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贪欢。

营帐內，莫轻语依旧一身血色戎装，惯常冰冷漠然的脸上多了一丝独属女人的妩媚风情。

他人对于莫轻语身边多了一个陌生男人，虽有猜测，却也没表现出丝毫异样，当然这也容不了他们置喙，就连与莫轻语亲近的莫轻言与莫风也是脸色如常，甚至于偶尔看向肖不离的眼神还带着一丝敬畏与兴奋。

“哥，算了……王家那边怎么样了？”莫轻语本来也不想解释过多，除了几个亲人外，反正她在外也是声名狼藉，既然连哥哥也未问及，也省她些许唇舌。

“全军，覆没！”莫轻言凝重说道:“我们赶到时，整个大营已经是一片火海。”

莫轻语闻言，难以置信。如此混乱的时局下，她想想从昨夜以来的行径，突然觉得荒唐，脸上不觉发红发热，但她还是若无其事地问道:“王秀虽然不在，可王家已不是派人过来接管了么？”

“派来了王志，随他一起到来的还有王积善，不过他们二人倒也无事。”

“王积善？”莫轻语疑惑，手指轻轻点着石桌，“这个王积善不是有着半圣修为么？到底是什么人能在他眼皮底下将数万人屠戮殆尽？难道是圣境强者出手？”

“狗屁的圣境强者！”莫轻言愤怒，“王积善根本就不曾出手，只是作壁上观。”

莫轻语不再言语，她知道莫轻言心里愤怒难受，不是因为那些人的死，而是王志和王积善的态度，对王秀的态度！说白了，就算王秀不在这里，可那些人心中的主事之人依然是王秀，所以人全死了，对王志而言，利大于弊，他手里有人，刚好可以全部拉过来，而王秀就不仅成了空壳，更重要的是他说不定还会受到王家责罚，从此没有了权利和机会染指族长之位。

王秀与莫轻言的际遇和处境不说如出一辙，但何其相似。

“不过说起来，那里确实有圣人出现，”莫轻言平复了心头燥乱情绪，“就是昨日出现在幽魂镇的那个女圣人。

“对了，昨日我们赶到的时候，王秀也到了，据说他还曾向圣人出手。呵呵，他倒是不嫌自己命长？”莫轻言想想又戏说了一句，看着莫轻语的眼神有些古怪。

说起王秀，莫轻语心头有些复杂，但她不愿多想，也不愿多说，尤其是当着肖不离的面。

听闻莫轻言提及王秀，还有他那玩味的眼神，肖不离没来由觉着很不舒服，本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嗤笑道:“王秀？王家么？王家，很快就不是王家了！”

震惊回首，莫轻语看着肖不离的眼神有些冷意，“你想说什么？”

莫轻语不由得想起月前从鬼岭逃出来的王忠王林，以及那次针对重离家或是王家的阴谋，再想想昨夜王家驻军大营数万人死于非命，而肖不离又是鬼尊身边人，恰巧于昨夜出现，又刚好被昨日出现在幽魂镇的女圣人追到了她莫家军营，凡此种种都指向了黄泉鬼门，加之几个莫须有的传言，竟让各路人马齐聚幽魂镇，甚至连近千年都不曾出现的西奉人也掺和了进来，大有风雨欲来之势，难道这些都是巧合么？

莫轻语正感到有一张弥天大网撒下，这是想将天下各大势力都一网打尽么？要说谁有这么大魄力，除了鬼尊，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何人。

肖不离很坦然地看着莫轻语，淡淡说道:“王家之所以一直存在，而且如日中天，仅仅因为王乾。同样也因为王乾，王家也走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莫轻语沉默，她当然知道知道肖不离话中意思，王家出了个圣人，所以王家子弟大多为人狂妄跋扈，行事乖张无忌，可谓劣迹斑斑，大失民心，这也是为什么东灵道上只有王家地盘上山匪最多，若非王家先祖是鹿老将军的救命恩人，而绝大多说东灵人的祖上都受到老将军的恩惠，恐怕揭竿而起的人会更多。

最重要的是，王家出了一个王乾，这是四阀都没有的，有圣人的王家和没有圣人的王家，完全是两个不同的王家，甚至于连东灵王都不愿意王家继续做大，更何况其他势力。

其实莫轻语心中还是有些震惊的，她原以为肖不离一直呆在鬼尊身边，不可能放眼天下，哪曾想他的眼光竟是如此犀利毒辣，这样的人完全不像隐世修者。

莫轻言看着眼前陌生男人，若有所思，稍许便对莫轻语道:“轻语，眼下情势比较复杂，我们得有所准备！”而后他又看了一眼肖不离，这才回头对莫风等几位军中将领打了个眼色，一起出去了。

……

大营外，莫轻言领着莫风来到一个僻静之处，四下打量一番，才问道:“莫风，你跟着轻语多少年了？”

莫风是莫轻语救回来的乞儿，从小一直跟在莫轻语身边，即便莫轻语进入宗门修炼时，他也以仆从身份侍奉一旁，这是莫家人都知道的。他此时听得莫轻言问起，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低头答道:“回公子，至今已有十三年。”

“十三年啊？！时间过得真快啊！”莫轻言有些感慨，“我可以相信你么？或者说，你能为轻语做出任何事么？哪怕，去送死！”

“当然！哪怕是送死！”莫风神色不变，语气很淡，却很坚定。

莫轻言接着说道:“族长虽只有我和轻语一对儿女，但他其实也一直将你当做亲生儿子看待。如今族长的权利几乎被架空，轻语虽有才能却又无欲无争，而我也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们都不想争，但不争，届时别说天下，就是莫家也无我们立足之地！”

莫风脸色变得疑惑而凝重，“公子，您想让我做什么？”

莫轻言拍拍他肩头，口吻意味深长，“王家，不再是王家了啊，莫家也不再是莫家了！我来的时候知道族中已经派人过来，想要取代轻语，原本我是不想说的，只看轻语自己的抉择，但她身边的男人让我改变了主意！”

莫风眼中闪过一道厉色，冲莫轻言抱拳，重重说道:“公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莫风说完，独自一人离开了，没有惊动任何人。

……

莫轻语注视肖不离，眼里透着一丝迷茫，还有一丝疲惫，轻声问道:“肖不离，我，可以相信你么？”

“当然！”肖不离淡淡一笑，“刚那个是你哥哥？挺有趣的一个人！”

莫轻语没去在意他意味深长的笑容，而是有些犹豫地接着问道:“能……告诉我你的真实目的么？或者说，鬼尊的目的？”

要打消女人的疑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肖不离笑意收敛，坦然面对莫轻语的目光，“陪着你打一个天下，这是我肖不离对你的承诺，非是虚假！当然我也有私心，这么做也非临时起意，但我并非想染指江山。我只是想要一件东西，一件应该还在安平皇库里的东西，一件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皇库之中？那是什么？”莫轻语有些好奇。

肖不离想了想，还是回道:“那是一面令牌，一面关乎我，乃至整个灵阳大陆前程的令牌！”

莫轻语有些发蒙，耳中一直回荡着“关乎整个灵阳大陆前程”这几个字，不由自主问道:“肖不离，你不应该只是肖不离吧？为什么会找上我莫家？”

“不是莫家，是你莫轻语！”肖不离纠正，略微一顿，流露出一抹柔情，接着言道:“找上你，乃是是天意。其实这天下任何势力，对我而言，差别不大。昨夜我出现在王家大营，本意是想救下王家之人，借此与王家结盟。毕竟于我而言，王家虽说内忧外患，却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于王家而言，一个圣境强者的加盟，他们也没理由拒绝，不过正巧的是，我刚出现就被那个女子盯上了，所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肖不离感慨。

“女子？就是那个女圣人么？她是谁？为什么会追杀你？”听着肖不离的话语，莫轻语觉得肖不离越来越神秘，她越看越模糊。

“女圣人？”肖不离苦笑，“如果只是圣人，我又何至于如此狼狈？不过她应该不是要杀我，或者说她错把我当成了别人。”

想起第一次在鬼岭与那女子相遇的情形，肖不离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佝偻的老者身影，那是韩奴儿。

肖不离对此没做过多解释，不等莫轻语发问，又接着往下说，“至于我的身份，确实比较特殊，现在我不会告诉你，但我答应你，在我拿到那面令牌之时，我一定会告诉你所有事情的真相，甚至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给你比女皇还要优渥的生活！”

肖不离语气一直很平淡，但话里透出的信息却有些骇人听闻。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明白。”莫轻语确实听不懂。

“灵阳大陆很大，很大，并不是你能想象的！”肖不离说道，居然多了些许缅怀，但他并没有说太多，而是转移了话题，“另外我要告诉你的是，除了私心，我此番出来只为保护一个小丫头！”

肖不离没有说他不仅仅是保护，更多的是监视，必要的时候拿人回宗，不过就这几句话足够莫轻语震惊甚至震撼了，肖不离是什么人，黄泉鬼门勾魂使，堂堂圣境强者，居然只为保护一个小丫头，那这小丫头是什么身份？鬼姬重生？还是鬼尊之女？

看着莫轻语诧异吃惊到极点的眼神，肖不离轻笑，“别胡乱猜测了，这个小丫头就是昨日与那女子一起出现的，她没有多高贵的出身来历，只是命好，被一位前……强者认了义妹，而这位强者，关系到鬼姬的复活，甚至是鬼尊离开的契机！”

不是说现如今圣境强者已经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了么？为什么一下子就出现了这么多？鬼尊就不说了，那是近千年来的最强者，杀得圣人胆寒，他身边还有不少半圣甚至圣人追随，比如鬼剑肖不离与鬼手墨茹，黄泉鬼门勾魂夺魄使之名如雷贯耳。

昨夜出现的女圣人能让肖不离狼狈跑路，就在刚刚，从肖不离口中又蹦出一个强者，一个可能比肩鬼尊的强者，这让莫轻语开始麻木，她蓦然惊觉，这天，似乎真的要变了。

“他又是谁？”

“好像叫做方小昊！”

……

方小昊在鬼尊雷诺的帮助下，又经过数日调养，动荡的识海恢复如初。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之力变得精纯，识海也更加坚韧牢固，养魂诀运转也更加顺畅，但是他同时也有一种感觉，一种让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又心惊肉跳的感觉，他的灵魂在很久以前受过重创，致使他忘记很多至关重要的东西，或者说他灵魂不全，三魂七魄皆不完整。

基于这种匪夷所思的感觉，方小昊很急迫，他急于离开黄泉鬼门去寻找真正的自己，只有如此他才能回到大青山，也才有救回忘忧并找到娘亲的可能。

方小昊知道他非是雷诺对手，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逃脱，要离开这里，他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尽快找到让林妍儿苏醒的方法。是以他刚刚恢复，又一次在雷诺的陪同下来到了地底黄泉大阵。

“方兄，虽然雷某确实想要让师妹早日醒来，但其实……你真不必如此，这点时间，雷某还是等得起的！”雷诺神色很是复杂，妖异的眸中有期待，有顾虑，也有愧疚，这样的话他已对方小昊说了几次，最开始可能只是假意，但后来绝对出自真心。

雷诺的心思，方小昊自然知道一点，那虽是关切的劝阻，但雷诺更在意的是林妍儿，如果他因为自不量力而受创，导致后续再也无能为力，那么雷诺最后的希望也将告破，一切都将成为梦幻泡影。

“雷兄且放心，方某会量力而为。”方小昊淡声说道，一步迈出，再次出现在那块黑色的圆盘之上，盘膝而坐，天妖炼体与神目天经同时运转，他甚至放开对自身的封禁，任由大阵汲取他的生命精气。

自从上次方小昊的神识无意之中进入了一个奇异空间，他到现在还不知道那是那条蛟龙的识海，他只是猜测那是锁住蛟龙的空间，也怀疑神目天经并非瞳术，或者说并不仅仅是瞳术，而是一种灵魂之力运用的法门，又或者说它可以作为施展灵魂之力的桥梁。

随着方小昊生命精气汇入养魂阵，大阵內瞬间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比上次强烈了太多太多，以雷诺的眼里，都已经看不清支撑阵法的八根锁魂柱，因为旋转速度太快，它们好像已经消失隐匿，而阵中，处于阴阳鱼眼位置的黑白二色圆盘，也开始绕着阵眼处的第九根锁魂柱慢慢转动。

大阵內，深青色的生命精气不断凝聚，化为龙形凤状，仿佛有了生命，龙吟凤鸣声响彻天地。雷诺知道，这是整个黄泉养魂阵第一次全面运转起来，他激动得身体颤抖，有想要仰天长啸的冲动。

时间慢慢流逝，雷诺的兴奋激动，也渐渐被担忧惊惧取代。此时的黄泉养魂阵中似乎有另一个意识在苏醒，而且大阵也好似已经脱离了这个世界，独立于另一方空间。他尝试了数次，竟然都无法进入，也可以说是进入了，不过呼吸之间又被排斥出来。

如果有他人在此，一定可以看见鬼尊向前迈步，而后消失，一瞬过后便会出现在其他位置，出现的位置不断变换，十息之后整个大阵外全是他的身影，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雷诺越来越焦躁，他看不见林妍儿，也不知道大阵內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以看见盘坐于圆形石台之上的方小昊。

此刻的方小昊一动不动，衣衫早就被阵內的劲流气旋绞得灰飞烟灭，只留一条古朴粗糙的兽皮腰带，精赤的上身皮肤破开，如同即将破碎的玻璃，蛛网般的裂痕遍布，伤口处有金色鲜血不断流出，被龙凤之形的精气吸纳吞噬，由深青色逐渐变成金色。

“方兄，赶快停下！”雷诺除了大吼，无能为力，只能看着方小昊金色鲜血流尽，又流出赤红血液，最后竟然流出带着浓郁煞气的黑血，黑亮的头发已经花白，似金如玉的肌肤也开始灰败，整个人就好像变成了一个破旧不堪的草人。

方小昊感知不到外界，也听不见雷诺的叫喊，生命精气的流失他似乎浑不在意，瞪着那双已经看不见眸子，如同两个赤黑色漩涡的眼睛，脸上的表情简直就是千变万化，精彩之极。

方小昊感觉自己找到了林妍儿千年不醒的真相！

然而这些，雷诺都看不见。

雷诺先是愧疚不已，但看见方小昊身上流出带有无尽煞气的黑血时，又暴跳如雷，恨不能将方小昊给生吞活剥，最后他傻眼了，欲哭无泪。

“草！方小昊，你给老子停下来！”一向处变不惊潇洒写意的鬼尊雷诺，不但变了脸色，惊慌失措，更是爆了粗口。

煞气涌入，被那仿佛已经有了灵智的龙凤精气吸收，整个黄泉养魂阵內居然变成了黑红两色。两色精气急剧膨胀，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和“咔咔”声响，而后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