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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降的矿山》第二章 井下生活 429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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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井下工作,最为难熬的是大夜班。由于打乱了人体的生物钟,所以,无论你白天睡的再多,到了凌晨,人都要犯困的。而有的时候,白天如果有事参加了什么活动,没有睡好,到了凌晨,困劲来了,打着钻或者推着矿车都能够睡着。每当这个时候,班组的师傅们就会轮换着干,休息的人就会找个干些的小木板,斜靠在岩石堆里,穿上棉坎肩子,躺在上面睡上一会。如果找不到木板,就直接睡在碎石子上。等轮到梁时异时,他一躺下就没有醒了,需要师傅们喊起来。因为,井下潮湿严重,睡久了对人体很不好,更何况他们穿的工作服也单薄。不仅如此,在井下睡觉,被值班长、稽查人员逮着,还是要接受罚款的。因为按照规章制度,这属于睡岗,违反了劳动纪律。

在井下,没有无线电信号,没有任何娱乐条件,到处都是泥水和各种岩石,一干就是八九个小时,人的情绪很容易变坏。面对危险艰苦的劳动环境,怎么办?工人们就培养出了穷开心的乐观性格。通常的做法就以开玩笑的方式骂着玩,也主要是互相骂对方的老婆等,再者就是起外号,相互起。有的起的还很有水平。比如,有一个职工比较黑,关键是,在一次事故中,被溜井中的碎石卡住了身子,但是,两手两脚都能够活动,救援人员看到后感到好笑,说他当时就如同在石头上爬行的“爬鱼”(当地方言,就是甲鱼),传开后,这个外号就牢牢地粘在了他的身上,而他也乐于接受,以至于有的领导在会议上,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就说那个叫“爬鱼”的伙计去弄什么什么…引起哄堂大笑。在井下,由于光照不足,大家都穿着差不多的衣服,戴着胶壳帽,有时不好判断人。但是,有三个人很好判断。一个是德国鬼子,一个是意大利鬼子,因为这两个人鼻子大,五官立体,戴上胶壳帽,特别像过去电影里的法西斯敌人。另一个,是越南鬼子,黑瘦、小眼,脸型是越南人的典型代表,在井下,戴着较大的胶壳帽,配上他小小的瘦脸,而且还喜欢东瞅瞅、西看看,特别像越南人!这还得到过验证呢。这越南鬼子很能干,有一年被集团公司选为先进代表,市总工会送他们这些人到港澳疗养。在香港的一条马路上,他和磨山矿的三个人正在走着,对面来了两名警察,人家不问那两个人,就围住“越南鬼子”好一番审问,怀疑他是偷渡香港的越南人了。当时那两个同伴几乎笑破肚子,回来后一宣传,弄的磨山矿人人皆知。喊得多了,有时匆忙中,有人喊“越南鬼子”或者“鬼子”,他还答应。

还有一些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闹的经典笑话。比如,有一个叫王维军的职工,在一个大斜道下面工作,还有一个叫权泰军的职工,在大斜道上部工作。有一天,王维军给权泰军打小程控电话:“喂!喂!是泰军吗?是泰军吗?我是维军,我是维军,再放下来两个车皮。什么?没有了,那我就让上人了。”在旁边等着的工友们几乎笑破了肚皮!

还有一个老工人,有句口头禅:凑乎玩!你问他酒好不好喝,答道:凑乎玩!你问这衣服穿着舒服吗?也答道:凑乎玩!反正什么都是:凑乎玩!有几天他回家娶儿媳妇回来。别人问他儿媳妇怎么样?他也随口答曰:凑乎玩!一时间,整个磨山矿为之哗然,传为笑谈。大家一见面,就当作他的面故意一问一答,最后必定以“凑乎玩!”作结束语。

通过这些笑谈、玩笑,大家缓解了疲劳,调剂了情绪,才使得慢长坚苦的井下劳动不至于太难熬了。

梁时异也渐渐地融入他们之中去了,上班插科打诨,出一身臭汗,下班后洗过澡后,邀上三五好友,喝酒吹牛发牢骚,没有什么心思和责任压力,倒也单纯轻松快乐,如果没有什么过多的要求的话。

但是,生活从来都不是这么简单,特别是对于像他们这些大学生们来说。

一般的大学生,在生产工段实习三到六个月,然后就调入技术科或者设备工段搞技术工作,每一周也下一两回井,但是,都是蜻蜓点水式的两三个小时,然后上井去了。在井上,他们都有办公室、办公桌,做些内业,比如画图纸、整理台账等等。干上几年,评为助理工程师、工程师,有很少几个,后来被评为高级工程师,副高职称。也有少部分人转行做行政管理的。但是,更多的人都是没有干几年就跳槽了!

为什么?因为这是一个传统的、过去是重体力劳动的企业,一直以来,设备落后,机械化程度低,领导多来自部队的转业军官,工人多来自农村,普遍的,文化程度不高,除了个别技术岗位,只要求吃苦耐劳,就可以完成工作任务,挖出的矿石,和后来选出的铁精粉,由于天然的品位较高、有害元素少,不愁销路,所以,对技术创新、管理创新重视不够,也没有这样的氛围和传统。另外,除了国家规定的五险公积金外,职工基本上没有其他福利可享,企业文化贫乏,缺乏企业的核心价值观,人们观念封闭保守。

梁时异在掘进头干了三个月、六个月、九个月了,由于他的虚心好学、不怕吃苦,早已经学会了打钻、爆破、开装岩机等项活计,同时也跟师傅们学会了抽烟喝酒开玩笑甚至骂人,但是,他学的是测量专业,这样一直干下去,专业别说提高了,就怕忘完了!师傅们都替他抱不平,梁时异也很纳闷:是矿领导把自己忘了?他也曾给生产、技术矿长反映过,都说你再等一等;找到集团公司劳动人事处,处长说,矿里肯定有他们打算,你是个党员,要经得住领导的考验…

回来后,默默地又干了两个月,自己告诉自己:满一年后,如果还不把自己调入技术科工作,就辞职跳槽!

直到有一天,用装岩机扒完渣子后,巷道地板有一个凸起的大疙瘩没有炸好,装岩机挖不动。时异就挥动铁镐刨了起来,没有多长时间,就热得满头大汗,而岩石疙瘩还很难找平,一时干得兴起,就把上衣脱了,光着膀子干起来。按照井下操作规程,这是不对的,不过,师傅们经常这样干。

正在这时,来了几个检查的矿领导,其中有磨山矿的一把手付矿长,他用手中的矿灯照了照梁时异,要求穿戴好劳动护品,并认真询问了叫什么名字、什么专业,家在哪里,实习多长时间了等等。

第二天下班后,技术科长就来通知他,明天到技术科去报道!梁时异过去后,勤奋地学习测量技术,经常主动加班加点地下井到现场观测,很快就掌握了基本仪器的操作。因为在他的心目中,这些都是自己的专业范围,更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所在。

可以说,付矿长是自己的伯乐。进入技术科没有几个月,就被任命测量组长,半年后,又提他当了测量主管技术员,工资长了一大截。现在自己已工作三年多了,这三年多来,自己白天黑夜地苦干,自觉磨炼自己。他始终相信成功学大师戴尔?卡耐基的一句话:如果你只想当一名工人,那么下班后你就可以休息了,如果你想成就一番事业,那么,下班的汽笛,只是你思考的开始。通过自己的业余时间刻苦学习,虚心求教,他不但掌握了采矿、地质技术,而且获得了采矿工程师、注册安全工程师两个中级职称,可以说是整个磨山大井的技术多面手。老矿长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也曾多次向集团公司领导和有关部门不遗余力地推荐自己担任技术矿长,但都因种种原因没有成功。

时间长了,了解到了铁丘集团公司里,升为中层干部的潜规则一般有这样几条路:一是当地职工,身强力壮而又头脑灵活,从班组长升为工段长,然后机缘巧合,再升为中层。这类人一般文化程度不高,靠的多是恃强凌弱进行管理,多停留在副矿长、矿长、经理这一层面,最好的升到集团副总;另一类是大中专毕业生,从技术员干起,成长为工程师、高级工程师,转行干管理,上升空间较大;还有一类是复转军官,直接被任命到集团公司任矿长或副总。前两类人,要想干中层,光有能力还不行,还要有背景、关系,否则,就在基层一直干下去,或者受不了辞职走人了事。而集团公司董事长、总经理,一般由后两种人升任,没有合适的,市里就直接空降。这次,借救人事件发酵的东风,老矿长又开始了大力的推荐活动。为了此事,老矿长甚至不惜放下脸面,一个个找到集团公司领导,苦口婆心地推荐游说。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个月后,经过民主推荐、群众测评,梁时异得票率出奇地高,在群众中有很好地评价,这很出乎集团领导的意外,后又经过组织考察、研究,昨天终于下了文件,这次竟然成功了!自己当上了拿年薪的中层干部——技术矿长,副科级待遇(文件上这样说的)。

原来,集团公司在市里是正处级单位,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都是由市里选派的,具有公务员身份,但是与公务员不同的是他们拿企业的年薪,下面的副总们也由市里任命选拔,但不具有公务员身份,集团公司下辖十多个独立、非独立子公司(矿),一把手是正科级,副职是副科级,他们自然没有公务员身份,只是集团公司选拔任命的,比照处级习惯性地说成科级干部,有些名不副实。不过在集团公司慢长的历史中,在计划经济时代,公司的科、处级干部,是与政府、事业单位的同级别干部平起平坐、可以互相调动的,只是到了改革开放后,特别是政企分开后,国企干部一般不再有公务员身份了。但无论怎么说,拿年薪的科级干部还是令人羡慕的,不但有职有权,光一年十几万到几十万的年薪,在远离市区的乡镇地区,那可是挺光鲜的,起码是个中产阶层,与一般工人、农民早已不在同一个层次上了。要说梁时异不高兴那是矫情了,作为世代农民出身的他,能够上大学到国企工作已感到荣幸,现在又当上了科级干部,哪怕这科级不那么名副其实,但无论怎样,一个矿还有近千名职工,只有六七个矿长,权力还是不小的。集团公司所在的铁丘镇的镇长才是个正科级,镇里的干部见了集团公司领导都是毕恭毕敬,因为他们与县区领导是平级的,见了各单位经理、矿长们也是客气的不行,手拉手称兄道弟,因为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用得上这些矿长们,毕竟,背靠大树有材烧,国企有钱啊。

副科级以下的管理人员分别是主管(工段长)、副主管(副工长)、一级科员、二级科员等等。

在一个单位里,除了矿长们外,管理人员又分为两种:生产管理,后勤管理。前者,就是刚才介绍过的工段长们,他们普遍地比较强势,管理严厉,甚至粗暴简单,负责组织职工完成生产指标。后一种管理人员,要么是大中专毕业生,要么是有关系的职工,前一种人累死累活,每一天都忙个不停,干不好,就挨批评;后一种人,每一天也忙着投机钻营,为了升职,或者为了一点私利。至于业务工作,能推就推,能不干就不干,即使耽误了事,领导也会给一些面子。少数人机缘巧合混好了,提拔上去,多数人,只要不犯大的错误,就会一直混下去。

还有一部分地面干辅助工作的,要么是妇女,要么是家庭条件较好的职工,即使少挣一些钱,也不愿意从事危险的井下工作。

在井下从事脏苦累工作的,多是从附近招来的农民,或者是顶替老矿工上班的矿二代、矿三代。他们为了生活,为了家人,在危险潮湿狭小布满粉尘炮烟的井下,流血流汗,三班倒,每一天,干活、吃饭、睡觉就是他们生活三部曲,管理层,甚至中高层的勾心斗角、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与他们无关,所以,也就不关心这些。他们以损害健康为代价,换取相对比较高的工资。不过,国家有规定,他们有下井费、夜班费、免费班中餐,定期检查身体,还能够提前五年退休。

这些人,文化水平普遍较低,干的好了,最多提升为工段长,能够提升为副矿长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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