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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山官场纪事》04 “命”与“财”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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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洪峰来了”的哨音,一直紧绷着神经的沈南山居然松了口气。好多事情就是这样,人们会竭尽全力地阻止或是延缓坏结果的出现,这种疲于奔命、与时间赛跑的劲头,完全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而一旦成为事实,即便是最不希望出现的情况发生,反而会松懈下来,最起码再也不用忍受这种“未知结果”的煎熬和折磨。

沈南山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宿命论”者,但是此刻站在这条百米长的大堤上,浇着瓢泼也似的大雨,“尽人事、听天命”六个字居然出现在脑海。

“李叔,李叔,米贵他们几家死活不往外搬,水都进了院了!”

“这帮老龟孙,都啥时候了,咋?还准备抱着棺材死嘞?那啥?沈大学,这边走不开人,要不你去看看?”李多余存心要看沈南山笑话,直接把“球”踢给了沈南山。

尽管尚不清楚具体情形,沈南山却已经觉出了这个任务的“烫手”,但是想到郭喜贵那句“死人是底线”的命令,终是不敢怠慢,答应一声,跟着年轻人跑着去了。李多余盯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

年轻人名叫李春生,是李多余的本家,莽阳一中高二的学生,正在休暑假。恰好赶上发大水,就和几个同休暑假的学生一起自告奋勇报名参加筑堤。李多余看不上他们几个,嫌他们添乱,就安排他们做些跑腿联络的勾当。

从春生的口中,沈南山大概知道了李多余踢过来的这个“球”的模样。

原来,自古水无常形,最忌的是依水建房。但是由于山地建房成本高,当年米贵贪图省工省料,直接把自家院子建在了莽河北岸的平地上。十几年来,幸亏老天爷帮忙,倒也没出什么事。所谓“前有车,后有辙”,村里其他人看到米贵家没啥事,又图平地里建房子省事,就纷纷效仿,不几年间,前前后后地就建起了二十几座宅院,颇具规模。这些人还给这里自封了一个名字——“前滩新村”。没想到今年莽河发大水,眼看就要房倒屋塌、性命堪忧,却还兀自守着房子,不肯往高处搬。这其中,尤其米贵家最为顽固,其他各家也都盯着,谁也不肯先走,生怕吃了亏。

沈南山知道,这样的人通常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贪财”,但也有一个弱点,那就是“惜命”。没有“命”,再多的“财”也没有使处。这帮人一定是想着用自己的命(当然是真的)来要挟村里补偿。现在僵持不下,肯定是村里没有答应。想到这里,他不由地气笑了,“这叫什么事呀?我来救你,反而得求着你?”他自忖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可以“前滩新村”的人讲道理,当务之急就是要先要从米贵家撕开口子,否则就来不及了。

问清了米贵家的去处,沈南山让春生去把几个同伴一起叫过来,到米贵家集合。春生答应一声,转身就跑开了。沈南山不由地多看了几眼,从这个活跃的身影身上,他看到了“希望”。当然,此时的“希望”尚不足为外人道也。

“米贵”大号李喜田,今年63岁,是马前峪出了名的精明人,小算盘打得“叭叭”响,十来年前冬天在莽河上炸鱼时,由于操作失误成了终生残废。近年来,由于长期卧床,身上肌肉萎缩,已然是全瘫的状态。闺女凤娥出嫁到大石沟村,儿子永强带着媳妇这几年一直在外打工,家里就剩下老伴明英伺候。

沈南山进院的时候,水已经没过了膝盖,二话不说踹开了堂屋门。他看到昏暗的床上仰面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干瘪老头,想来就是米贵了,床头坐着一个女人,原本正在抹眼泪,看到有人闯进来,立刻离床站了起来,直接跳到了水里。

“我是乡上的干部沈南山,过来协助你们转移的。你看看,现在院子里的水已经过了膝盖,堂屋的水也过了脚面,必须立刻转移,否则就来不及了!”沈南山开门见山。

“我们是不会走的,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当,乡上、村上连个说法都没有,就让俺白白扔了?!”别看米贵半死不活,气势一点儿不减。

“他奶奶的”沈南山在心里骂了一句。他知道对付这种人,不施霹雳手段,不显菩萨心肠。看到春生带着5、6个年轻人进了院。沈南山蹚出来,把他们叫到一块,也顾不上寒暄,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计划:8个人立刻分成3组,由沈南山、李春生和另一个大个子鹏飞各带一组,分头进到“前滩新村”各户去动员。能说的通最好,说不通的话抬起当家主事的就走。“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当家的走了,其余的也就折腾不起来了,只好乖乖就范。

听完沈南山的计划,几个年轻人顿时兴奋了。他们不喜欢别人觉得自己是“累赘”,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现在,沈南山就正好给了他们一个这样的机会。几个人把沈南山围在中间,信誓旦旦:“南山哥,你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此时此刻,他们觉得沈南山真是一位慧眼识珠的“伯乐”。

看到这几张朝气蓬勃的兴奋面孔,沈南山心里有了底气,带着两个组员转身回到了屋内。

堂屋内的积水即将漫过床面。米贵看上去也有些意动,他老伴正在翻箱倒柜,似乎在找什么。这一次,沈南山也不再与米贵二人矫情。不顾米贵的谩骂,三个人直接走到床头,一人抬头,一人抬脚,一人居中横抱,直愣愣地将米贵抬离了十几年没有离开过的床。米贵知道于事无补,开始转而哀求,三人依旧我行我素、各自施为。是呀,对于这样一个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米贵媳妇倒是没有怎么坚持,跟着就往外走。

几人一出堂屋,就发现院里的水已经齐腰,更多的洪水正从门口灌进来,木制的大门已经冲在一边。

沈南山识得危险,抬眼看到一架梯子正在不远处,有了主意。他让组员抱住米贵,自己再次蹚进水里,提着劲将梯子扛到堂屋前的平台上,靠在墙上,顺势将米贵绑上门板,准备抬上房顶。

沈南山让米贵媳妇沿着梯子先上房顶,其他人一上一下抬着米贵再上。两个组员终究是学生,平时锻炼少,眼瞅着洪水拍打梯子,手一抖,就把米贵和门板滑进了水里。幸亏沈南山在下面殿后,当此情况也顾不得危险,再次跃进已过胸的水中,将门板拉了过来。五个人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好容易爬上屋顶,只听得“咕咚”一声,米贵家的街门和配房就塌了个干净。

几个人顾不上暗道侥幸,赶紧抬着米贵从房后下到了高地上。沈南山打眼一看,此时的米贵脸色更晦暗,嘴唇颤个不停,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沈南山顾不得喘气,赶紧打探其他人的情况。所幸,在“命”和“财”的博弈中,“前滩新村”的村民们最终选择了前者。这其中,尽管有沈南山和他的小分队“霹雳手段”的原因,但是更多的,应该还是大家对生命的珍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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