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酒足饭饱带来的疲惫感和麻木感，马丁也许不会被那两个吉卜赛人偷走钱袋，他记得当时他走出酒馆，身上裹着他带着的所有衣物，在酒馆门口不远的地方，一个穿着暗蓝色衣服的吉卜赛人在他面前正静静看着他。

“无论你信与不信，我是暗夜之王。”

一个沙哑可怕的声音突然响起，但话的内容却荒谬得几乎让马丁笑出声，他不想理睬，准备继续向前。但下一刻，一团团蓝色的火焰突然从那个吉卜赛人的身上燃起，围绕着他的躯体腾空而上，吉卜赛人的眼睛蓦地发出耀眼的光，这些使他在刹那间如若神明。

“我是暗夜之王！”吉卜赛人煞有介事地盯着他，大声说道。

这景象在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出现就像是在排练一场诡异的戏剧，而马丁则扮演其中的傻子一类的人物，所以他一下子怔住了，准确的说是吓呆在原地。然后下一刻，他感觉身后一轻，并传来一阵脚步声，扭头一瞧，是另一个吉卜赛人，他正手拿着他的钱袋向远处跑去，回过头来，穿暗蓝色衣服的“暗夜之王”也已经没了踪影。

“该死，磷火！荧石粉”马丁一时羞愤难当，他可是教皇亲自授勋认证的教廷学士，用学士凭证上烫金鲁纳文描述是行走于当世的先知，无所不知的人。现如今竟被这种哄骗小孩的伎俩害自己丢了钱袋。然而名誉的损失是小，关键在于这已经是他身上最后一笔钱了，是他将在旅店过夜的钱，“卑鄙的吉卜赛杂种！你们终将会被天父流放进入地狱，让那三头的地狱魔犬将你们分尸嚼碎，然后永远不得救赎！”他几乎要将这句话骂出来。似乎这样在精神上就先绞死了那两个小偷。

但是更实际的问题是，他现在面临着窘境。他既没有住进旅店所需的金币，又缺乏在这北方寒冷街头露宿的勇气。这该死的吉卜赛人也不知去向，自己在这城市的唯一熟人，天父仁慈，自己要能找到他还犯得着在这街道上乱窜么？他思忖再三，觉得除了回酒馆碰碰运气之外别无他法，于是他又转过身来，再次推开橡木大门。

“唉，可怜的南方人”当他重新灰头土脸的站在酒馆的门口时，他仿佛从那个吧台边的红发女子那里听到了这样叹息般似有似无的声音，他顿时羞愤难当，脸一下子涨成了酒红色，但是身无分文的无奈还是使他硬着头皮来到店老板面前。

“不知道，能不能……”马丁支支吾吾，好像嘴里含着什么东西，无论你信或不信，在求人方面，我们这位21年几乎一直呆在图书馆在仆人的侍候下长大的渊博学者，几乎是个白痴，“……在这酒馆的椅子上借宿一晚，真的，我以我的教会学士的身份来起誓，我绝对不会碰着店里任何东西，我只是想找个地方避避风，明天我会让我的朋友给你送一笔钱过来作为酬谢，您看能不能……”

“说实话外乡人，这样的请求并不常见，你让我很为难。”店主耸了耸肩，显然对这个学士的提议没什么兴趣，但是这时候红发女子将身子倾过去，附在店主耳边轻语了几句，店主的大胡子抽动了几下，好像露出了笑的神态，接着，他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喂！”他叫住了失望着向门口离去的迈克，“你可以住一晚，明天再送八个金币来我店里，但忠告一句，睡觉最好老实点，胡利欧不喜欢半夜被打扰。”

“汪！”他很和时宜地听到一声沉闷凶狠的狗叫，那是一条他此生见过的最丑最大的黑色猎犬，体型与爪牙都堪比一头真正的狼，此刻正卧在红发女子的脚边盯着他，本来他还想问，但是现在他已经能猜出来胡利欧是谁了。

或许是麦克侍奉的主开了善心，抑或是命运之神耍尽了捉弄人的手段。这一晚他睡得还不错，壁炉里的火燃到了半夜，小酒馆里不算温暖但也绝无寒意，足以让即使是南方人的迈克睡得舒服，胡利欧睡起觉来也没有醒着时那么可怕，至少它很安静。更让人觉得感念的是，当第二天一早他要离开酒馆时，老板正好看到了那张他准备拿来问路的纸条。

“城主塔下面的考文垂区38号，比较显眼的哥特式建筑，以前是教堂，现在是城主顾问住的地方，但仍然是教堂的样子，走的时候记得带上胡利欧。”

“真是万分感谢，圣光定会赐福于您这样善心肠的人，但是月冕城的治安真的差到了大白天需要带狗上街的地步了么？”

“那倒不是，我只是希望你见到你的那位朋友后，能让胡利欧把钱叼回来给我。”这个光头店主一边擦着酒杯，一边不耐烦的答道。

迈克走出酒馆后，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昨夜的红发女子，她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看起来刚睡醒的样子，却举手投足散发着母豹般慵懒的美感。这时光头老板将一杯黑色的液体端了过去，她看了看，皱着眉将它一饮而尽。

“什么东西？”“撒克逊人管它叫咖啡，据说能提神。”“他们是指这苦味？”红发女子随手将一颗方糖放在嘴里，眉头稍展。

“不常见啊。”“什么？”“昨夜为什么对那个糊涂虫书呆子那么上心？”

“这个，嗯……”女子停顿了一下，然后对着店主莞尔一笑“你这破胡子真是难看。”

光头也嘿嘿一笑，耸了耸肩，“配这个发型更丑不是么?”

“还有件事，那个不叫哥特式建筑，它算是新式教堂”“你是指巴洛克？”老板挠挠头，“见鬼，你是指没有显眼的尖顶，还是指乱七八糟的石雕？看在诸神的份上，我从来分不清这些该死的建筑风格！”

破烂的标牌，爬满铁锈的铁栅，杂草丛生的草坪，脏兮兮布满落叶的石阶，或许只有门口的半眯着眼打盹的卫兵才能证明这地方住着人——看得出住处的主人对生活琐事不甚上心，或是确实没钱买一个女佣来维护。但是以迈克对这位主人的了解，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走到这处老教堂门前时将接近正午，焦黄的阳光烤在马丁的身上。他惊异的察觉到上身有些热，但腿依然是冰凉的——北方的路面仍然没从一夜彻寒中醒过味来。他没管睡意正憨的卫兵，径直将门推开，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