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安瞅着她，越发觉得今个儿她阿姐不对劲儿，不过她一向照顾她傻阿姐，看着到了歇息的点，自己的确也困了，便点了头。

两人手拉手，抱着枕头窜到顾月萧房里，顾青虞进门便被弹了个脑门。顾月萧好笑道：“你妹妹就算了，你都多大了，还来黏我床。”虽是呵斥，声调里却含着宠溺。

顾青虞忙死皮赖脸爬上床，对着她娘亲好听话儿说不停，三人磨了会儿，这才安歇。

睡梦中，顾青虞忽觉原本还算爽凉的夜突地燥热起来，热得人头昏脑涨，心头像有只野兽想挣扎出笼，为所欲为。

她睁开眼，发现漆黑的夜里，娘亲幼妹都不知去了何处，她一人跪在堂内，眼前一方黑沉沉的棺木，四周白布微动，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骤然明白过来，这是她惨死娘亲的灵堂。猛地起身，长时间的跪坐让双脚发麻，她晃了下，想起被自己喊去小憩的幼妹，心口一紧，慌忙跑了出去。

院中无人，蛙声一阵接着一阵的，韵律齐整得诡异。那微妙的停息间，从侧对面的窗口飘来些微突兀的嘎吱声。

一声，一声，越来越响。顾青虞脑中轰响，飞快地跑了过去。途中太急，被院中小石拌了一跤，也不在意那流血的伤口，挣扎爬起便扑向那窗口。

可还是晚了。

小屋内的橘红灯光斜洒而出，映照了顾青虞一张惨白的脸，她望着那床榻上的男人裸背，和那裸背后一个小小的身影，心如刀割。

她可爱的小妹，才九岁啊！这禽兽怎么下得去手！

木床还在吱嘎，榻上的小小身影却已没了丝毫反应，她看着破败不堪的顾青安，看着这夏日深夜里无人救赎的惨烈，直抖得站不稳身。

屋内的男人似察觉背后有人，猛然转头看来，望见窗口眼眶发红，泪流满面的顾青虞，竟邪笑着咧了唇，下了榻便要开门而出。

他仿若猫戏老鼠，将一切掌控手中，不紧不慢地开了门。

顾青虞感受到步步紧逼而来的危险，把着窗口便是一个翻身，进了屋飞快地吹灭了灯。

男人骤失光亮，眼前一黑，却也不慌，摸索着转身回屋，嘴里还嬉笑着：“小青虞，快到干爹这儿来，干爹让你也快活快活，可别像你娘一样固执，惹恼了我，干爹可要打……啊！！”

顾青虞身处黑暗，等着，蛰伏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杀了这毫无良知的禽兽，就算同归于尽，就算鱼死网破，不论后果！她眼中恨意弥漫，待男人走近榻边，猛地便从帘后扑上，手里一根银簪霎时便插入男人喉间，只听得一阵惨叫声撕裂长空，惊动三千蛙鸣。

但末了顾青虞却没感受到来人的反抗，甚至手中连预想中的铁腥黏腻也不存在，反而清凉舒爽，仿佛清水拂过。

她转头一看，发现自己站在镇上最大的莲塘边。长夜流清，接天碧落。

天还未完全亮开，月辉流连在滴露的莲叶上，晨风渐起。

一双指骨修长，肤色白皙的手牵着自己的，放在莲塘旁的小溪里，被细细地冲刷着。溪水里带出丝丝红线，像那夕阳水红颜色滴落蓝天，又被风吹成个扬扬缕缕。

凉凉的溪水抚过指尖，那双白皙好看的手也帮忙洗净残余的血色。晨风裹挟着莲香，还有一点旁的味道，好闻，青竹一般的。顾青虞的心忽而软软的，安宁又悸动。

她看着那双手水中起舞般的律动，出了神。

“被吓傻了么？不会说话？你不是胆子挺大么？”

一阵清雅的少年声线响起，耳旁突然一阵热气扑来，拂在她耳后，将肌肤烫成了山花般的红。

她觉得熟悉，却又有点遥远，但记忆深处的熨帖和妄念还是由不得人的扑面而来。转眸侧身看去，只见那张惊艳了时光的容颜在漫天碧叶里言笑晏晏，少年眉目清朗，曦阳的微光将他铅华洗尽，只余下了铭于心间的润世温柔。

顾青虞看着，欢喜得想笑，可唇角还没勾起，心脏便是一阵剧烈的抽疼，针扎斧凿似的。她一只手按着心脏，一只手伸出去想要拉那记忆里的少年。不想手上却重新染满了鲜血，滴答落下，浸红了整条小溪。

那人恍然不觉，只悠然转身，乘上了扁舟，缓缓驶入莲塘深处，再不见踪影……

顾青虞只能远远望着，喊不出一声“别走”，也喊不出一声“带我走”。

眼前只有塘心深处一朵白莲玉立，曦阳洒落，转眼间白莲染血，血光随风弥散，遮天蔽日，其中血色最深的一处猛地从天际射出，撕天而下，直射入顾青虞眉心，她脑中顿时轰然如裂，痛入骨髓。

耳边似有佛号声猛然响起：“浊世无来去，花开见佛性……一花一世界，一佛一如来……”

“啊！！”顾青虞猛地从梦中惊醒，忽觉眉心剧烈灼痛，头如斧凿，禁不住抖着身子蜷缩一团。

睡在她身旁的顾月萧和顾青安因这动静也醒转过来，见顾青虞抱头发颤，也吓了一跳，顾月萧忙侧身查看：“青虞，怎么了？”

顾青虞脑中如有乱棒狠搅，痛得口不能言，光洁的额头上尽是薄汗，双眉之间，竟似有红光忽现。

一旁的母女俩正担忧不及，没注意到顾青虞额间异相，看她疼得实在厉害，连话也说不出，正要穿衣出门寻找大夫，刚起了榻，顾月萧的衣袖便被抓住。

顾青虞待痛感稍轻，忙拉住母亲：“娘，别去……”她方才感觉到眉心有种奇异的灼热，再联想到梦中所见，怀疑此番发痛恐与重生有关，此刻叫大夫瞧见，她担心被人瞧出什么异常。

“别闹，你痛成这样，不喊大夫瞧瞧怎么行？”顾月萧见她痛得把唇都咬出齿印，心疼得不行，更是担忧她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顾青虞摇头，半刻后，借着顾青安的力缓缓坐了起来，靠在床头：“我现在好些了，已经不怎么疼了。”她说着，又看了看窗外，因着夏天燥热，所以夜里家中窗口都开了一半透风，此时外头天已微微亮。

“看这天色也快全亮，要不等镇上医馆开了，再去李大夫那里好好瞧瞧？女儿现在先在榻上靠会儿可好？”顾青虞眨了眨微带水汽的眸，朝着娘亲暗暗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