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伊始，齐肖海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地面堆集的从井下回收的废铁旧钢材卖掉，给七个矿长每人买了一部诺基亚手机，给四十多名工段长、业务科长每人买了一部小灵通移动电话，花了三万多块钱。矿长、工长们都欢天喜地，纷纷夸新来的矿长够意思、有办法，是个当领导的料。

初闻此事，梁时异感到震惊，待到齐肖海亲自把一部诺基亚交给他，并嘱咐以后要相互支持帮助等时，梁时异面露难色地推辞了。齐肖海有些鄂然，这是他没有想到碰到的，每当他亲手给大家发手机时，无论工长还是矿长，都欢欢喜喜、感恩戴德、勇表决心，有的甚至紧紧握手、眼露泪光、鞠躬不止，就差喊万岁了，这梁时异是怎么了？“梁矿长，你有什么想法？为什么不要？”肖海面露不悦地追问。“齐矿长，我手中有一部旧的厦新手机，还能用，给其他同志吧，您的好意我领了，谢谢！”齐肖海意味深长地盯着梁时异，缓缓开口道：“你不要有顾虑，这是给集团公司领导打过招呼的，退一步说，花公家钱办公家事，我们又没有装到自己腰包里，你怕什么？后面还有我撑着！这样做，也是为了加强联系，工作需要嘛，你不要多想。”

最后，梁时异还是坚守了自己的，没有从齐肖海手中接那部诺基亚。他这样做也是经过反复考虑过的，作为一个干部，明显知道卖了单位集体的东西，给私人购买手机（那怕是打着为了工作的需要旗号），是不对的，是违反有关规定的，也是与自己的为人处世的底线不相容的，自己不但不能要，还要抵制，还要向上级报告。但是，考虑到自己还是个新干部，又碰到了新领导，还有那些要了手机的矿领导、工段领导，以及老矿长的语重心长的谆谆教诲等等因素，自己只能选择独善其身、洁身自好，只希望这样的选择，将给自己以后的工作事业带来的一些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内心坚守，都有对人和事物的一个普遍认知和价值观，正如古人所言，有人漏夜赶科场，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纸醉金迷、声色犬马，有人清心寡欲、四大皆空为僧为尼，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但是，前提是不能损人利己，不能违反法规和基本社会公德。虽然现在大多数人的价值标准已经简化为单一的金钱崇拜。就象一首诗中所言：高尚是高尚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通行证，人各有志。但是，梁时异出生和从小生活的小山村，那里醇朴的民风、乡村的道德标准，特别是父亲良好的传统家教，培树了他基本的价值观念和是非标准、耻辱观，在大学里，在社会上的这些年，他也遭遇了大大小小的多次利害冲突，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自己的内心的价值观，但自己都选择了坚守，虽然也有得有失，但是，梁时异不想与现实、与别人有过多地矛盾和冲突，只是想本本分分地干好技术工作，干点事业，同时让自己、家人有一个较好的生活条件，自己认为这是一个较低的标准、理想了。

梁时异有两个办公室，大井技术科原有一个，里面存满了各类资料、图纸，矿部原工会主席的办公室简单收拾了一下也给了他。平时，他主要精力放在技术科，或者下井到现场指导生产，下午或下班后才到工会办公室去，一般日常业务，都交给工会干事小刘去处理，重要的才亲自办。反正够忙的，没有个准确的上下班时间，节假日也多在单位工作，害得吴楠楠经常抱怨。有时下班后来看他，见他又脱不开身，常常黯然离去。

这一天上午，技术科那边事少些，梁时异很少见地坐在了工会办公室里看文件。砰！砰！砰！，一阵大力的敲门声。“请进！”门开处，进来的竟然是齐矿长！梁时异赶紧站了起来，热情地招呼他，开始沏茶。

“梁矿长，梁主席，今天有点空，来看看你，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有什么困难，尽管提，我一定不遗余力地支持！”“谢谢领导关心！工作还好，有什么问题一定及时向你和其他矿领导汇报”。齐矿长大手一挥“有什么麻烦，你尽管给我说，咱们两个一商量，就ok了。小梁啊，以后我们就在一个锅里摸勺子了，你负责技术工作，这很重要，技术科、计量科那可是我们矿的眼睛、大脑和钱袋子，另外还特别是要与集团公司有关处室、兄弟单位搞好关系，这样，人抬人高，水涨船高，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才能干好工作。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呵！你还年轻，有干劲冲劲，又有文凭，这很好，但是，社会是很复杂的，很复杂啊，不是光有热情就能干一番事业的。我今天不是作为磨山矿矿长，而是作为一个老大哥和你谈心，你是集团公司少有的几个大学生中层干部，你们前途无量啊！要珍惜啊！我今天的话也可能说的有不到位的地方，供你参考。”齐矿长面带笑容，意味深长地观察了一下梁时异，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谢谢领导教诲，我会认真思考的”“奥，还有一事，今天晚上六点，在磨山大酒店，铸业公司领导班子回请我们矿领导班子，你一定要去!上次我们班子请他们，你就没去，他们的郝经理、常经理老是问你，小梁啊，该应酬的必须到，不去不礼貌呵！”梁时异沉吟一下，答应了。

齐矿长起身离开，到了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告诉梁时异“还有一事，图书室的樊娇娇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疯疯癫癫的，以后不要她给我送报纸杂志了，影响不好，让她放到你这里，你再给我吧！”然后不等时异回答，很快出了门，蹬蹬走远了。

齐矿长走了，梁时异却陷入了沉思。刚才的这一阵对话信息量太大，他一时消化不了。首先，齐肖海今天到自己办公室来，是自己没有想到的，这是几个月来的第一次；其次，他没有再提诺基亚手机的事，说明那事已经过去了；第三，他明显是来拉自己和他站在一起，来笼络示好；第四，告诉自己集团公司很复杂，要自己随方就圆，你好我好大家好，搞小圈子拉山头；第五，就是要自己参加今晚的请客，委婉批评自己上次没有去。其实今天自己也不想去，这里的酒桌文化非常讨厌，如果能够称得上文化的话。一开始是打牌，几个主要领导没完没了，其他人在一旁帮腔，拾个二笑，开始坐席了，生拉硬扯地相互让位置，位尊的人还要假惺惺地谦让一番，职位差不多的再分年龄就坐，最怕的是职位难以区分，就要来回拉锯战几个回合，或者一方妥协，或者由位尊者安排，好不容易开吃了，又打起了酒官司，目的只有一个，把对方灌趴下。劝酒的名堂千奇百怪。在这其中，猜拳的、发酒疯的、咬耳朵边的、吆五喝六的、调戏女服务员的、说荤段子的林林总总，室内烟气燎绕，酒味熏人，到后来，大家都原形毕露、出尽洋像谓之喝好了，吃饭时上的菜动也没有动，如果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是不会有人打包的，有失身份，反正是公家花钱，没有人会心疼的。第六，也是较难理解的，不让樊娇娇直接给他送书报，怕影响不好，就因为人家长得漂亮？那直接送给我，我再转送给你，我就不怕影响不好？另一个图书管理员王小燕，长得一般，是不是就可以直接送给你？有这么矫情吗？

晚上的宴请时异还是参加了，他不想让自己太不合群了，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更不利于工作，这可能就是所谓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在酒桌上，铸业公司的几位领导都对自己很关心很热情，梁时异也只好频频给几位老总敬酒。酒酣之后，铸业的郝经理把服务员撵出去，让人关好了门，压低声音说道：“今天是磨山矿、铸业公司两个亲兄弟单位的领导都在场了，可能有的领导不太清楚，前几天，我们做了个试验，在炼烧球团的同时，加入一定量的你们矿的高品位非磁性红矿块，出铁质量没有影响，但成本降低了，产量上去了。这是一个很大的创新成果，如果申报上去，一定会获得集团公司奖励的，最起码我和齐矿长能够大大地露个脸，年度的优秀干部评比肯定跑不掉的。但是，我和齐矿长商量过了，我们偷偷地搞，打枪的不要！只有我们几个人和一部分技术人员知道，这部分的利益，我们从长计议。磨山矿是非独立核算单位，没有财权，难啊！一个小家庭每个月还要几千块钱的费用呢，何况一千多口子？我们铸业领导班子商量过了，用虚构的磨山矿劳务派遣的形式，每个月给你们一部分劳务费现金，也让你们手头宽裕一下，兄弟吗，有钱大家花，还请磨山矿的领导多多支持，多出好矿，我们利用星期天拉矿。”

大家一听，纷纷叫好，但也有人提出担忧，怕时间长了，集团公司领导知道，受处罚。郝经理含意颇深地笑笑，“大可放心！集团公司那边由我来应付，生产部也由我来摆平。要说龙头企业，有磨山矿、小铁山矿、铜山矿三家，但要说年产值，铸业绝对是老大，一年十几个亿不是吹出来的，是集团经济总量的半壁江山，集团公司领导对铸业是大力支持的，是大力支持！明白吗？一边说着，一边自己点着头，非常自信的样子，说完看了看那个提出问题的人，又把目光移到梁时异的脸上，笑咪咪的。众人又齐声叫好，纷纷向郝经理敬酒，场面一度失控。

梁时异这几天很苦恼，不仅仅是知道了铸业公司与磨山矿之间的暗地里的合作，自己想反对，但又无能为力，看看两个单位领导的兴奋劲头就知道了，就像航海的人发现了新大陆，又像买彩票的人中了一个不小的奖项。特别是磨山矿出红矿的劲头盖过了出磁铁矿的正业，自己作为一个分管技术的矿长有些被动，毕竟，两个生产矿长资格老、威信足，又掌握了生产工序流程指挥的主动权，与他们直接抗衡那是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