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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死以后》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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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月落,纪寒食一天天认认真真照顾重伤的小东西。

日升月落,夏长泽已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

依旧继续连手指都动不了一根。

唯一比前些天好转的,大概也就只是伤口已经不会再隐隐作疼,喉咙也滋润了些,不再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烈烈的刺痛。

……

夏长泽如今整个人躺得很淡定。

有过完全不淡定的日子。

比如刚醒来那几天——虽说昏沉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但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一辈子就这样瞎了、哑了、瘫了的压抑,还是让他时时刻刻绝望沮丧、抓心挠肝。

但没用。

他倒是想嚎,想发泄想发疯,问题是动不了,只能生生憋着。

实在憋得难受,也会吐上个几大口血,然后继续昏昏沉沉半死不活。

就这么折腾着折腾着,谁知道,最后竟能演化成了如今这般……

心无旁骛、随波逐流。

甚至已然觉得瘫了也罢、再也起不来床也罢,就每天死鱼一般躺着,心安理得被别人里里外外照顾得妥妥帖帖,也挺好的。

一切,都归功于一直悉心照顾他的那个人。

……

卧床不起的日子里,夏长泽唯一的安慰,就是带着缕缕青草香的男人。

那人每日都会守在他身边,忙里忙外替他换衣喂水、梳头盖被。夜里更会宿在他枕畔,但凡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起来查看,确认他没事才会再度睡下。

夏长泽也越来越熟悉那人的指尖的温度,给他擦脸擦身时轻柔而有力的动作。

那人好像……心很细,很能觉察到他心思的变化。

每次他胡思乱想时,那人总能适时给他安慰。或是用温暖的手臂圈住他轻轻拍抚,或是在抱着他在他耳边哼几首走调的小曲儿。

那人的胸膛,有阳光的温度和气息。

从小到大,夏长泽被人抱过的次数可以说屈指可数。

身为云锦太子徒占个身份高贵,寻常仙灵也不敢随意近身。母妃早逝,父皇又不待见,以至于他缩在冰冷的东宫那么多年,始终都没人哄、没人肯摸摸。

他贵为太子,还得摆出一副昂首挺胸、毫不在意的样子。

但天知道他对于肌肤相触这件事,暗地里贪渴了多少年。

而如今,终于有人每天都会抱抱他了。

此刻他正靠在那人的胸口,被喂饭。

“来,再吃最后一口,啊——”

粥不烫。

碧玉粳米本身甜糯,带着荷叶的清气和桂花的香。

放了一点点粗粝的盐,简单本味。

夏长泽虽说根本没什么食欲,但每次勺子伸到唇边,他还是会颤着无色的唇,一小口一小口地努力去吞咽。

……吃不下也得吃。

他要乖,不想招人讨厌。

因为多难得……有人不仅愿意照顾他、喂他吃饭,一小口一小口地舀起粥时还会细心帮他吹凉。

夏长泽实在是怕。

怕自己不好好感恩戴德地全部吃光,以后这样的抱抱和喂食就会再也没有了。

……食髓知味吧。

以前从没有人这样关心照顾过他。

倒也并非是当年在云锦东宫时人人都讨厌他、懒得理他。

只是倘若在云锦宫里,谁敢这样细心照顾小太子,转头可都是要倒大霉的。

……

夏长泽的父皇云锦帝,在外名声一向还不错。许多人都说他仁慈和善、勤政爱民,是个好皇帝。

然而,在对待嫡出幼子时,这位人人称道的云锦帝却向来极尽无端苛责。

夏长泽在云锦东宫孤零零住了十来年,自然也有过得病、受过伤,无法下床的时候。

至今记得一次受寒,病得天旋地转、下不来榻,父皇难得百忙中抽空过来瞧他一次。

却只是站在隔床一丈的纱帐外,问了太医些话而已,始终不曾过来摸摸他的额头,看他到底怎样。

夏长泽那天浑浑噩噩起不来身,实在无法行礼。

云锦帝大概以为他睡了,临走前竟吩咐左右仆从道,若是这般小病小伤都挺不过去的话,云锦没有这般的废物太子也罢,你们一个个不准惯小太子的娇气毛病,便是病得要死也得他自己去用饭喝药,用不了便饿死算了。

云锦帝一言既出,仆人们不敢不从。

也有新来的单纯小侍女,看小小的太子在病床上冷汗森森瑟瑟发抖着实可怜,偷偷去后厨煮粥。

粥还没煮好,便被侍卫人闯进来砸了碗筷,赶打出宫。

夏长泽多年来始终弄不明白,他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会让生父待他如此心硬。

直至如今,劫后余生瘫在床上,才忽然想了个清明,继而几乎要哑然失笑——

或许正是他父皇眼光老辣、三岁看到老,一早便瞧得透彻他这个太子不当大任、是个早应被狠心换掉的小废物。

不然,又为何会是今日这般?

云锦被魔族所灭,举国倾覆,他得以偷生,却一星半点也没有想过要复国报仇。整天就这么躺在床上吃药喝粥,被人喂饭照顾还挺怡然自得。

“……”好在父皇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否则,看到他这般没志气,只知道贪图着旁人一丝丝的关怀、好意与垂怜,怕不是活着也得被再气死过去一回?

夏长泽慢慢喝完了粳米粥,又被照顾他的人里里外外给细心擦了遍脸。

擦完了,那人端着水出去换。

……

他如今,已经完全不会再害怕听到远去的脚步声。

一开始会怕。

每每竹门的轻响,都生怕那人走出去之后便再也不会回来。

那他便又会落得像曾经住在冰冷的云锦东宫里一样。

躺在病榻浑浑噩噩,想着自己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最后会一个人孤零零饿死在床上,等人发现时身上已经爬满了腐虫。

可在这地方待得越久,他越深知此处毕竟不是幽冷的云锦。

尽管褥子硌人、被面粗糙,整个屋子似乎还有点漏光漏风,时时能闻到外面的青草味儿、听到小鸟喳喳叫,却颇有种四溢的暖和气和人情味儿。

照顾他的男人会换着法子喂他好吃的,会用暖暖的手心摸他的额头。

更像是知道他一个人待着会不安、会害怕一样。

就算出门打水、烧饭,也总是速战速决、很快便会赶回来陪他。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日子一久,夏长泽发现自己对这样的陪伴逐渐变得越来越依赖,越来越习以为常……幽幽想着之际,那人已经推门回来了。

应该是提了很重的一桶水,夏长泽先是听得木桶落地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声,继而便听见那人呼吸一滞:“呃,嘶——疼疼疼,疼疼疼!”

好像真的很疼。

隔了好一会儿,男人狠狠顺了几口气后才终于缓过来,跌撞从旁边托了个凳子坐了,声音苦兮兮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地抱怨。

“唉……奇怪,这都两三天了,怎么还没好全?”

夏长泽虽吱不了声,但心里其实是十分愧疚的。

因为那人身上的伤,似乎……

全是他一手所为?

……

那是前几日的事情。

那天照顾他的男人一反常态,消失了整整大半天不曾来看过他。

直到夜凉下来,夏长泽等得可怜兮兮,才终于听到脚步声进了门。

比平日里略微沉重。

手指还是熟悉的温度,只是那人一番梳洗擦身也比平常慢得多。

收拾完,又喂了他些吃的,才端了凳子在他身边坐下,长叹一声,像是捏小肉包一样捏了捏他的脸颊:

“我说小不点。你昨夜发疯的事,自己可还记得?”

他如果不说这话,夏长泽多半会以为,“昨夜”只是自己做过的一场噩梦。

梦中,一轮冷月,树影森森。

冷风割喉,耳边是剧烈的喘息声。

恍惚之间,夏长泽只以为是那进犯云锦的魔族大军正在身后追杀他。自己身为云锦小太子,一旦被发现尚留活口,那些人必定不会放过他!

只能没命地逃。

可伤口牵连得骨头痛,脚下突然一绊,夏长泽重重跌倒在树根边,回首只见层林森森影影恍恍惚惚,张牙舞爪如同鬼魅。

惊恐的双瞳里,赫然倒映出一双豹子一般金色的而野性的瞳。

是人?是鬼?是兽?

他不知道,只见一颗绿莹莹的宝石,穿在那人尖尖的耳朵上,幽魂一样一晃、又一晃。

绝望,混乱,恐惧,夏长泽尖叫嘶吼,继而什么都不记得。

等到回过神来,他正将一个男人压在身下。

业火熊熊,而他正在将人开膛破肚!

……

……

被突然发疯的小不点儿开了膛破了肚的倒霉蛋,就是苦兮兮的月沼老大哥纪寒食。

这要换成别人,老命也该折腾没了。

幸好他这个月沼老大当得名副其实,强大彪悍、妖力非同一般。就算一身血、半死不活的被筵晟千化他们哭唧唧扛回来,缠了纱布睡了大半天,就又龙精虎猛了。

纪寒食年前找月沼神医庭郁算过命,结果不太理想,说是他今年怕要命犯太岁。

纪寒食以前不信邪,近来信了。

小东西就是那小太岁爷!

第一次菜地里见到就抬头啊呜一口咬他,把他手臂咬得现在都还有一小圈牙印;第二次半夜突然发疯,就更是不得了了,直接险些回收了他铁骨铮铮一条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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