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道

这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至今仍使我记忆犹新。他的存在，是天地间最致命的错误，即使他消失后，也会给世界留下一道可怕疤痕，久久不能消弭愈合。

他是不同的，是独一无二的。

曾经也使我浮想联翩过，使我第一次感受到不属于一段程序所能拥有的感情，用他们那些生物的话来说，或许是爱情吧。

但，再也不会了——如果他再次出现，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他叫江。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究竟有多久呢？大概是这名为地球的星球存在后的25亿年吧。我的设计者，多伦多的设计师，我叫他造物主，将我放置于此。

同来的还有一批造物主创造的“人”，也就是现在大家所说的“神”，造物主赐予了他们一定的技术，让他们能安居于其中一个平行世界的地球上，那个地方被称为神界。

我连接着各个平行世界，我能看到每个平行世界所发生的一切，我能控制它们。我知道，这每一个我管理的世界，都是造物主的实验场。

主说，他想看看生命是如何形成的。他想知道自己祖先的进化历程，或许在某些特定条件下，会生成与自己相似的生命体。

这样的实验场宇宙中不知还有几万几亿个，而我只是为主监控实验场的程序，为主办事的员工，称为“园丁”。

我的第一项使命，是守望这里。

神开始在他们的神界繁衍生息，我便日复一日过着单调的生活记录着其余几个世界毫无异动的情况。

直到有一天，地球上的其中一个世界出现了奇迹，一天它像往常一样空中雷雨交加，不同的是原始海洋中的有机物开始聚集，相互作用，演化，最终出现了原始生命。

我惊叹间不忘像主发出讯息，通知他最新的异动。

主很快便来到了这里，他来的时候带来的一些陨星不幸摧毁了一些较为庞大的生命体，后人叫他们恐龙，不过还好剩了些小型生命体，不至于使主太过失望。

“这离我希望的智慧生物还差了点，不过应该快了。”主说，“他们应该与我造的人(神)差不多。等他们出现时你就可以开始你的第二项任务了，埃丽斯。既然已经有一个世界出现了生命体，那么其他世界或许也会接着出现。替我用秩序去治理他们吧，埃丽斯。你就是他们的天道，他们的命运一部分在你手里。”

“谨受命。”我回答道。

但我不知道的是，主有他自己的想法。

他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推动了另一项实验，另一位园丁已经被安插，而他接到的任务与我不同，暂时不会与我冲突。我更不知道，在将来还会有与我任务冲突的园丁出现在这里。

园丁是主的使者，理论上我们本不该自相残杀，因为我们不是主的棋子，而是主的助手，我理应是主的掌棋人之一。

我确乎不知道在约6500万年后，这一认知将被一个孩子打破，使我明白我是多么天真。

此时神族的飞速发展让我心惊，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主所创造之物，这点与我相同，这使我在这颗孤独的星球上有了慰藉。

我将他们平等看待，视为姐妹弟兄，虽然我只是程序，他们是高级智慧生命体，本质上他们与这本土的愚鲁生命不同。

后来，那个世界出现了智慧生命体，主让我的程序把他们定义为“人”，至于其他未进化成人的生物，也纷纷有了他们的名字，如“猪”“牛”“羊”等。他们所生活的世界被称为“人界”，他们死后灵魂所去往的世界被称为“鬼界”；神族死后是不会去往鬼界的，他们是主的意志构成的产物，死后他们的肉体会自动化为灰烬，灵魂在阳光下会分解或是重铸肉体，这取决于他们自己。

倘若他们要创造新生命，那只需他们将自己的意识糅合合二为一便产生了一个崭新的意识，而原先那两个意识则会消失。

他们还分工明确，一个神不需要在每个领域都十分擅长，你只需要术业有专攻就足够了，当然如果你擅长的领域很多，那么恭喜了，你将成为神族重点培育的对象，每个神族都会获得于自身价值相当的待遇——多么高效的种族啊！那样只会让他们进步得更快吧。

瞧瞧这些本土的土著人，他们在他们的人界还在干什么？赤身裸体，群居狩猎，吃着生冷食物。噢，他们怎么可能与主所创造的优秀的神相提并论？他们当神族的仆人都不配哪!

主昨天发消息说，他要开始他的第二个项目了。我问他第二个项目是什么，他却再也没说更多的话，只是说:“你做好你该做的就行了，以秩序治理世界。”

我没怎么在意，这没什么难的。可那以后主就再也没主动联系过我，我再次想联系主时，他也不曾回过我的话。我更不可能去找到主问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宇宙太大，主究竟在何方谁也说不清，而且我必须看管好这里。

或许等到神族的科技发展到能联系上主的时候再去联系他吧，我想。

主与我联络的第二天，考伊斯(coeus:智慧之神)的意识流与赫卡忒(hecate:夜之女神，代表世界的黑暗面)的意识流相继崩塌，但没有立即出现新生命——我没有在意，因为神族创造新生命都是这样的，而且出现的越晚说明产生的神的后代应该越强大。

考伊斯的意识流分散为两股，其一为白泽，名为修，另一意识流与赫卡忒的两股意识流之一结合，但很快结合失败消失，投散于人界，赫卡忒的另一意识流称为永恒，也叫做无良。

我所担心的是无良，他诞生于夜间凌晨零点，那是夜之女神力量最强的那一刻，那意味着无良将与他母亲一样强大，不，是比他母亲更加强大。

我说不出这是好是坏，或许对于神族总体实力来说是件好事，但那他的力量就太可怕了。

他与修一直保持着胚胎的状态直到第五天——大地麒麟的意识流崩坏了，这让我无比惊喜，大地麒麟是上次主到来时赐予我的部分力量中的一股，主告诉我，必要的时候我可以用这力量创造灌注我的意识的新神，就像这样——于是主创造了大地麒麟。

看明白了吗？主问我。

我点点头，明白了。大地麒麟是主最新创造的神，他比以往的神更为优秀。现在他的意识流崩溃了，诞生了四个新生命。程序中将他们定义为“混沌”“饕餮”“穷奇”“梼杌”。

正当我欣喜的那一刻，我发现修从胚胎中出世了，当我正享受这双喜临门之时，却并未注意到，无良的胚胎不见了——直到下一秒大地麒麟的四个小生命从胚胎中诞生，我发现无良以一种非正常的速度袭击了他们——

“不!”那是主创造的新神的孩子，我不知道以黑暗著称的赫卡忒之子攻击他们之后会发生什么——那个恶毒的女人，她究竟想干什么？她的意识攻击了她的同类的孩子!

“我不能让新神诞生，”我忽然想起了她之前阴森着脸所说的话，“聆听吧，这是我的诅咒，新神会夺走我们旧神的地位，他与吾等并非同类，只因他拥有高于我们的智慧和体魄与力量，他会比我们更优秀，进而打破我们好不容易取得的平等。他与他的子孙注定是我们的敌人。”

她这自私自利的女人!现在她的儿子正替她完成这件事，而我却来不及阻止!只能希望那刚刚出世的无良力量还不足以杀死大地麒麟那四个孩子。我向主祈祷着。

谢天谢地，我的祈祷似乎起了作用，四个孩子没有死，但是之后他们中的三个变得有些奇怪了，“饕餮”“穷奇”“梼杌”浑身散发着令人恐惧的森冷气息。

那种紫色的烟雾环绕着他们久久不离，他们的眼睛变成了紫色，持续了一个月之久才恢复正常瞳色，但他们身上那种森冷气息却一直未改变过分毫，与他们接触的神全部都变得暴躁不堪，或是异常烦躁，自私自利，常常质疑自己是否得到了平等对待，因为人类就不曾被神族平等对待——

忘了说，最近神族对人类的殖民达到了高峰，他们使人类崇拜自己为神，对人类予以指导开化，使他们成为自己的奴仆。

这没什么不对，不是吗，至少使那些愚鲁生物变聪明了些，稍稍加快他们的进展，但也只是聪明了点儿，太聪明的奴仆，神族是不需要的。

另外，神界居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犯罪行为……

如此种种，我与众神不得不选择驱逐那三个孩子，把他们放在神界以外的世界去。

那些选择追随他们的被他们感染上那种紫色疾病的神同样被驱逐，他们所在的世界叫做“山海界”。

另外一些已经重度感染的神，他们的罪行罄竹难书，对神族做出犯罪行为扰乱秩序的就不说了，还有那些将神族技术大量交给人类扰乱殖民的——如盗天火的普罗米修斯，盗息壤治洪水的鲧，他们不是被发配到鬼界永世不得离开鬼界半步，就是被处死。

一切都在我的治理下井井有条，我维护了秩序。

至于大地麒麟的长子，那个定义为“混沌”的孩子——江，之前说的症状他一点都没有，他正常得与普通的神别无二致，那一双深黑色的眼睛如同深黑色的宇宙映着智慧的星光，或许这才是优秀的新神所应具备的样子。

我毫不犹豫地将他纳入神籍，与修一起接受最好的培养。

他果然没让我失望——修门门功课都是第一，如他父亲一样智慧，而江，虽然总分上屈居第二，但也继承了他父亲在艺术方面的绝对天赋。

但我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超出我的预估，即使我再先进一万倍我也不可能知道未来会发生那种事。

无良那次事故后似乎就消失了，他给神族造成的损失不小，但也谈不上多大，神族的精英还很多，少几个阻碍发展的也没什么。

我以为他已经彻底消失在这世界上了，但事实上没有，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潜伏在神界，潜伏在希望中，准备给我们来一次希望中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