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洛背着张明在小女孩的带领下走进一间侧房把张明放在了刚被铺好的床上，然后自己也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云洛看了眼面色惨白的张明有些担心的问道：

“你身体现在感觉怎么样，你在多撑一会儿，待会我去给你寻药。”

张明摇了摇头，说道：

“药这个东西在囚城是稀有物品，属于不流通的物品，也就只有烛目和白第有点存货，那是有多少银子也买不到的。”

那站在一旁的少女有些疑惑，她不知道药是个什么东西，从小到大她都没听过，更没用过，但听口气好像是要治病救人的，于是他说道：

“两位公子不要着急，我爷爷正在做苦疥饭，每次我只要生病爷爷就会做这个给我吃，不过就是难吃的很啦。”

少女吐了吐舌头，可爱至极。

云洛和张明一听马上有吃的，眼睛齐齐亮了下，张明再一听是苦疥，眼里更是大方光芒，口水都快要留下来了。他没忘跟云洛解释道：

“苦疥可真是个好东西，囚城三宝之一，囚城这个地方土地贫瘠，好像被诅咒了一般，野草都不长一根，唯有这苦疥可以在囚城的土地上生长。”

“说实话，朝廷每月给囚城的资源也就是这么多，而且大部分肯定是给大势力给分了去，留给我们这些人的根本不足以活命，这苦疥是老天给我们的活路。”

“我就是吃苦疥长大的。”

最后一句话张明说的很骄傲。

少女点了点头，说道：

“对耶，我爷爷也这么说的。”

这小丫头其实是非常怕生的，这两人身体上都或多或少有些狰狞的伤口，一看就是跟人打斗留下的，而且张明这长相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

当然小丫头也不是以貌取人的人，这里好歹也算的上是她的地盘，而且云洛早上在门口差点被她爷爷给逼走，也不像是多厉害的人，所以小丫头也不怎么怕这两人。

她更多的只是好奇，好奇这两人跟谁打架，是不是从内城跑出来的，云洛是不是囚城人？因为她刚刚看她爷爷做饭的时候偷听到了爷爷说了句这小子好像是从外面来的呢。

于是她就对云洛有了无限的遐想，嗯，对就是遐想，外面的人是不是都跟这公子长得一样好看呢？这位公子是怎么了才被贬到这囚城？外面的世界好不好玩呀……

云洛对这小丫头可是很有好感，要是没有这小丫头的帮忙，那个老头子不太可能会当自己进来的。

于是云洛对小丫头善意的笑了笑，刚想说话就看见那个叫离阳的老头子端了个热气腾腾的盆推门而入，狠狠的瞪了一眼正在对自己孙女傻笑的云洛，然后把盆子重重的往桌子上放去。

“哐当！”

然后离阳把自己孙女拉到自己身后，对着云洛愤怒的说道：

“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住在我家里，不要仗着自己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就能欺骗单纯小女孩的心，我可不想把自己家里带进了一个入室狼。”

那小女孩当下脸色就很不好了，捏起小拳头用力的锤了老人一下，挣脱了老人的手，跑了出去，看的出来她是真的生气了。

云洛也不想解释了，他的眼里只有那热气腾腾的盆子，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美美的吃上一顿，然后好好的休息个一天，然后留下钱财，自己就离开，他还不信凭借着自己的本事自己还养不活自己了。

只是那老头在一旁看着云洛有些拉不下脸，毕竟他自认为是有名有脸的江湖儿郎。

张明可管不了这些，他还是独自撑着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突然安静的两人，开口说话，打破了寂静。

“那个，你们都别站着了，都坐下来吃啊。”

老人冷哼一声，看都不愿意看那两人，大步走了出去，然后就赶紧去找那跑走的小姑娘，他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过分了，云洛怎么样他不管，但小姑娘生气了，他就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说话的。

云洛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把门给关上了，然后和饿狼一样跑到那盆食物面前，还是没忘先给张明给盛上一碗，然后给自己也盛上了一碗。

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食物，首先它是绿色的，食物有种粗糙感，有点类似于我们如今的菠菜，老人的制作方法也是很简单，就是大概把他放在开水中煮，把它煮熟了，然后捞起来就可以吃了。

整个盆子都是这一种东西，连半点油水都没有。

“这有点清淡了啊。”

云洛有些遗憾，他在长安从来都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对他来说吃这种寡淡的东西绝对是一种折磨。

不过有的总归比没有的要好。

云洛用筷子挑起了一根，放在嘴里，还没有开始嚼，脸色就突然巨变，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的嘴里传来一种超级苦的味道，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苦，而且不仅仅是嘴巴苦的都不属于自己了，就连五脏六腑都苦的缩了起来。他吃了一口就打死不愿意吃第二口了。

反观张明却是一筷子连着一筷子往自己嘴里送去，好像一点都没有觉得苦疥有多苦，看着云洛这一副痛苦的样子，都是他的意料之中。

“不能吐，咽下去。”

“只有吃过了苦疥宴，你才算得上是正真的囚城人。这苦疥虽然苦的不能入口，但是他确实是没有毒的，它可以填饱你的肚子，它可以救活你的性命，我们囚城人都是靠着苦疥活下来的。”

“云洛，如果你今天把这苦疥给浪费了，别说那老人肯定会立马把我们给赶出去，就是我自己也没脸继续留在这里了。”

张明又夹起了一筷子苦疥，把它放进嘴里细细咀嚼，闭着眼睛，好像在享受。

他也苦，他身体也受不了，他只是和所有的囚城一样，把这份苦融入了自己的身体，把自己的身体又还给了囚城，他们感谢这囚城，感谢这苦疥。

云洛艰难的点了点头，用力的把苦疥给咽了下去，然后又夹起了一根往自己的嘴里送去，他没敢咀嚼直接吞了下去，他的眼泪终于忍受不住，被呛了出来。

张明也不好受，他多吃了几口，他就在也装不出那副享受的样子了，眼泪也出来了，舌头伸的老长，像一条正在喘着热气的狗。

而且他的样子看起来比云洛要难受的多，他一边吃还一边大叫道：

“好吃，好吃……”

他的头上直冒冷汗，精神也好了很多，没有像刚才一样萎靡不振了，如果云洛这个时候在摸一下张明的脑袋就会发现他的烧已经退了不少……

云洛每当这个时候才发现张明是真的吃苦疥的本事要比自己强的多，因为他的舌头都苦的打结了，只能发出声音，说不了话了……

张明边吃还边吐着舌头说话。

“云洛，不得不承认你还是比我强，我当年第一次吃苦疥的时候，可是直接就吐了出来，然后打死都不愿意去吃第二口了。”

“然后我那个一直都是善良，温和，和蔼的姐姐就拿了个扫帚就说要打死我，然后我就跑，她就追，就绕着这个院子跑。”

“也不知道我跑了多久，反正我是真的跑不动了，我就在地上躺着，等着她打我，她追到了我，扫帚都举起来了，还是没有打下去。”

“她就哭了啊，哭的可伤心了。那时候我那明白这些东西，就是想着这个自己再吃苦疥，那肯定会死的，还是不愿意吃。”

“你知道嘛，我那个姐姐就边哭着，边把我吐掉的给吃了，你可千万别觉得恶心，吃不下这苦疥了。”

云洛摇了摇头，示意他没觉得恶心。

张明嘴里又吃了一筷子苦疥，看得出来他现在是真的享受。

“我那时候就想，凭什么我一个大男人连一个她这样的女人都不如，凭什么她能吃，我就不能吃了。”

“于是，那一天我就吃了好多苦疥，我有时候甚至还装作一副很享受的样子给她看，我想让她知道我是一个男人可以保护她了……”

“哈哈，一直到现在，我都没能保护过她一次，都是她在保护着我。”

“我真没用……”

这苦疥还真是太呛人了，反正张明的那双眼睛的眼泪从来都没有停过，反而是越来越剧烈。

云洛也在吃着苦疥，边吃也在边流泪，但是他哪有张明的那些个感悟，他只是单纯的在忍受苦疥的苦。

他一边吃一边想，自己或多或少也算的上是一个江湖人了，但是自己跟这个张明在一起的这两天，都是张明在跟他说他的故事，跟他说囚城的故事，但是自己什么都没说。

他突然发现，自己在长安这么多年，好像没什么拿的出手故事跟别人分享，总不能说他某天把某个纨绔给揍了一顿。他当下就难免有些忧郁了，自己若是那一天跟某个侠客喝酒，对方哗哗哗就说了一大堆他身上发生过得故事，精彩绝伦，自己只能跟傻子一样坐在那里听，那可不行啊，这样子多被人给瞧不起啊。

他将来也要成为一个有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