。

身后传来动物喉咙发出的低沉怒意,他站在玉虚的山门前。云雀推开了门,两人相互注视着。身后的巨兽在月色下露出了锋利的獠牙。赵云伸手将它推入黑暗中,走向云雀。

“元化先生,怎么样了?”一个少年人从路上跑过来,徐福拄着木杖艰难的跟在后面。

“伤口处理好了。但是他,没有脉搏了···”华旉缓缓地站起身,看着踉跄走来、神情沉重的徐福。

他走到近前,低头注视着赵云近乎冰冷的身躯,慢慢蹲到他的身侧。

“喜怒不形于色,跟随你的心。”

山门前,云雀将一块银牌塞在赵云手里。随后整个玉虚上林崩塌在眼前······

“他还活着!”徐福蹲下身后突然惊呼一声,赵云正微睁着双眼眼注视着他。

华旉见此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上前诊察后,对一旁伫立的少年招手说:“尽快带他下山还来得及!”

躺了几天,赵云猛地从竹床上坐起来。速度过快,伤口感到隐隐作痛。他僵坐在床上,以缓解身体的麻木。半天,才发觉坐在房中的徐福。

徐福正在对面床上看书,忽见赵云起身,吓了一跳。两人相互看着,一动不动。

此时,华旉和少年人说笑着推门走进来。华旉来到赵云床前,笑着说:“年轻人就是身体好。换做是我,此时都不知去往何处了。我医术也有限,虽救得你的性命,但你身上的余毒还无法在短时间化解。你一时不能随心所欲的施展你那长刀了。”他说这话时,收起了笑容,脸上的神情也十分认真。

赵云闻言,心中一顿。往床上看去,两把兵刃整齐的搁在枕旁。身上染血的衣服已更换,银白的面具不知哪里去了。

徐福下了床,拄着木杖走过来,简单的将华旉先生与一旁站立的诸葛均向赵云作了介绍。

赵云听闻起身而立,垂下眼睑,抱拳行礼道:“在下赵云,多谢各位搭救之恩。”说完,将手伸向徐福。

徐福歉笑着从怀中拿出银白的遮目,交在赵云手中说:“恕我无礼。赵云,今日我们算是相识了。身旁的两位是值得信赖的,你不必担心。如今臬龙台一事传出,朝廷已开始缉拿我。这位诸葛贤弟,读书游玩至此,明日将回荆州,我打算同往。若是日后有机会见面,可别装作不认识!”他说完笑了起来。

赵云看着三人,也露出轻快的笑容。

常言道:有恩必报,有仇不饶。

仇恨在心中沉寂之时,如同无风无浪的海底。一旦迸发,便如惊雷闪电一般。

赵云谢绝了华旉的挽留,将双刃缠好背在身后,踏着破碎的残阳离去。

徐福望着远方哀鸣的大雁叹息着说:“此生无缘再见刘义和了。”

二日后,赵云来到洛阳城西四十里山外的一户院落里。

臬龙台一事后,刘义和扔下府邸家用,如同人间蒸发一般不知去向。

推开门,一个体格健壮的中年人正在院中石桌旁仰面饮酒。他浓密、蓬松的头发高高的束在脑后,一身宽松的藏蓝色衣服丝毫不显慵懒。倒是脸上,天生一对倦眼,无论发生什么天大的事,总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见赵云进来,他抬头瞟了一眼,又继续喝酒。他的话语,没有任何情感波动,低沉地说:“我以为你回不来了。这次没死,算你捡条命。云中君呢?”

“中箭身亡了。”赵云语气平淡,表面上看不出任何波澜。

那人手中的酒壶在此时突然摔落在地。一时间,院落寂静无声。

“我要走了,此番特来向你告别。”赵云说着经过他身旁到屋中收拾行装。

那人缓慢站起身,突然将手抬起说:“你就这样走?要是像云雀那样死在哪个角落,哼,反正我也看不见。”

赵云闻言停住脚步,收回眼中一瞬的哀伤,表面镇定,露出一个微笑说:“我还要回来和你过招呢。看一看,到底是枪快,还是这双刀锋利。”

他见赵云牵着自己高大的宝马白翵,潇洒的跨出门槛。阴云密布的脸终于开始狂风暴雨,他气的大叫道:“赵子龙!你这小子越来越猖狂了!几年来我一句师傅也没听你叫过,我白教你啦?今天说走就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啊?”

赵云停住,转身看向伸拳手舞足蹈的男子:“你说过,要毁了云中君一手培养的赵云,这一次,你成功了。”

“你!”那人气的语塞。在赵云踏出院落之时,他从兵器架上取下云平日习练所使用的长枪,生气地说:“子龙,你走吧!带上它,一时不要来找我了,我气着呢!”

他那孩童般的举动赵云都看在眼里,回以微笑。是脆弱的自尊心作祟。他无非是想证明自己较云雀而言更为优秀。赵云行了个礼,接过长枪。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云知道了,夜潜龙师傅。”几字入耳,那人闻听后睁大了双眼。‘这倔强的小子终于······’

“有时,你更希望我像云雀一些。”赵云的目光转向远处。说完,翻身上马。一扯缰绳,消失在朦胧的雾中。

夜潜龙坐在风中,久久的注视着前方。

‘固执的像你,云雀······’

他捡起滚落一旁的酒壶,不经心的翻看着:“人这一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后悔时没有良药。”

回忆当年,夜潜龙与云雀、轻峰师出同门。二人先一步入世道,夜潜龙才被收为弟子。

论习武,他天赋异禀,远胜于两位师兄。然而,却成天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修习期满,外出闯荡,他凭借自身武艺,盗遍各路诸侯大家。听闻民间有关云中君的各种传闻,便有心要会一会此人。

那日他行窃后留书署名云中君,字里行间影射下一盗窃地点。

就这样,他如愿见到云中君。两人见面无话,各持兵刃,从屋檐上斗到院中,两人打了几十回合,云雀暗自惊叹此人身手,也从中觉察是本门招式。

一声铮鸣,银白的面具被短枪挑落在地,冰凉的长刀也已贴在夜潜龙的颈项上。

此次胜利,云雀是凭借着多年的战斗经验。但他并未罢手,回刃削去夜潜龙一缕青丝,淡然道:“天赋极高,并不等同于拥有一切。后天的努力也一样可以获得。”夜潜龙听闻,如同受到沉重打击一般僵立在那里,看着云雀捡起面具。

他拂去灰尘,将面具带好说:“我乃是你同门师兄。你行为极其不端,有失门风。今日我代师责罚。”云雀说完,转身一跃,消失在高大的院墙外。

夜潜龙的眉毛压的极低。他深吸一口气,愤恨不平道:“假仁义。如此古板,没办法生存在这个世道!”

此后,他便四处追寻云中君的下落。定要再挑场合,与其决个高下。

那一年,他寻到山门,四外空寂,只有雨的回响。

他看见云雀推门走出,对面,有一个孩子站在雨中,缓缓地向他伸出手。

朦胧的雨雾里,云雀快步走上前,低身握住他冰凉的手。

一滴雨水落入眼眶,两个模糊不清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数年后,他们练习双刃,夜潜龙就卧在不远处的树上看着。云雀的目光与他相对,虽觉察他的存在,却没有理会。

时光流逝,云雀的长发中已有几缕渐白。

期间,夜潜龙几次远行各州郡。再回来时,就见玉虚发生了巨大变动。

轻峰已死,少年离去。云雀眼中所表露的是无法言说的神情。

夜潜龙不再去看玉虚众生,一路尾随少年。

一日,正行走间。林中突然冲出几个劫路的,手中都各持兵器。

少年站定不言,待人群一拥而上时猛然抽刀反击,刀法自如,招式紧追。

夜潜龙在树上看的精彩,忍不住为之感叹。

山贼倒下后,他一甩手中短枪,奔少年而去。

两人斗在一处,打了几回合,他一撤身,拉开战势大笑道:“行走于乱世,你只会用云中君那一套路是行不通的。”

赵云闻言眼中一亮,想必是师傅的故人,便行礼道:“请问阁下是谁?”

“阁下?”他脑海中浮现出云雀的身影,赶紧晃晃头说:“我从不讲究这些礼节,做什么表面文章。这乱世道,你能活着才是硬道理。”

他停顿了几秒,又摆正姿态说道:“我乃云雀故交,江湖盗人夜潜龙。你小子用过枪吗?”说着,他将短枪扔给赵云。笑了笑,继续道:“云中君刀法不赖,只可惜他毁在生来懦弱,且无法抵抗的性格里了。他虚伪、自大和放纵····”

“一派胡言!”赵云感到来者话锋不善,握枪的手猛地抬起。厉言道:“你究竟有何居心?”

夜潜龙侧身一闪,顺势抽出赵云腰间寒刃,与枪头碰在一处。

“看来这朽木还可以雕琢。身为云中君的徒弟,你究竟有多了解自己?”

对峙中,夜潜龙将头挨近:“如果连自己的性命都没办守护,你所爱的一切,都将碾为尘沙······”

数日旅途劳顿,赵云策马到达冀州地界。

此地粮草富足,城中进出的是各样商贩。虽近来有战势,但多数人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一部分人认为:‘怕什么?就算敌方攻城,驻守军绝不会弃我们于不顾的。’

还有一部分冷眼旁观者:‘究竟谁是敌?谁是友?冀州易主了又能怎样?我们不是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吗?韩馥刚下去,就来了个袁绍,你知道明天又换成谁呀?’

当然,这话谁也不敢放在明面上说。常年各州郡的战争,使人民由惊恐逐渐转为麻木。不再相信,生的容易,死的艰难了。

在城前询问路线得到指引后,赵云抄山林近路,直奔常山郡。

沿路见各处城池关卡设防,守备森严,进出城的人都要接受检查,除本州军阀外,其他人等一律不得携带武器进城。

常山郡位置偏远,相对于城中的检查就不那么严格了。

询问来往的路人,他们都笑着说:‘姓赵的人家实在太多了。’还有一位打趣道:“不瞒兄弟你说,我也姓赵。”

云低头沉思之时,在街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衣着褴褛,带着破帽子的老人低低地发声了:“那牌子,好像在哪儿见过····”他说着,抬起手来指着赵云腰间的银牌。

赵云闻言蹲到他身旁,面露敬意的说:“请先生指点。”

那老人不回话了,仰起头,用手指着前方的山。

几十里外,云雾缭绕之中似乎隐现飘扬的旗帜。

周围经过的人闻听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与同行者小声议论着消散在街头。

身后的老者已经熟睡。赵云行礼,手中缰绳一扬,轻快的马蹄声逐渐消失在耳畔。

不知走了多久,星空倒转。白翵的速度逐渐放慢,用鼻息表示抗议:‘该到休息的时候了!’这倔强的脾气简直和夜潜龙如出一辙。

赵云骑在马上,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伤口的剧痛使他在无数个夜中无法长眠。

他握住冰冷的寒刃,轻声地说:“我感受到你的痛苦了·····”

黑色的阴影在月色下逐渐清晰。眼前,出现了一座黑森森、杂草丛生的院落。也只能算作是残垣了。

院中杂草不高,留心查看,似乎近日有人来过。

只是在这断壁之中,没有任何线索指出,此地与自己的身世有任何关联。

千里之行,只为寻找一个归属感吗·····

要知道,你一出生,便属于这个世界。

院门外,起风了。

赵云手扶着树看向远方,在触碰树身的瞬间,借着月色,浮现出一道道昔日刀剑留下的残痕。周围一片荒芜。

“突然不想走了。”他说着,拍了拍白翵的脖子,靠着树干坐下,压制着“蚀骨销魂”带来的痛楚。云雀的那一刀,刻在心里。若有伤痛,不能哭,也不能喊。

“你有表现出懦弱的时间,不如找一找,死在哪里更合适。”回忆中,夜潜龙将长枪一横,不屑地说道。

天空中的星斗开始在眼前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即使闭着眼睛,也无法将它从视线中摆脱。

刹那间,眼前漆黑一片。

不知何处,传奏出感伤曲调,音阶明朗,如池水一般。音律变幻不定,时而夹带狂躁的怒火,时而将悲痛隐入风中。

一股强大的气流自上而下,冲击着一切。赵云腾身而起的一刹那,月光将眼前的一切照亮。

“嗡”的一声巨响,他刚才倚靠的树重重的震颤了一下,强劲的气流带着落叶仿佛要刺穿他的身体。

烟尘散去。树干上,倒挂着一个散着微光的庞大巨兽——身形似蛇,头生双角;通体洁白,遍布鳞羽。

锋利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树身,它昂着头,凝视着身前的赵云。

云定神驻目,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霎时,树身发出崩裂的响声。树的表面片片脱落,露出缠绕着奇异图案的石柱。

“赵云···”它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回响,久久地缭绕在耳畔:“父亲···一直在等你···”

说完,它一低身,冲入云霄,带起漫天落叶。

恍惚间,一柄长刀刺入身体,突如其来的绞痛令他窒息。赵云睁开眼,月光如水,白翵立在一旁看着他。树还是树,音乐声并未消失。

他起身,牵着马,跟随风踏进入林中。

此时,一群手持兵器的人突然从矮树丛中窜了出来,乐声戛然而止。

为首的是一个年轻人,手持长刀,面带傲相。一现身,便大声喝道:“深夜到此,图谋不轨!今日你就留在这里吧!”

不由分说,拖刀直奔赵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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