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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巨千户所》4、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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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塾师铩羽而归,心里还是不服。不就是请个童子师,教授少千户读书识字吗?还没考取秀才,不是攻读科举之业,用不着这么严的要求吧?教少千户读书识字,谁教不都一样的?才学再高,也只是教几个字?这么严的要求,至于吗?童子之师,说到底不过是个童子之师罢了。教得再好,也没有用。七百年前的唐朝,韩退之先生就分析得很透彻,说童子之师不能算是正式的师尊。“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所以,找个童子之师,还这么讲究的,也就千户府了。纯属多此一举。

千户府自然不会在乎那些落选塾师的牢骚,他们照样广发英雄帖,大张旗鼓地招聘着塾师。宁波,绍兴,更远点——杭州,都派人去张榜公告。但招来招去,没一个满意的。汪家有个姑娘远嫁在宁波张斌桥的张家。张斌家张家在宁波名气不是一般大,是与月湖范家齐名的宁波两大名门之一。月湖范家出了个范钦,张斌桥出了个张时彻,他们俩是大明朝有名的“东海三司马”中的两位。张时彻官任南京兵部尚书,是朝廷的栋梁之柱。虽然人在南京任职,他的家却一直安在宁波。汪家姑娘是张时彻的儿媳妇,她在宁波,听到娘家在给侄儿找塾师的消息,就推荐了一位秀才过来,还着重提了一句,说张时彻也很器重这秀才。千户府一听大司马都这么看重一位秀才,那这秀才还会差?他们立马下了聘书。打听情况也免了,面试也省了,就全权委托汪家姑娘去下聘书聘请了。

话说汪脚板被处罚后,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浸泡在护城河的水里。

时间一长,他的嘴唇开始发紫,皮肤泡得发白,浑身冷得直打颤。靠着太阳光的烧烤,他才勉强支撑着。随着时间的过去,太阳也渐渐西沉了,护城河的河水也越来越冷了。他想,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也没有人来理他,千户府应该已经忘记了他的事了。怀着一丝侥幸,他游到了岸边,顺着石砌的河堤,往上爬。

“喂,站住!”上面传来一声喝令,接着有两个士卒快步跑上了吊桥。

汪脚板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心一虚手一慌,手没抓牢河堤切石的缝隙,脚下一滑,“扑通”一声,又砸进了水里。

落水声大而突兀,惊扰到了吊桥上的人。先是一颗如斗似的大脑袋。只见那脑袋,光秃秃的,凹眼凸脑,鹰钩大鼻,满脸胡须。那对眼珠儿忽溜溜的,大如牛眼,眼如电光,灵活有神。那人一看到汪脚板,就愣了。好一会儿,他才“嚯嚯”地大笑起来,笑得十分的开心。

“你这番僧,快离开这里。早就告诉过你了,你不能进到所城里面去的。还不快快离去?”跑上吊桥的士卒并没有将注意力集中在汪脚板身上,只是在拉扯天竺番僧的时候,顺便探头望了望水中的汪脚板。原来如此,是汪脚板自己做贼心虚,他以为士卒发现了他偷偷上岸的举动来喝止他的,没想到士卒是在阻止番僧进城。

“回去回去。”两士卒不耐烦地赶着番僧。他们两人甚至把长矛撂在了吊桥的栏杆上,腾空了双手去拽拉番僧。无奈那番僧身高马大的,任凭士卒如何用力,他仍然蚊丝不动。

吊桥下的汪脚板见士卒不来管他,胆子也大了,又游回到岸边,准备重新爬上岸去。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那番僧竟然跨过吊桥栏杆,直直地跳入了护城河中。

“噼啪”一声响,番僧入水了。入水处紧挨着汪脚板,他那巨大身体溅起大批的水花,溅得汪脚板满头满脑全是水。

“喂,你这秃驴找死啊!”汪脚板用手掠着湿漉漉的头发,骂道。

番僧并不着恼,他从水里钻出来,就冲着汪脚板笑。笑得是如此的开心,如此的灿烂,如遇见了久别的亲人一样。汪脚板却没这种亲人重逢的感觉,只觉得这番僧好生奇怪,笑得如此的诡异,吓得他全身上下的毫毛都竖了起来。

番僧伸出一只手臂,想去拉汪脚板的手,一边还踩着水,向汪脚板靠拢。汪脚板触电似的将手一缩,惊慌地去攀爬河堤。没等汪脚板攀爬上去,番僧已游到了岸边,蒲扇大的手掌搭在汪脚板的背上,又把汪脚板拉下水来。

汪脚板视番僧如蛇蝎一样,脸吓得惨白惨白,嘴唇不停地抖索着,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干嘛?”

“叽哩呱啦,叽哩呱啦……”番僧很兴奋,在汪脚板面前手舞足蹈地说了一大通,最后看汪脚板满是惊恐和不解的目光,才醒觉过来。

他呆了一下,然后他冲着汪脚板重重地点了一下自己的高鼻梁,手指一转,迅速点中了汪脚板脸上的大鼻子,点中时,点头示意了一下。但是,汪脚板一脸懵懂。然后他又重重地点了一下凹眼眶,手指又一转,点中了汪脚板脸上的凹眼眶,又点头示意了一下。

这下子汪脚板再不懂他的意思,就真是白痴了。这番僧是在说汪脚板的鼻子、眼睛跟他长得一样,他们是同一种的人。他跟汪脚板亲热,是想攀亲道故。

原来,汪脚板也是外番人。尽管他们是汪家的家丁,但一大家子都是凹眼凸脑,鹰钩大鼻,人高马大的外番人种。多年来,他们一直跟着汪家,做汪家的家仆家丁。虽然他们与汉人也通婚,但家族内部始终保持着外番人种的血统。他们的姓氏,是跟了汪家后,才姓汪的。他们的祖先是从西洋航海过来,定居在福建泉州。元朝末年,泉州番种人也起兵反元。他们组织了一支纯番种人的义军,叫“亦思巴奚”军,以泉州为根据地,攻城掠地,还一度攻占了福州,后被元将陈友定镇压。汪脚板的祖先那时是“亦思巴奚”军的一个小头目。“亦思巴奚”军被打散后,他们流落在闽东沿海,无依无靠。正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正好被汪家先祖所带的一支明军发现,汪家先祖把他们一个家族的人都编成汪家的家丁,并赐姓为汪。从此,他们一直跟随着汪家。

大明王朝成立时,有很多蒙古人、色目人等外番人种流落在各地。他们顺应形势归顺朝廷,他们有的出仕为官,有的编入兵卫为军,有的依附大户为民。为了生活方便,他们将原来的异族姓氏都改成了汉姓。

汪脚板一族在汪家呆了好几代,早已把自己等同于寻常的汉人,哪里还管自己是外番人种还是非外番人种。

“你神经病啊,走开,快走开。你谁啊?我又不认识你。”汪脚板不胜其烦地推开番僧。他转身过去,攀着石堤的缝隙,又往上爬了。番僧一看,也有模学样,跟着汪脚板往岸上爬。

桥上的两士卒看戏似的看着他们俩。他们议论着那番僧:“这番僧还真够难缠的。这几天一直在城门口转悠,身上没有戒牒,也没有路引,不让他进城,他还缠上了。好几次拦阻了他,他还不死心。这下,又缠上了汪脚板。也不知他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他打汪脚板主意也就罢了,他打千户府的主意,那事情就大了。”

“不会吧。他一个出家人,没这么多弯弯绕绕的肠子。我看他像是一个偷渡到普陀山的番僧。没吃了,在舟山宁波到处化缘,胡乱闯荡。”

这时,汪脚板爬上了岸。他瞪了一眼随他一起爬上来的番僧,警告道:“你别再跟了啊。再跟,我可不客气了。你不要叽哩呱啦放空屁了,你的话我听不懂。我跟你没关系。”说完,他用手整理了一下湿哒哒的、胡乱地贴在身上的衣衫,走上了吊桥。

看着汪脚板上了吊桥,两个士卒好整以暇,早早地摆开了拦阻的架势。

“你们让我过去。”汪脚板边说边回过头去看了看,见那番僧就跟在他的身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指着番僧对士卒说道:“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要拦的是他!”

“你也不能进城。”一士卒把横着的长矛枪杆往汪脚板身上一推,说道,“千户府如同所公署。千户府的指令,我们不能不遵守。你还是乖乖地爬下去,到护城河里再去呆一会儿吧。”

“我已经呆了一天了,嘴唇都冻紫了。两位大哥行行好,你们就放我进城去吧。”汪脚板差点要跪在地上叩求了。但两士卒无动于衷,他们两人一人推一个,把汪脚板与番僧推离了吊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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