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万物沉寂,一轮满月悬空,本应光华皎洁,此刻却光华内敛如明珠。
明月东升,在它升到最高处时,照亮了正下方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山峰似擎天之柱般屹立,远远看去,如一座璀璨灯塔,莫名的力量开始展现,无形的波纹荡漾开来。
迷雾被一寸寸地驱走后,月华才得以朗照这山峰,可是,此峰沐浴在圣洁的光辉中,却展现着魔性的景象。
秋未至,枫却红。
所有枫木都在逆转生长,于顷刻间叶红叶落,又在霎那间抽芽生长,不断重复轮回,每一片枫叶都鲜亮若血,划过美妙的轨迹,铺满整座山峰的每一片角落。
还有汩汩血煞不断从山中喷薄而出,像一座沸腾的活火山,一时间,月光被血煞掩盖,氤氲的魔辉让人心慌,让人沉迷。
峰壁上挂着九条干涸的血色河道,赤红的沙石上,此时竟生满了肉球,在河床中滚来滚去,说得渗人一些,活像一颗颗被扒皮的人头,不断撞击着河道,挤出烟霭般的血煞,所以这九条河道才是血煞的源头,不知是多大的杀业,才能养出如此死地。
此峰诡异,于月圆夜竟化作这般异土。
它位于罗浮域之北,自峰顶俯瞰下去,群山连绵起伏,地势一步一变,地脉亦错综复杂,可谓一脉套十峰,一环圈一劫,道尽奇、艰、险、绝四字,曾经就有成名的风水大师探访过这片土地下蕴藏的地势,欲要蕴化自身,最后吃了大亏,言此地大凶,乃群龙无首的格局,出得了人杰,同样也是战乱之源。
罗浮域乱得很,扎根在此的部族众多,部族与部族之间互相倾轧,矛盾不断。
然后……罗浮成了匪窝,是整片东皇大陆内搅也搅不清的一潭浑水。
罗浮域不居天时、不占地利、不得人和,近百年已发生多次灾厄,或十年大涝,或十年大旱,或有灾星从天降。灾荒年间,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树挪死,人挪活。”
为了生存,罗浮先辈中涌现出大批巨匪,非是那种打家劫舍的盗匪,而是为了活着而诞生的一种新兴行当——巨匪。
因紧挨兽巢,故罗浮是监测与抵御凶兽的第一道关口,可以说是上位者们算计好的,把罗浮当做人族的门户,进可攻,退可守,实在将罗浮域中的人族当做了炮灰,权谋与狠心实在是挂上了勾。
“不就是要把罗浮域架在火上烤嘛,做大事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儿牺牲。”上位者如是想,也这么做,真真切切地把罗浮当做了一扇“门”。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你不是要我们做炮灰吗?可以,不过要谈好价钱。”灾荒年间,罗浮先辈揭竿而起,主动撤去部署,将大批凶兽放入门户,一时间天下肆虐,有的是灰头土脸的贵族流民,以此要挟高坐朝堂的帝都贵族们,要求他们赈灾。
最后,上位者们屈服,龇着牙咧着嘴处理赈灾事宜,心中给罗浮好好的记上了一笔,“好好地”宣扬了下罗浮巨匪的恶名,并剥夺当时起义之人的人族身份,反称他们为巨匪。
“天下皆知匪之为匪,斯恶咦!匪何以为巨?巨恶矣。”
……
人族先祖从白露江边一路走来,更一路崛起,忆昔日之先祖浴血奋战,方有今日之十域,东起白露江,南至火雍谷,北接兽巢,西靠不渡海,因风俗人情不同,各域无形间也分成一等、二等、三等。
以东方三域为第一等,南方三域次之,西域再次之,此为九域正宗,而北域仅有罗浮一域,因紧靠兽巢,常有凶兽滋扰,故不宜耕植农桑,为人族第十域。
强盗匪人,下流胚子!
多少罗浮后人走入其它域时,要被这般痛骂,被人横戳脊梁,被人骂为贱种,这不是玩笑话,是受到昔日巨匪的连累。
或许正因为如此,远走他乡者大多过的不错,更出了不少大人物,但都有一个共通点:只在残年才会回归故土,落叶归根。
他们怨恨着那段不光彩的历史,憎恨着那些巨匪先祖,因为体内流着一脉相承的血脉,他们也需要蒙受巨大屈辱。
哪怕他们自己亦深知,罗浮的巨匪不是匪,是罗浮的英雄,可那又怎么样,罗浮的匪,是世人眼中的匪,那他们就是匪,理应被后人唾弃。
“群龙无首,苍岚喋血不抬头!”
这是那位风水大师的批言,预示着罗浮的沉浮,亦直言:“罗浮人,有缺”。
“呜~”
狂风顿起,连绵不断,大片的乌云涌向圆月,要将它的光华彻底掩盖,不露一丝微光。
一声凶戾的禽鸣自月中传出,那叫声似一支穿破一切地利箭,层云开始鼓荡,那波动持续到整个天空,似乎预示着什么强大存在要出现。
突然,黑云一卷,从夜空中消失得干干净净,一只惊人的凶禽竟从月中飞出,而且越来越大,向着之前那座血色弥漫的山峰飞去。
凶禽大得难以计量,双翅一展,便能遮蔽日月,它似鹰非鹰,似枭非枭,向着血峰飞去,沐浴着皎洁的月光,却不能见到它鳞羽上泛出一点儿光亮,它才是月光下最大的黑暗。
它来自九幽,地底的最深处,在诸神灭世的传说中,它的祖先扮演了最不光彩的形象,最先背叛诸多种族,向暗黑魔王投诚,化生为暗黑魔王的一部分,成就冥乌真身,象征着贪婪的姿态,而此时,它作为背叛者后代的身份回归人间,又是带着怎么样的使命呢?
冥乌已在这片天地盘旋多年,昼夜不息,却无人发现它的存在,当大日升起,它便会蛰伏,当月桂飘香,它就循着月华一寸寸的寻觅大地山川,在此期间,它饱览过无数惊天珍宝,却不取分毫,不符合它贪婪的真名。
而在这月圆之夜,冥乌的眼神变了,它无声无息的潜伏到罗浮域之中,等待掀起狂潮之时。
顺着冥乌的目光,可见那形如天柱的魔峰之中,九条河道不再干涸,诡异的黑水从天上倾泄下来,粘稠而可怖,隐藏着无穷的邪能,溯流向上望去,九条冥河竟扎根在天穹间隙,向着此界蔓延,带着异世界的气息。
“九河衍,鬼魅生!”古籍中记载过的无上恶象。
恐怖的异象悄然间展现,却只是帷幕一角。
吱吱吱~
一具几近腐朽的黑棺缓缓浮出了水面,在第一条天河中沉浮湿漉漉的水虫到处乱爬,棺面上满是被虫蛀开的破洞,就如同黑棺的主人一样,这具黑棺也快结束生命了,但它会在彻底彻底腐朽前,顺着这冥河回归故土,它要落叶归根。
黑棺微微颤动,似乎有一种难言的喜悦,棺面上甚至流出一些黄水,勾勒出一个鬼脸。
眼看着,这具黑棺就要滑到第一条河道中去时,冥乌动了,羽翼一闪,贴着大地翱翔,不见它羽翅鼓荡,飞行的速度却越来越快,直至一个极点振翅而起。
一瞬间,天空更黑,乌云蔽月!
“唰!”
是冥乌,卷起无尽黑风,飞速从河上掠过,贴着天河而翔,爪尖探入天河之中,眨眼间,第一道天河被划出一条鸿沟,可见天河之底,是一片泛着星光的黑暗虚空。
第一天河为之断流,黑棺不再沉浮,像一截枯木,停靠在河畔,而冥乌等待的便是这一刻,果断飞向黑棺,提起黑棺便要远遁,在它爪下,原本三丈宽的黑棺无比渺小。
“砰砰砰”
一离开冥河,黑棺就开始狂震,从棺上破洞中射出炙热虹光,要洞穿巨禽双翅膀。
虚空一颤,冥乌冷漠看着两道虹光,冷静出手,巨翼轻摇,黑色气旋迅速成形,化生出一口黑洞,完美吞噬两道虹光。
“昔日你狂霸人间,我只能仰望,如今你的时代过去了,你也应该膜拜我,臣服我,作为我的仆人活下去,如何!”冥乌冷冽的声音在天空响起,难分雌雄,带着一丝怪异的嗤笑,对着黑棺低语。
“孽畜,休想!”
黑棺之中传出沉闷怒号,黑棺上升腾起一丝醇厚血气,不断翻滚,显然是要再施手段。
铿!铿!铿!
这时,棺淳之上显化出一个三寸高的小人,沐浴在赤光之中,双手合力推动一颗红日,红日一霎那吞吐出千百道虹光,不断传来剑刃出鞘的脆响,有红日东升的气势。
当!
冥乌却是避也不避,一爪探出,将红日压在爪下欲要碾碎,宏大的声音不断响起,每一道虹光都要堪比神兵,来回切割凶禽肉身,火星四溅,铿锵剑鸣响彻夜空。
嗡!
另有无形的磁域挥散开来,交织出一张黑色大网从天空罩下,神秘的紫金色光辉在网上流淌,是一三寸的小人驾驭着黑棺乘着冥河波浪,还要出手。
此时,下有红日东升,上有神网蓄势待发,后有黑棺伺机而动,战场瞬息万变,几个呼吸间,凶禽便陷入了窘迫的状态。
冥乌巍然不动,似进入入定的状态,如一片黑云无形无相,聚散无常,隐约可见黑云中无数妖魔鬼怪阴测测的笑容,这时,一阵阴风吹过。
黑云渐渐消散,顺着阴风,拂过红日,掠过神网,还世间一片晴朗夜空,星光璀璨。
可是,冥乌在哪儿?
嚯!它此刻竟在九天之上翱翔。
“风云变?你怎么会学会那聂老鬼的本事!”
黑棺上的三寸小人,面上一片阴翳,他一看冥乌施展的手段,就认出了来历,是昔日同袍兄弟的看家本事,能避开一切有形之法,妙用无穷,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冥乌从何处学来,且能领悟到如此境界。
“罢了,我知晓这招弱点,待毙杀了你,我便能知晓答案。”
小人皱眉,再次催动红日与神网合击,两者交融成一片,竟会幻化出一片迷离小世界,狠狠砸向冥乌,容不得它再施展风云动。
冥乌眸光摄人,眸中渗出的杀意喷薄而出,两枚兽眸较之红日还要鲜艳。
“不错,可是这般还不足以挡住本尊。”
冥乌何其强大,其周身黑羽一蓬,无尽黑羽从天空飘落,如雪飘入小世界中去,很快小世界上出现密密麻麻的黑点,是在一点一点腐蚀污染小人的神通。
可这还不是杀招,冥乌也是从弱小中飞扬而起,同样是最老辣的猎手,奉行一招必杀的原则,它傲然立于漫天黑羽之中,姿态张扬。
“沙沙沙……”
冥乌的利爪是最锋利的磨刀石,它垂首提足,反复打磨自己的魔喙,传出的沙沙声,好似在用刀刃刮骨,煞气十足。
喙,
这又是何等锋利的喙,
喙上已无锋,如一块神铁,
圆润,墨玉一般。
喙!斩断了月华,一分两半。
突然,一道寒光破空,是它振翼腾飞,威猛无双且极速。
此刻恰是黑棺、小世界、凶禽连成一线,也是凶禽发动必杀一击的时刻。
它向着黑棺极速啄去,如上古神人弓上神箭,裹挟着一股毁灭气息射出。
“砰!”
小世界流光溢彩,代表着一方世界的投影,有无与伦比的伟力,可一个呼吸后便被冥乌啄穿,迷幻的碎片如雨般洒落,神通“小世界”上出现多了一个圆润的大洞,可见冥乌力量的凝炼,没有一丝外溢,还保持着之前的威势,向着黑棺冲击。
“砰!砰!砰!砰!”
魔喙无双,一顺间出击百次,迸溅出白色的火花,满是蛀虫的黑棺居然坚硬若斯,生生挡住了这迅猛连击。
黑棺质地确实不俗,神品!
“没用的,这具棺是神木打造,没有完成使命前,它绝对不会消亡。”黑棺上的三寸小人喝道,之后他就要驾驭着黑棺返回那天河中去。
明显,黑棺之主今日不想多事,欲要归去,留待日后计较,可是,那魔禽哪里会让煮熟的鸭子飞掉,它开始发疯,眼神森冷,真正认真起来了。
“想走?不可能,今日你必须再死上一回,方能解我心头恶气。”魔禽红眼怒号,吐出一卷帛书,帛书灿黄,流露出一种无所不有、无所不包的气息。
“桀桀桀,神木?比之我这帛书如何,在你眼中,神木不灭对否,我今日便改了神木的命数。”不知为何,魔禽陷入一种疯癫狂热的状态,自顾自的抓着帛书狂笑,嗓音很难听,像是两块砾石堵在嗓子眼儿。
一霎那,魔禽身下的帛书开始放光,呼应魔禽之前所言,天空中无数彩光闪起,细看下,是无数彩色锁链,交织缠绕在黑棺神木上。
这些是秩序与真理的链条,镌刻着所有关于神木的因果规则,此刻都因帛书而展现。
“今日,神木碎!”
魔禽不再出手,匍匐在帛书前祈祷,它打不开帛书,所以只能献上信仰。
规则不可动摇,但是,有了帛书的存在,一切就存在了可能,它自动飘起,微微露出一角后,天地间发生了大变。
“轰轰轰!”
一瞬间,天地反复,天空时明时暗,万物规则篡改,影响范围之大,简直难以想象,最可怕的是,神木碎了,当初撑起天地的神木碎了。
其中的因果惩罚,不足以道理计,一切都要由魔禽来承担。
天地恢复常态,秩序锁链再次隐没到时空之中去了,帛书飞向远方飞去,再次寻找有缘人,而冥乌正被一道神链锁着,不能动弹,这便是现世报,谁让它击毁神木。
“桀桀桀桀,我将被封锁千年,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
冥乌怪笑着,踱到黑棺旁,砸吧着嘴,因为都不需要它动手,黑棺就会四分五裂,一切神异景象也已不再,露出黑棺中生物的真容。
是人族,是一具残破的苍老血尸,历经漫长岁月也不见腐烂,看不清他的面目,因为他脸上布满的血疤,比眼耳口鼻还要鲜明,一头枯败的白发,被血污纠成一绺绺的,证明他是在衰朽残年与慌乱中躺进棺材,他着着一身上好的冥衣,口含着一枚古老的玉珏,证明他身前的风光。
可惜,它死后不得长眠,冥乌目光凶狠的,从头到脚的细细啄食那苍老血尸。
这是亵渎,对于死者的亵渎。
最后,冥乌吃饱了,留下一些骨头渣子,被神链缓缓拉入黑暗的大地,按照它所说,他要受刑千年,那时它将更加趋近黑暗。
骨渣旁,破碎的棺淳木上,还留着一行黄水,写着这么一段话:
“恶兽,你会遭报应,你一定会遭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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