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时，城西元帅府中，楚君仍在读书。

房门“嘎吱”一响黄管家走了进来，开口说道：“少爷，该歇息了。明天还要去祭奠元帅。”

“知道了。黄老您也早点歇息。”见时候也确实不早了，明天还要起早去城外恒山陵寝拜祭，楚君应声道，叮嘱黄管家也早点休息。

楚君尚未睡下多久，忽然听得敲门声，楚君心想难道是黄管家还有什么事要说，随后开口问道：“黄老，还有何事？”心想若是一些不重要的事情，这样隔着门说也一样，不必起身这么麻烦。

屋外没有回应，只是又传来几声敲门声。这次声音急促了许多，似乎是在催促楚君开门。

“咦？难道不是黄老？”楚君心中疑惑，随后起身，随意披了件上衣，便来开门。

门一开，楚君顿时被来人吓了一跳。

只见门外站着一身着单薄长衫之人，那人头发随意地披散着，将大半个脸都遮住了，隐约可见邋遢的胡须，身形十分消瘦，似乎一阵风就可以吹走一般，样子和民间传说的鬼魂十分的相像。

楚君虽然吓了一跳，但是片刻就镇定了下来，心想身为读书人，是不该相信神鬼这等飘渺虚幻之物的存在，即便来人真的是鬼，自己又没做亏心事，有什么好怕的呢。

楚君定了定神，开口问道：“请问您是？”

那人没有直接回答楚君，而是径自走进了房中，在书桌前坐了下来，随手翻了下书桌，随后开口说道：“你是楚君？楚战是你的父亲？”

那人声音十分低沉，冰冷异常，比之屋外的寒雪更令人心中多几分寒意。其中不带一点感**彩，彷佛是一件死物发出的。

虽然不认识眼前这陌生男子，但其似乎认识自己的父亲，楚君随后问道，“正是！不知贵客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那人上下打量了下楚君，又看看书桌上的文卷书籍，开口说道，“没想到楚战一介武夫，也算是个英雄，儿子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地读书人。”

听的那人的话，楚君感到那人似乎有点嘲弄自己的意思，随后辩解道，“读书人虽体力单薄，但胸有正气。正气在心，坦荡行事，亦可如武者那样造福于民，只不过两者方式不同而已。”

“好个胸有正气！那请问何为正气？”那人开口道，似乎要和楚君辩一辩。

楚君这五年来深入简出，都是在元帅府读书，熟读儒家经典，自然知道什么是读书人的正气，随后开口说道，“古有孟圣曰，正气至大至刚，唯有正直才能培养，唯有经常性的仁义道德蓄养才能生成。”

“好个道德仁义！那再问何谓道德仁义？”那人又开口问道。

对于真正的读书人来说，仁义道德与浩然正气，是他们的读书全部意义所在，所以每有谈及，都是满脸严肃，不敢玩笑，楚君也不例外。

楚君随即正了正神色，开口说道：“仁义道德者，行事皆有矩，博爱天下，古之孔圣以德报怨便是证明。”

“以德报怨！呵呵！你做得到么？”那人轻笑了两下，开口说道。

楚君自问这几年读书，修身养性，境界自不是那些为了功名权贵而读书者可比，但是要做到以德报怨还是不现实的。既然自己做不到以德报怨，何来真正的仁义道德？又何来那浩然正气？

感到眼前这人虽然怪异，但似乎很有学问，楚君立即躬身行礼，说道，“请前辈赐教！”

那人站了起来，走到楚君跟前说道，“孔圣从未都是说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从未说过以德报怨。”

“咦？我怎么不知道！”听的那人的话，楚君满脸疑惑。

不待楚君问话，那人又说道：“以直报怨，你懂么？”话语中，似乎是要提醒楚君点什么。

“以直报怨！”楚君喃喃自语，细细品味着这四个字，片刻后恍然大悟，欲再次躬身行礼。

那人一挥手，楚君立刻感到自己被什么托住了，躬身不得，随后只听那人说道，“你可知我是谁？”

“不知。”楚君如实道。

“我姓陆！”那人说道。

“姓陆？难道您是陆伯父！”楚君激动地说道。

原来在楚战死后，楚君就听其母亲卓婉说过，说他父亲死的有好几处蹊跷。

其一，回京之时竟然只带十个侍卫，比之以往少很多，这不合常理。

其二，虽然刺杀之人中有穿苍狼国人衣服的，但刺杀之人若真的是苍狼国人的话，为何自找麻烦，不能换件别的衣服吗，难道就不怕刺杀失败，引火烧身。

其三，刺杀手段与苍狼国人的手法完全不同，若真是苍狼国人的话，定不会留楚战全尸，毕竟楚战与苍狼国之间的深仇大恨，纵是三世都化解不开。现在不仅留楚战全尸，还留的一个活口回来报信。

其四，苍狼国早年被大秦大伤元气，现在还在休养生息中，怎一下子突然冒出这么多高手。

种种疑点加在一起，卓婉怀疑楚战并非被苍狼国人害死，其他国家也没有一下出动这么多高手的实力。综合来看，应该是大秦国某些心怀剖侧之人干的，并以此向皇帝赢天禀告过，建议从大秦国内查找凶手。

不过赢天却没有理睬，只是安慰卓婉，说她多心了，在大秦国绝没有这种人。

卓婉自宫中回来之后，一夜之间，整个人就变得精神异常虚弱，终日昏迷，不到几日便辞世而去。

弥留之际，卓婉告诉楚君，主谋之人应该就在中京城中，叫楚君赶紧离开中京城，去找一个叫陆温的人，说他是楚君父亲的结义兄弟，法术高强，可以寻他来帮他们报仇。

于是楚君便遣散家奴，以游历天下的名义想要离开中京城，去寻找陆温，奈何却被赢天留了下来。

这几年，楚君担心那主谋之人会杀人灭口，所以行事低调，装作什么都不知一样。

现在这陌生男子自称姓陆，怎叫楚君不激动。

“不错！我正是你父亲的结义兄弟陆温。”陆温深叹了口气说道。

不待楚君说话，陆温接着言道：“我与你父亲本是边境战乱而逃难的孤儿，机缘巧合，我和他结为了异姓兄弟。后来我与他为逃避苍狼国兵士的追杀，逃难至深山里。在一个山洞里，我们发现了两块刻有修行之法的残破石壁。一块刻的是修行仙道的，另一块是修行神道的。”

楚君没有插话，默默地听着陆温讲述自己和楚战的往事。

陆温走到书桌前坐了下来，继续说道，“神道石壁上的功法记载是修炼武功，仙道石壁上记载的是修行法术。你父亲因为少年之时就尚武，所以毫不迟疑地选择了那块刻有神道功法的石刻，并且要我和他一起修习。我那时因逃难，身体虚乏至极，连行路都难，哪还有力气选择修习武功，便向你父亲说出要修习仙道石壁上的功法。可你父亲十分的固执，认为那修炼发术的石壁，不过是个幌子。若是天下真的有修习法术的方法，为何从来就没有人见过。所以强迫我和他一起修习神道。当时我不想苟同他，认为既然有这功法，自然就有人修习，只不过我们没有见识过，孤陋寡闻罢了。”

“后来怎样？”楚君对陆温和自己的故事感到十分好奇，连忙开口问道。

陆温不紧不慢道：“因观念不合，我与你父亲产生了间隙。并赌誓若干年后较量一下，看看到底谁的选择正确。从此，我和你父亲便是对手，都想用打败对方来证明对方是错的。”

“那结果呢？”楚君问道。

“从你父亲年纪轻轻就成为绝顶高手，你应该知道那套功法的不凡之处。当然这也可能同你父亲的天分有关。而我自修炼那仙术功法之后，发现虽然能修习，但是进阶缓慢，这可能和个人天分有关。但是为了当年的赌誓，我并没有放弃修炼。十年前，我自以为修炼有成，前去找你父亲切磋，哪知却近不了你父身，更别说打败他。回去之后，我便闭关苦修，立誓不有所成，决不出关。这一闭关就是十年。一出关，我便前来找你父亲比试，却听说你父亲被人刺杀身亡。”陆温言语之中满是沧桑，似乎在回味着过去和楚君父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又似乎自嘲自己十年的苦修，等到的却是一个无奈的结局。

一提到楚战，楚君激奋异常，直接跪倒陆温面前，诚恳说道，“请陆伯父能为家父报仇。”

“你难道不想亲手报仇？”陆温问道。

楚君脸上满是愧色，他怎会不想亲手报仇但报仇并非一句话，需要强大的实力。

这几年，楚君不是不想习武练功，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怕自己的举动会引得那主谋注意，到时杀人灭口，自己便无机会将父母的冤屈告诉陆温，到那时就真的石沉大海，再无报仇可能。

看着楚君，陆温问道，“刚和你说的以直报怨你懂么？”

“以直报怨？以直报怨？以直报怨？”楚君反复斟酌，片刻之后，似乎明白了什么，跪了下来，对天发誓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纵现在我楚君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他日我定会亲手为父母报仇，以慰其在天之灵。”

“好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要的便是你这句！”陆温对楚君的醒悟十分的满意，连忙将楚君搀扶起来。

“你知刺杀你父的主谋是谁吗？”陆温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