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慧极必伤

大殿上。

“你说什么？公瑾他……昨日的军报上怎么只字未提？”

“大都督唯恐军心哗变，对外一致保密。昨日鲁肃大人赶到，大都督才敢如实上报。”

闻言，他才放下了报信人的衣领。眼睛望着门外的山峦，似是透过这万水千山，凝视着他想望见的人。

怎么会这样？他还未到不惑之年？大哥走了，公瑾也要离我而去吗？天意何其弄人！

“你先下去吧。”顾雍看主公已经心神不稳，出声让战战兢兢的报信小兵退下了。

“主公保重自己才是。现下周郎病重，三军不可一日无帅，还请主公早做安排。”

“元叹，你说公瑾他——会有事吗？”

“周郎雄韬伟略，江东臣民都会为他祈福祝祷的。主公切莫担忧。”顾雍一贯会口吐莲花。

若是张子布在此，必定会说：“周郎少年呕血，恐非长寿之兆。”

他竟然惦念起那个固执的老匹夫！罢了罢了，还是顾好公瑾的身子要紧。

“唉。让太医院派出最好的太医，即刻赶往江陵，护送公瑾。江陵事务由鲁子敬暂代料理，庞统一旁协助。对你们大都督说，这是孤亲自下的旨意，让他务必遵从。”

顾雍的嘴张了一下，又止住了话音。他作为旁观者，看的更多些。

若是现在把周郎调回后方，怕是让三军误会，说主公是个难容功臣的狭隘之主。可是看见主公远眺的眼神，他料想多说无益，此时就是缓缓谏言，主公也听不进去了。

“元叹可有他想？”孙权捕捉到了顾雍的欲言又止。

“臣想着三军的封赏方才下达，此时召回周郎是否不大妥当？”为人臣者，当说的还是说出来的好。

“眼下孤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天下人毁之誉之，孤不在乎，唯愿公瑾无恙。”

“主公仁心。不如先备下一应用品，民间多用此法，有冲喜之说。”

“就按元叹说的做吧。孤累了，都退下吧。”顾雍去周府看顾一二，大内监忙着给金蟾宫递信儿去了。

孙权闭上了眼睛，心绪依旧不宁。

公瑾这是心病，大哥走了之后，他的身子就一年不如一年了。他所能做的，就是让公瑾少些遗憾罢了。

大哥走了也快十年了，他们兄弟三人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一个魂归黄土，一个重病在身，这江东的山水虽美，徒留他一人，又有何趣味？

日近云霄，愈见孤寂。

是夜，月朗星稀，院子里是一株梧桐，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小妹，阿姐去打水了，你在屋里带着，别到处乱走啊。”

潘惠一手捏着腰，一手抱着木盆，细声交代着。

潘淑正恹恹地坐着，看到阿姐的动作，赶忙站了起来。可惜她今天出门有些晚，被日头晒着了，现下没什么力气，一时两眼抹黑，又坐了下来。

“阿姐，你的腰还疼着呢，就别去打水了。”

潘惠最近一个人做两份活，腰里总是泛着酸疼。昨晚潘淑给她按了按，也不管用。

“也不知你是不是中了暑热，这风寒刚好，怎么又……阿姐去打水给你洗洗，也好受些。”

“阿姐别急。白天无事，我正好备了一桶水。这腰疼可不是小事，阿姐可别大意。”

“知道了。我家小妹真是长大了，现在还能打水了。”潘惠自豪地说着，一边往角落里的木桶走去。

“对了，朱司制还给了一盒点心，我也存在桶里了，就等着给阿姐吃呢。阿姐，朱司制是咱们家什么人呐？”

“你怎么把阿朱给忘了？想当年，你可是和你的朱姐姐玩到大的，她待你比我也差不了几分了。你也是一口一个‘朱姐姐’的，整天追在人家身后。”

“她是我的奶姐？”等姐姐给我的信息再多一些，我一定能推理出来这是个啥！

“是呀，朱奶娘进咱们府里的时候，阿朱也是跟着的，瘦瘦小小的一个。唉，都是她那没良心的爹给害的。”

潘惠一边说着，手里也没闲着，把床榻收拾得整整齐齐。

“不说这些了，早点睡吧。那点心再搁一晚上也不会坏的，明儿小妹把那吃了吧，姐姐不爱吃这些。”

一声刺耳的“吱呀”，打断了潘淑想说的话。

“好啊，你们偷了膳房的点心！这一窝的贼，还整日的说自己是大家闺秀！大家快来捉贼呀！”

翠喜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门外，想来是个偷听的惯犯。此刻正插着腰，朝外面吼着喊人来，两只眼睛还斜着，像是要盯住潘家两姐妹。

“哪儿有贼？偷什么了？”

“翠喜，你快说呀！”

……

一群小宫女聚集在了门口处，有的披着外裳，有的只穿着寝衣就赶来了，一时热闹得紧。

“大家快来看呐！这潘家姐妹俩竟然偷了膳房的点心。想是当千金小姐的时候没吃够呢！”

翠喜指给众人看的，正是角落里的木桶，清澈的井水上正漂着点心盘子。点心的颜色各异，看起来倒是滑稽得很，像小丑一般。

“翠喜，往日你出口伤人，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今日你却变本加厉，诬陷我们姐妹俩偷盗！是可忍、孰不可忍，要么你拿出证据来，否则，就别怪我告你诬陷。”

潘惠对翠喜是一再地忍让，想着日久见人心，以后还是能和睦相处的。哪里想到小人长戚戚，闹个不休。

“还要什么证据？你们这屋里的点心就是证据。这六宫之中，有谁不知道，咱们织布坊可是个半滴油都榨不出的地方，你们怎么用上了这么精致的点心？这要不是偷的膳房的，难不成是你们姐俩花银子买的？”

“嘻嘻。看她俩那穷酸样子，哪里来的银子呀？”

“就是，人家都是大小姐，是金银如粪土的！”

……

此起彼伏的喧杂声，让潘惠的喘息愈加急促，但她还是拉住了想要说出真相的小妹。

她们和朱司制的关系，也就陶芊芊这一个外人知道，若是捅了出去，不免影响朱姐姐的前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牵累了她。

潘淑话都蹦到了嘴边，又不能说，只能武力威慑。

“你们再胡说八道，小心我的拳头！”

“哎呦，这年头做贼的反倒嚣张起来了！你倒是打给看看呀。”

翠喜也是有帮手的，三四个小宫女挽起袖子挡在了她的面前。再一看潘淑的小拳头，那真是蚍蜉撼大树啊！

“都在吵什么呢？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们妄自喧哗，一个个的，都忘了规矩了？”

朱司制白天忙了许久，晚上才稍有空闲，想着来看看潘惠姐妹俩。谁料正巧碰上这么一桩子事。

潘惠听着看见朱司制这时候来了，倒没怎么高兴。奶娘在宫外身子不好，都是靠阿朱的约俸供养着，她可不能掺和进来。翠喜今日是不肯善罢甘休的，大不了吃一顿罚罢了！

“司制，您来的正好。这两个看起来人模人样的，竟然都是贼！您看那点心，就是在赃物。”翠喜领头说着。

朱司制看到那点心，心下懊悔，早知道就晚上自己捎带来罢了，白天人多眼杂，定是被有心人瞧去了。

我要是站出来为潘氏说话，这司制的位子怕也是到头了，我倒没什么，宫外的老娘亲每月抓药看病还要花销，这可如何是好？

“司制，您可不能袒护她们。这宫里，偷盗可是大罪。依我看，把他们交给大内监，打上一百大棍，才能服众！”

“我还没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就急着下判决书了。平日倒没看出来，你翠喜有这么大的官威呀！”

朱司制想着能拖一时算一时吧，总能想出其他办法的。

“阿淑，我给你带的点心可要早点吃，不然容易坏的。咦？你们这屋里倒是热闹得很，都在玩什么呢？”

陶芊芊本来已经睡下了，要不吃翠喜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她也不会及时赶到。

朱司制怎么也在宫里待了几年的，略一思忖，就知道陶芊芊是来救场的。

“翠喜说潘家两姐妹偷了膳房的点心，本司制正在查明。你若是知道些什么，定要及时禀报。”

“偷点心？阿淑呀，我今天给你带的点心还不够你吃的？怎么还偷点心去了呢？唉。”

“哪里是我偷点心？芊芊快来瞧瞧，这可不就是你今天带来的那一盒子点心？我还省着给阿姐的，没想到翠喜姐姐一进门就说我们是贼。呜呜~~~”

潘淑看懂了剧情，也顺势演起了一朵备受□□的小白莲！美人垂泪，真真是——玉容楚楚泪阑干，梨花一枝带春雨。

“司制，你可别听她们瞎说。这陶芊芊一贯就和这两个小妖精要好，这次肯定是作伪证，您可要明查！”

潘惠帮小妹擦着眼泪，默默不言，此时的沉默便是无声的辩解。陶芊芊一下子成了姐妹俩的代言人，横眉怒目地和翠喜吵了起来。

“你怎么不说，你和阿惠她们一贯不和呢？还说我是作伪证，我看是你在恶意诋毁吧？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今儿这点心就是我那花干娘送的。你要是不信，咱们就去找她老人家说去！”

翠喜不怵陶芊芊，但她上次……好像被花氏那个老妖婆看见了？潘姐这姐妹俩早晚都能收拾了，这次就此作罢吧。

“你那干娘还不是向着你说话？我看这事是查不清了。还是听凭司制的处理吧。”

“一场误会罢了。翠喜，你以后少兴风作浪的，都是一个屋檐下当差的，和则万事兴。都散了吧。”

围观群众作鸟兽散，陶芊芊功德圆满，给潘惠递了个眼神，回屋睡了。

“阿惠，我今日没有帮你们说话，你……”

“阿朱，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些。你的难处我哪里不知？平日我们姐妹俩受你照顾，出了事更不该拖你下水。如今事情过了就好，你也回去歇着吧。”

朱司制叹了一口气，面带愁容地走了。

“阿姐，以后我一定不让你再受这些气！”潘淑抱着潘惠，小声但坚定地说。

潘惠的一腔愠怒被这一句话全给浇熄了。

长乐宫。

孩子撕心裂肺的哭闹声总是不听。

“他怎么哭个不停呀？真是烦死人了！”

“夫人！这话可不能说。小世子将满周岁，哭闹些也是常有的。再说了，将军才把小世子记到您的名下，夫人更要谨言慎行，金蟾宫那位可还盯着咱们呢！”

徐氏听了墨眉的话，仍是燥火难消，但也不再说什么了。

哼！那个小贱人不就是靠着一张脸蛋儿吗？没个儿子又有什么用！

乌云涌动，时而遮住月华。

不知是光切断了云，还是云挤进了光里，天上好似摆着鱼的细鳞，涟漪微波。

这是大雨将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