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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倭》第3回 风歌论孔丘 拨云瞰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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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报纸上北伐军克定北上的报道长盛不衰,突然大字标题“济南!济南!”惊现,冷血已久,热血一回,复仇的欲念让人辗转不眠,突然风向骤变,日本人开动宣传机器吾等喉舌居然被压制,什么辟谣、经证实等等满天飞,居然还有人相信倒戈了。一干同窗同学之人中亦分裂成了两派,一派考虑日本的战略威胁,可谓“民族主义派”,一派为贼张目指责北伐军屠杀日本侨民,大放厥词,什么大日本皇军应该出兵、北伐军该杀、日本皇军报复射杀中国军民合理合情、中国人不要过度反应之类。

彼时彼刻,王拓听得此背祖之言,恨心骤起,直欲将此竖子踢翻在地,王拓收敛脾气,言语交锋,一方义正词严,宣扬民族主义,力陈复兴、自强、跻身列强逐鹿天下,一方招朋引党,相与攻讦,每以中华为劣等,是故忠勇爱国谤之贼,叛国事逆竟鼓舌,此等恶佞必当当头棒喝、暴行洗脑。彼谓日本如旭日中天,文明鼎盛,拓言东倭必为我图存图强之大患,如梗在喉,如芒在背,如有良机必除其国、收其地,缴膏药之旗以彰功勋。于此旷古烁今的战略远见,先生闻之愠怒,也难怪,空谈仁义道德,连外争主权都不敢,遑论战略角力、恩威四方、圈地收地,听得尚武、征伐更是吓破了胆。这倒罢,老先生以儒家经典相训斥,然彼儒非真儒,何宜,有什么用!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国有德存矣,德盛则强,德衰则弱,忠厚长者,何忍欺之,是故国之大事,务修诚德,今之天下不安,皆因失德诸国,是故天下复安,修德而已,是谓‘王道’,何谈征伐,兵者,国之大凶,秦皇汉武之流行之,伐谋,奸佞之属,君子远之不为。”

“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尔强逞阴谋,得意暴虐,每夸惩慑,岂合圣人之诲乎,何如以和处外邦,和之致者,是谓致德,是故蛮荒斗力,上邦修德。德之至,止征戈,偃刀兵,天下有德人不忍欺,天下四归人不欲欺,大道我手人不敢欺,是故以力威,以德威,吾从后焉。”先生捋动长须,陶陶然皓首晃出一句一句“子曰”“礼云”,“之乎者也”一套又一套,有腔又有调,挟泰山压顶之势,齐齐砸过来。

“汝之阔论,料必倦疲,姑自息之。某以不才,自请条陈,且待之,倘不自喜,且受之。”王拓恭手施礼,待先生讲烦了,站累了,书袋掉完了,遂信自开腔对轰,“拓每忧日人狺狺误我,又感国人之自怨,皆言‘儒者,软弱夸德也,徒以仁德向恶,何见千里诛凶,不谋(一域安)、不武(国必疲)、不取(唾手利)、不威(四宾叛),当弃之。’”

今有千夫指,然此翻王拓决计下一剂猛药,醍醐灌顶,受之几何,且看天赋若何。“然,今必正本清源,现鸿儒雄浑气度,教尔等悉晓儒家何等之颜色,领教旷儒何等之人物。拓有一言,诸君试听。”

“今之书生,古之儒生,今之仕子,古之士人,皆以儒论,然云泥之判,天壤分别,甚矣。古之往者,上仰于天,下俯乎民,仗剑而游,王道大行,逆者惩,犯者诛,乱而平,危则谋,拓野千里,不避漂橹,威达四野,此岂尔谓我邦视蛮夷皆夸仁耀德之力乎!”

“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何谓之仁,是谓忠、是谓孝、是谓仁、是谓义,忠则靖难平乱、攘外播威,孝则致家守国、路无遗孤,仁则禁暴除厉、民安所居,义则重信守诺、生死不避。儒之精奥,岂汝谓画地为牢、自养矫妄乎!此等作为,岂似若等池鱼井蛙乎!”

“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若属以儒弃武,何然谬矣!”

“尔谓以德报怨,然‘何以报德’,子曰‘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尔置何言!”

“仲尼居鲁司寇,刑加不法,即杀之;游走列国,困于陈、蔡,不改其志,何言孔丘不武乎。”

“然滥德大误矣,古今从论,犹尚可鉴。有是者,守国滥德,宁数犯鲜一击,恐一犯反数击,辄以仁德名,忍之让之,求无妄之和与平,试问此之和平,何益!敌可自醒乎,可自敛乎!宁大丧与,何然也,敌犯我一尺,我必侵其一丈,敌掠我一命,我必使之千里无炊。是故战必外,何言彼生灵涂炭,我莫可欣然受之乎。故掩战于外,可谋可为者甚多,然守御不进,终守无可守,必为所制,攻无所限,则敌四守不周,可大掠也,似故屯其地,诳其民,豪取其资,可矣。既战,必利,古云‘洒血之地,即为我土,埋骨之冢,当辟吾疆,不可轻弃’,有圣亦云‘天赐不取,大劫也,当得不得,资敌也’。”

“今之强伺竞逐,累逞攻取,西学舶来,可藉之强,此诚复倡儒道大教,甚宜矣,必以成新兴之鸿儒,儒者,抱负天下,有乱则靖,有叛则勘,有危则当,有困则济,以称强国大国之精要。何谓西学非东学乎,倘少年则强,修儒知武,不务虚德,为国鹰犬,蹈火取利,若此可学焉。焉知东之儒家中华文明不盖乎!孔孟之学,累世以传,可铸汉唐铁魂,可缔唐宋昌明,亦可藩四夷而致宾服,此乃吾邦吾国之根本,岂可不知畏谓而弃之如敝履。”

王拓其人,素不以苛言折人,而今折之,不以多语累人,而今累之,确是先生所言,必予辩驳,然四字成句,气呵势疾,听上去竟也如此酣畅,虽是口舌,却也堪称得意之作。先生以王拓平素之惜言平易,无暇诧异今之畅言凌人,拓嗤之即不悦,有愤意则怒不已,后正色自陈,或怡然自侃,或振声反诘,愤犹不绝,尤其是其好为人师的观感,以上视下,凭高俯低,令人不悦。王拓畅论愈多,则先生气愤郁懑亦甚,如丧考妣,每想训斥,已是无力,搜肠刮肚,奈何无词。藉此,王拓明识,不作刀笔匠,何从刀笔师,于是明言其父,欲从外就学,其父允之。

苍黄逐青翠,傍山跨残关,迟日迫,枭烟何处压不得,暮雨骤,孤径何吟定风波。忽抟云直起,与啸风一道,万里叩关飞度。王拓会同其父,一步一步踱在连绵破缺的雁门关墙之上,眼及处,武安君祠传来廖声钟鸣,自古忠烈入祠,享祀与供,堪与神同;立于关墙之上,旧从行伍之历历过往丛生不断,于是穷极毕生学识以求,古之戊卒,究何想何念。

勋略公以脚跺地,远望言道,“炎德啊,久有‘孟姜女哭长城’之说,猜猜此城之下究有亡魂几何,如何!”遂朗笑不已。

王拓亦随笑应之,“以尸入城,逢雨不垮,反为天理不容,干甚孟姜女哭长城鸟事。”

公于是狠狠答言,“此文人之谤,愚蠢地想自毁长城,现在来看,修长城可称千年大计,敢问他娘地自古哪朝不修。炎德啊,可曾听闻清帝不修长城,是为‘修德,固人心’之说啊。”

“笑话,清帝修长城为何,是抵御满人、蒙古人南下吗!关内关外一统,长城自无其用,自是不必修。可笑,修长城是穷兵黩武,不修就是仁义治国,真该称二两棉花,碰死得了。”

“炎德啊,骂人可不好啊,但骂人不带脏字,骂得高明、骂得巧妙,好!”

王拓会心父亲惯常的机讽,也装出愧疚的样子,装腔道,“对啊,骂人不好啊,但此等混帐该当领受。”其父然之,遂发慨论。

“筑长城非不图北进,自秦始多北击,但始终不得其地,实是屯军不易,不能为之矣,统治之法唯有举迁内附。”

“然长城亦绝非止步之防御工事,实乃攻防一体之军事工程。傍山挟势而建,尽得地利,内连交通,可使粮资器械充足,若欲出关北击,可以为坚盾,使供应无虞,尤可使为依托,结堡连寨,蚕食鲸吞。”

良久,“炎德啊,看这炊烟升腾,欢声鼎沸,都要毁于战火了。”

良久,“炎德啊,吾等顶风冒雨而来,可知为父何意?”

“拓只知其一。”

“雁门关,‘两关四口十八隘’,为南北险道,是阻绝北方民族、庇护关内百姓的重镇屏障。”

“所以雁门有失,百姓遭屠戮,此地则先受此祸。天地不仁啊,以万物为刍狗!”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呐。”

良久,“雁门关,关前关后、关里关外,究竟有多少遗尸于此,也许是人老多情吧,每于此,为父会想,这些平常人家的子弟走上战场,他们中有人箭矢穿身,有人尸骨无存,濒死之际,他们是否想起自已孤寡的双亲,想起自已艰辛无依的妻儿;当乱马踏尸过,败军引兵退,这些曾经的战士,这些日渐冰冷的尸体是否会愤怒,会不甘,或是悲哀和落寞。死人自是不会愤怒、不甘和悲哀,但是为父百思不窥十之一二。”

“不知军争之危,不能尽知军争之利,是故战必慎、战必胜,取用于敌,以战止战,此等忧乐苍生的情怀赤诚,儿拓定竭诚铭永,什么扯淡的‘七生报国’,儿拓定将这呓想粉碎成渣,即使身处黄泉,拓也会从鬼门关跑回来,重建我中华虎狼一般的仁义之师,凶残无比的文明之师,崇谋善诈的威武之师。”

“看这一方土地,实在是荒凉、贫瘠啊,似此该如何是好?”

“我王拓在此指天立誓,必借十万日倭血,祭我英魂,沃我土。”

“如今,称兄之人益少,后继小辈愈多,目今国疲民弱,所幸杀神不绝呀。甚好,甚好。”于是仰天大笑,急步流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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