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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梨记》第十八章 癞头和尚吃狗肉 高门士子啖人心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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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饺子馆在扬州城中开了半年有余,起初生意并没多好,毕竟张仲景研究出这玩意的时候,也没有拿它当做什么珍馐美味,后来有人把饺子里的草药换做了荤素食材,味道也是不错的,然而太多的人觉得这个吃法委实不伦不类,人活的好好的,干嘛吃药?纵然有人愿意尝试,可尝试的人毕竟不多。

直至最近几月这馆中来了一位詹大厨,这詹大厨手段委实厉害的很,他先是想办法让原来那位大师傅闭了嘴,随即把后厨十大锅饺子汤倒干净了九锅,只留一锅原味,再分别以不同的配方调制了九种汤底,只见这十口大锅分列两排颜色各异,虽说远处一看委实花哨,可这扑鼻的香味足可让那些挑毛病的人闭嘴。

詹大厨又见这些人调制的馅料,这肉团团松垮,那菜棵棵染尘,盐粒也大小不一,食油竟清浊难分,若非包着那层面皮,只怕给猪喂去它也要抽噎几口,詹大厨凑过鼻子闻了几下,竟连连吐了几天这才缓过劲来,詹大厨一气之下在地上掘了个三尺见方的大坑,把这些馅料通通扔了下去,埋下之前又扔了大把石灰,埋下之后又连连拿铲子拍了几十下,生怕这些东西日后被谁挖出来再遗祸世人。

这店中上至老板,下至伙计,见詹大厨这般火气,竟无一人敢插嘴半句,只是这馅料再不让用了,门面又如何营生?詹大厨又调制了素馅七种,肉馅十种,河鲜馅料五种,山珍馅料七种,药补馅料七种,这三十六种馅料又可两两相配,竟绝无相克之说,待到这馅料随着面皮煮好出锅,一口咬下去只觉口味鲜美无比,回味无穷,想来皇宫佳宴也不过如此。

这饺子馆中诸位客人似是无法忍受小乞儿们身上味道,纷纷离了开去,那店伙计眼见这群小乞儿竟成群结队来到自家店里扰了自家生意,立时怒由心生,心想哪来的一群没人要的野小子,竟要坏人生意,正要发作之时,一打扮清秀的姑娘却把那些银钱统统结算,又吩咐与他今日这些小乞儿所有吃喝均算在她一人账上,说着一大包银子送在了店伙计手里,伙计起初瞧这姑娘朴素打扮,心中颇为不屑,这类故作大方最后没钱付账的人多了去了,何况他们馆内吃食又岂是扬州其他食肆可比?手中有些银钱就来装作好人了?伙计想到这里冷哼一声打开钱袋,只见钱袋里面不算朱玉首饰但是元宝少说也有五百两白银,本是一脸恶相的他不由得谄媚起来。

小鹦鹉将这些小乞儿留在一楼,她姐弟二人独自去了二楼雅舍,那店伙计生怕这姑娘点的少了,到时还要找钱与她,未等小鹦鹉开口,这店中几样最贵的菜肴饺子她竟全替小鹦鹉点了一遍,待到这些盘盏一一堆到二人面前,韩清忽地眼珠一转,冲着店伙计大叫道:“把你们店中最好的酒开封一坛,我要与姐姐喝个痛快!”

“不要喝酒!”小鹦鹉听得韩清所言,忙地说道,随即不自觉地摸摸小腹,却又是一声:“不要喝酒……”

韩清心中纳闷,自己平日与姐姐偷吃佳肴,若无美酒他姐弟二人绝难吃尽兴,姐姐酒量也是不差,除了第一次共饮,那次不是自己被灌了个不省人事?今日一提到酒姐姐怎就如此生畏?

韩清却也没再多想,微一怯懦,低声道:“不要喝酒也好,那姐姐喝些什么?”

小鹦鹉却仍是摸着小腹,听到这句方才收回心神,道:“來些饺子汤就好了。”

这饺子委实美味的很,小鹦鹉本就碍于腹中之物,不敢乱吃,只是吃下一个饺子后便不由得口吃生津,随即食指大动,竟似与韩清抢了起来,尤其是那一盘不知什么馅料做的饺子,韩清吃时只觉酸的异常,吃了一个便不敢再吃,小鹦鹉却在片刻功夫吃了个干净。

韩清瞧着小鹦鹉一脸吃相,心中不由欢喜,那日姐姐与江庭离去,心想此生再难见姐姐一面,却不想一年之后便又重逢了,正得意间,韩清忽地向小鹦鹉问道:“姐姐,今日怎么未见姐夫与你同来?可是路上走散了?”

小鹦鹉听完,竟缓缓放下筷子,心中万千酸楚似是一起涌上心头,韩清这一声“姐夫”,立时让小鹦鹉回想起太多,忽地眼前湿润,正要泪目而下与韩清诉说的小鹦鹉忽听楼下一片颇不时宜的吵闹之声,韩清亦是闻此,二人同时站起身来,径自向楼下走去。

楼下众乞儿纷纷撤出桌子,桌上饺子热气腾腾的竟无一人理会,只见众乞儿俱是面向门口,竹杖在手中握的青筋暴起,一个个怒目而视,再瞧那门外有两人并排而立,一个年龄在二十五六,面色惨白,似是得了重病,另一个身材魁梧,倒是健壮的很,小鹦鹉见了那健壮汉子,忽地柳眉倒竖,背后银鞭早已横在胸前,这汉子竟是适才夺取韩清食物之人。

韩清瞧着二人,兀自想起适才所受欺凌,不由大怒起来,冲着二人嘲笑道:“呦!咱叫花子嘴里的东西抢不到,可是又来抢人店家的银钱了?”

那魁梧大汉瞧着韩清一脸嘲笑,心下难以忍受,正要发作,却被身旁男子拦下,只瞧这男子直冲着小鹦鹉和韩清躬身作揖道:“适才舍弟鲁莽,竟做了强盗勾当,又险些伤了这位……这位少侠,宁某心中过意不去,特意来此赔罪了……”话一说完这宁姓男子不能自抑的咳嗽起来。

韩清又要说话,却被小鹦鹉拦住,看着男子,心中颇为不解,问道:“此间酒肆距我与他打斗之处至少有个三四里地,兄台是怎么寻到我们的?”

宁姓男子道:“追踪询查之术,在下还是略懂一二,找到诸位却也并非什么难事……”这男子说话没有什么太大表情,只是待他把话说完,却听得他肚子“咕”地一声叫了出来,众小乞儿闻声竟纷纷笑了出来。

宁姓男子本未在意,他身旁魁梧汉子竟是不能忍受,忽地抡起镔铁大棍,把这饺子馆的门槛砸出一个大坑,立时四下清静,却听他大喝道:“我看你们哪个敢笑?”说话间自己肚子竟也“咕”地一声叫了出来,一众小乞儿本就忍着笑意,这一声却再让他们控制不住,饺子馆几个街道之外仍能听得到小乞儿们哄堂笑声。

韩清瞧那大汉模样,心下鄙视一番,道:“落败的狗,走地的鸡,谁还有心思记得你们?从几里之外追赶过来,单是为了讨责?哼!还不就是觉得我们没准一时心软会赏你们一口饭吃?”

那宁姓男子见韩清这般挑衅,却未见神情有何变化,仍是平静说道:“宁某绝无此意。”

韩清不由得冷笑起来,朗声道:“你现在该说的是‘大爷行行好,赏赐小的一口饭吃,之前诸事万勿再与小的计较,小的一生一世难忘大爷恩情’,嘁!要饭都不……”

韩清再要说下去却被小鹦鹉拦住,这些话却是刻薄了些,小鹦鹉实不愿听下去,对面魁梧汉子听得却是怒不可遏,立时大喊道:“呸!我大哥乃堂堂竹花帮的帮主,岂会在乎你这一点吃食?若非我大哥今日硬要我赔罪与你,你以为你还……”说话间这汉子瞧着小鹦鹉握紧银鞭,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好在那宁姓男子及时拦住,这才没说下去。

小鹦鹉仍是记得那日关焰泽与竹花帮护法的对话,他们帮主却是姓宁不假,只是瞧这男子衣衫破败,似有重病,除腰间佩剑何来半分气概?这温饱尚不能解的少年当真是扬州三大帮派之一的帮主?

小鹦鹉正疑惑间,却听的韩清笑道:“哦?原来是宁修宁帮主,可是那个被帮众联手打成重伤,赶出了自家帮派,到了现在有家不能回,一顿饭都吃不上的窝囊大帮主?真是如雷贯耳啊!”

宁修听得这话,原本恭谦的他,眼中竟无意间增出几分怒气,病态的脸上多出了几分威严,看着韩清,声音变得深沉,道:“祸从口出,小兄弟万别说的太多,无妄之灾多是因此而来。”

小鹦鹉转身拍了几下韩清肩膀,示意他不要多说,径自走到宁修身前,道:“我这弟弟平日里就爱胡说八道,婢子自是相信宁帮主绝无其他意思,今日权且作罢,我定不再追究令弟过错,宁帮主也全当做没有听见可好?”她平日听得说书多了,一时想不起什么恭谦的自称,心想这“婢子”二字该是没用错吧?

宁修忽地严肃起来,道:“做了恶事,便就是做了,说了不该说的话,也确实说了,如何当做没说没做?”

小鹦鹉见着宁修这般,一时心惊退了半步,又道:“那宁帮主以为如何?”

宁修长吁一口气,道:“我听舍弟所说,适才他便是输给了姑娘,今日我愿与姑娘划个道儿来,宁某若是赢了便一切作罢,若是输了,全听姑娘处置!”

小鹦鹉听的宁修所说,实是听不太懂,一时木讷,再摸不着头脑,双目圆睁,口中不自觉地说道:“啊?”

宁修瞧着眼前姑娘,不晓得她口中之意,又问道:“姑娘以为如何?”

小鹦鹉道:“‘划个道儿’是什么意思?”那个‘儿’音说的极不自然。

宁修本以为这姑娘能打跑自己这休戚与共的兄弟,自是行走江湖多年,不想她竟完全听不懂,一时语塞,干咳几声,道:“便是与姑娘过上几招。”

小鹦鹉这才明白过来,那边韩清手掌晃动,一众小乞儿会意,纷纷搬开桌椅,给二人腾了好大地方,眼见四下变得空旷,宁修大叫一声“姑娘看招”说话间腰间佩剑出鞘,便向小鹦鹉刺来,小鹦鹉见他拔剑速度倒是飞快,可这一剑刺出竟慢了几分,想来定是他身上有伤,这一牵扯导致旧伤复发,这才慢了下来。

小鹦鹉顾及腹中,本不愿与他纠缠,只是韩清多番言语刻薄,己方本是有理愣是给他弄了欺人太甚的名头,这才不得已答应与他过招,又念及宁修身上有伤,委实不愿趁人之危,想及此处小鹦鹉横鞭胸前,想得与他拆上几招,便装作输了就好。

鞭剑相近,那一剑似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正要触及之时,小鹦鹉却只见得宁修从眼前消失,片刻之后,小鹦鹉忽听的身后碎碎之声,不自觉地回身抽鞭,转过身来却见宁修站在身后,一剑险些刺进小鹦鹉后心,小鹦鹉暗道好险,这人莫不是动了杀心?而这一鞭刚要打在宁修身上,宁修竟又凭空不见,随即出现在小鹦鹉身前数尺,只瞧他身影反复挪动,眨眼间四周空旷之处似是被宁修走了个遍。

“当”地一声小鹦鹉下意识地动了下银鞭,竟不偏不倚地打在宁修剑上,宁修暗觉可惜,若非这一鞭相挡,胜负便已见分晓,小鹦鹉看准时机,晃动银鞭朝着宁修打去,却打了个空,只瞧他身影来回挪动,小鹦鹉登时心生一计,索性银鞭脱手,左右抡动,小鹦鹉手中扯着金链带着银鞭抡了个大圈,那宁修数道身影触及银鞭金链竟一一消失,自身却出现在小鹦鹉身旁,趁着小鹦鹉银鞭不在一剑刺了过去,小鹦鹉未作惊慌,斜身躲开这一剑,臂上发力,兀自将银鞭拽回手中,只听得兵器交接之声连响数下,宁修竟又展开身法,身影挪动。

小鹦鹉再抡,宁修再刺,小鹦鹉再挡,宁修再闪,如此反复,一时间不知小鹦鹉画出多少个金银交替之圈,也不知宁修施展了多少次身法,这二人如此反复又何时是个尽头?

二人正打的焦灼,却忽然听的一人大喊道:“打什么打?扰了我店中生意小心我收拾你们!”

二人各自虚晃一招同时停手朝着声音看去,却是后厨门沿之下,一人倚墙而靠,手中玩弄着包饺子的面皮,瞧他年岁在三十许,一身打扮该是店中厨子,是时店中除了韩清一伙和宁修二人又何来的其他客人,又何来扰了生意?

小鹦鹉心中有愧一时说不出话来,宁修瞧着这人,忙作揖说道:“扰了兄台清宁,还请见谅,一会我二人比试完了自会离去。”

那人道仍未看宁修一眼,仍是摆弄面皮,道:“什么清宁清静,我这是吃饭的地儿,不是打架的地儿,吃饭的留下,打架的滚开!”

宁修看着人说话甚是威严,生怕是哪位江湖前辈,连忙问道:“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道:“好说!我姓詹,单名一个鼠字!这小姑娘和小兄弟们刚刚吃的饺子全是我包的。”

宁修道:“江湖中人比武,最忌讳中间被人打断,兄台既然不是江湖中人,兄弟自然不会责怪,还请兄台稍作忍耐,一会儿便好了。”宁修语气甚是客气,只是这口中话语却与那客气全不搭边,真不知是被韩清话语所激说的气话,还是本就是挑衅的意思。

小鹦鹉看着宁修态度,又看了几眼詹鼠,在人店中大打出手,怎么想都是自己理亏,转身向宁修拱手道:“宁帮主,小女子认输也就是了,人家这毕竟是吃饭的地方,怎能任由咱们胡闹?”

詹鼠听得小鹦鹉所说,放下面皮,口中嘀咕道:“这小姑娘可比一帮之主好的多了。”

韩清一听姐姐这就要认输,自是不能答应,忙道:“姐姐万万不可!瞧这宁修表面谦恭,内里当真是欺人太甚了,姐姐今日若是这么认输了,日后还不被他嘲笑死?”

宁修听得詹鼠与韩清话语真切,长吁一口气,胸膛一阵起伏,看似绝无收手之意,忽地宁修听到詹鼠冷笑一声,道:“你这人,非要比个胜负才肯收手不成?”

宁修道:“正是。”

詹鼠忽地捻起手中面皮,看着宁修,一字一字道:“你不妨回头看看。”

宁修缓缓回头,瞧见景象心中不由得一惊,却见自己适才施展身法走过之处,皆被留下一张面皮,而面皮之上俱是自己踩了数遍的脚印,宁修对自己的身法颇有自信,想来自己怎会被人看出破绽,这若不是面皮而是暗器?自己一双脚岂不是交代在这了?想到这里宁修身下抖动,身上竟又掉下几张面皮,看着面皮掉落,宁修登时冷汗直流,他转过头去看向小鹦鹉,却见小鹦鹉衣服上也粘着数张面皮,再瞧那面皮所在之处,对应的俱是人身上的要穴。

二人相斗之时竟无半分察觉,这还打什么打?

詹鼠冲着宁修把手中面皮扔了过去,道:“可以收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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