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落日时分马妖来了无字店，要了三斤酒，还是最烈的烧刀子，上酒后独自闷在角落喝。

明乐见着不对劲，走上前去询问，“你这是有什么伤心事，能否说出来让我们乐呵乐呵？”

若是平常，马妖定会回嘴争辩，但今日，马妖从腰间掏出一锭黄金扔给明乐，“劳烦卖我一个清静。”

接住那黄灿灿的金子，明乐眼珠子都要贴上去了，早听说马妖白家最为阔绰，她原本不信。看来等这老兄喝完酒缓过来一定抱抱大腿！

“女人呐...才真是贪财好色。”帐台上的少嫌摇头道，复而又去看了在旁边量酒的穆春雪，心里更加肯定。

“谁都跟你似的？生在银票堆里？”明乐欢喜的拿着金子走过来，连讽刺话也满是笑意。收好金子后又想起少嫌刚刚去看过薄川，“薄川身体怎么样？”

“且躺着呢，灵脉虚，其他没什么问题。也不知为何会突然晕倒。”少嫌扇子抵着下巴思索道。“那日她执意下地府，恐怕有什么蹊跷。”

“或许吧，薄川未有神识前是在幺林潭静修的，而那幺林潭又是忘川河引流而出，说不定阴间有什么事刺激到她了。再加上之前她又被七味伤了，内伤尚未修得痊愈。”明乐道。

或许薄川成为魅之前是待在阴间的？那么阴间到底有什么事?少嫌猜得烦郁，他挠挠头，“你说前尘之事忘了便忘了，何必一定要记起，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不记前尘，对于有些人是解脱，对于有些人只能是遗失。”穆春雪不经意似的说道，手将量尺从酒缸里拿出放在一旁，随后在店内酒帐上写下所剩酒量。

“那你又算是哪一种？”明乐走到他身前，眨着灵眸问。穆春雪嘴角泛笑，没有答她，将记好帐的册子往她怀里一扔，便往后院走去。

拿起册子拍在帐台上，明乐颐指气使的指了指册子对少嫌道，“好好检查！”

“你指使谁呢？”看明乐大摇大摆的往后院走去，少嫌翻白眼，“倒贴货。”

我穆大哥迟早虐死你！

少嫌随意翻动那册子，本来只想走个形式，直到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看见空白的纸上画着一个明乐翻版的小人，少嫌用头发丝都能猜出这是出自谁手，不过这穆大哥还画得挺形象。

——

——穆沧华《无字店》

——

马妖说的三斤酒真的一滴不剩的喝完了。原本喝到第二坛的时候少嫌好心去劝酒，未想直接被吼了一顿。吓得他扇子都快掉了，只道，“大哥你慢喝，别吐我店里就成。”反正薄川不掌厨，店里没什么生意，也不怕他吓走客人。

未想下一刻马妖就抱住他吐了一身，少嫌双手握拳，不敢直视自己的衣裳，一扭身将他推开后深深吐出一口气。“大哥！你....可千万别喝死！”

说完就赶紧上楼换衣裳去了。

有了这一出，想去劝几句的明乐也不敢上前了。

酒喝完后马妖站起身走向明乐。害怕被他吐一身，明乐节节后退，躲到穆春雪身后，探出脑袋，“有话好好说，忍住忍住...”

千万别吐！

“给我一瓶忘情水。”马妖唱了起来。

“啊？”明乐不解，这是喝高了吗？边想边趁机挽着穆春雪的手占占便宜。穆春雪无奈她忽起的色心，伸手想甩开，明乐偏抓得更紧。

二人拉拉扯扯间马妖大喝一声。

“我说！”马妖伸出一根手指，有些摇晃，打了个嗝，清清喉咙确认自己没有在唱，“我要一瓶忘情水。”

明乐这下明白了，原来是为情所伤啊。

但她不想与醉客做生意，任马妖怎么嚷嚷明乐也没有交出忘情水，最后马妖嚷累了，扑在大堂里睡了一宿，第二天醒来后还是决定要买忘情水。

“小掌柜，我记得你说过，若是未想好就喝三斤酒，可我喝了三斤酒，想忘的事一件也没忘记，反而记得更清楚了。”

一醉解千愁，怎奈愁有万种，酒能解决的不过是最轻松的那一千。马妖原本就凌乱的头发现在看来简直是鸟窝，他伸手梳了一把，眼神颓败。

“好吧。”明乐微微凝住眼神，“我也说过忘情水无解。不到万不得已，最好莫饮。”

九重天上的月老掌管人间姻缘，闲来无事便学会了研制忘情水，据说月老阁每十年出一瓶，但是大多被巫奚山那边的女道士收入囊中，少数流入六界，无字店也就这一瓶，看记载的年代，估计是当年萧人茶那一辈留下来的。

至于这忘情水无解，是真的无解，月老在里面施了法，饮后可断人姻缘，斩落情丝，即是说，你仍记得那人的音容相貌，记得你们之前的种种过往，但心里再无情愫，看他如看花鸟草木。

忘情不忘忆，这是忘情水的高明之处。

“那你之前为何要退还？”明乐想了想，好奇问道。

“那是我为别人买的。”

“为谁？”

“你到底做不做这生意？”马妖的暴脾气又上来了，他捶了捶桌子吼道。

“大哥，你何不与我说说，究竟是何等伤心事？”明乐给他倒了杯茶，好奇问道。

“说？有何可说？”马妖没有接那茶，苦笑间喷出酒气，接着又抓了一把头发。“一瓶忘情水下肚，我所有烦恼便可忘却。”

“错缘良缘，终究都是老天爷为成就众生大道所做的一番安排，你既要断缘，不妨在此之前和我说说，也算是留个情面给老天爷。”将茶盏安置到桌上，明乐试着诱导他说出来。

世上爱恨诸多，但真正愿意忘情的人却很少，因为既要忘情，便说明心中有情，拿情忘情，说起来轻松，可谁人能做到？

“你个小丫头，和我绕话对吧？”马妖坐到椅子上，他拿手撑住脑袋。“其实我也不知道喝了忘情水有什么用，我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这故事短而枯燥，乱而荒唐，不过是老天爷随手摆的一番烂棋。

话说妖界有骤风之地，此为翼者常居地。骤风之地鹰族的老祖宗与魔界老祖宗乃是同胞兄弟，几千年来两族相交密切，魔尊传虞更是在鹰族养兵千万，可谓渊源颇深。五百年前传虞逝世，传位子离漾，岂料其弟幽昧利欲熏心，带领手下部队闯入主殿，夺了传位金诏，杀死了自己的嫂嫂，还将侄子幽禁于惘生狱，此举便是在魔界也说得上是大逆不道。

但由于幽昧上位后手段狠辣，并且当众诛杀传虞手下的多名忠臣，故而其他新臣旧将即使心有不服，也不敢违逆，而鹰族正是因此分为两派，一派愿意递上和臣书，并交出鹰族兵符以此表示忠诚保全族人性命，另一派则是宁死不屈，更不愿意放弃鹰族兵权。

当然其中不乏不作选择之辈，但终归是少数，不能为之平衡。两派各抒己见不肯退让，最终便是魔界尚且动荡，鹰族又陷入内乱。

“这事与你有何干系？”明乐打断马妖的话。

“诶——你个小掌柜好生没礼貌，急什么，说书还得磨磨牙呢！”马妖将桌子一拍，大为不悦。

明乐惭愧的抿了抿嘴唇，尴尬笑道，“您请继续说。”

“这鹰族动乱是与我没什么干系，但它与我的小叔父白翊有关。当时鹰族内乱到最后其族人在骤风之地大打出手，更是与其他妖族拉帮结派，弄得骤风之地那是混乱不堪，于是便有妖怪离开骤风之地出外面见妖王请求外援，意在恳请妖王派几个有权有势的中间人议和。

随后妖王下令命妖界十族各出代表人，为免因议和而遭人仇恨，十族代表人必须掩面去名，而我小叔父便位列其中，那时我还是个花季少年，很多事情并不十分清楚，传说十族代表人进骤风之地后，先是斩杀了几名冥顽不灵者，以此杀鸡儆猴，让其余叛乱者静下心来。”

“杀鸡儆猴，说起来容易，若是鸡那么好杀，又何必需要妖王下令。”

“骤风之地议和一事后，我的小叔父身负重伤，撑着一口气归乡，已有魂散之险，我的祖父不忍心看小叔父年纪轻轻就一命呜呼，便将自己半生修为传给了他，可即使如此，也只是整好护住他的性命。小叔父在榻上躺了四百多年，直至去年他忽然苏醒，交代了些后事，便投向转生。”

“在他交代的后事中提到蝶妖瑶轻儿，是他早年在骤风之地的红颜知己，原本打算归乡后再去找她，可是怎料造化弄人。他心里至今仍然挂念瑶轻儿，希望他的族人能够去骤风之地向瑶轻儿说明原由。”

“告诉她，他没有负她。”

——

——穆沧华《无字店》

——

“要是其他人去那便好了，老子当时就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是我去干这破差事，万一人家瑶轻儿已经儿孙满堂了，那我去了后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不说吧，对不起我叔父，说了我可能会挨打。”

“你小叔父还是蛮痴情的噢。”明乐笑盈盈的看着穆春雪。后者鸡皮疙瘩掉一地，“又不是我叔父，你看我干什么？”

“你们能够别打岔吗？”马妖喝道。

二人点点头，表示闭嘴。

“后来的事说起来怪腻歪的，因那骤风之地乃是翼者归属地，当年我叔父他们也是被翼者捎进去的，可我又不认识什么鸟人，我怎么进去？于是我便去妖界卦婆姚千语那娘们那儿问，姚千语告诉我在我前面便有一个骤风之地的女妖怪拜访过她，我多砸了点钱，便知道那位女妖怪来找她是为了问何处有忘情水。

姚千语要是知道无字店也有忘情水那就没后来什么事了，可是她的卦大多都是瞎算的，竟然告诉那女妖怪巫奚山的知绶阁有忘情水，更傻的是那女妖怪还真的不怕死，她若死了不要紧，可我还要再想法子去骤风之地。

于是我便跟了过去，在巫奚山山脚我与她才打了个照面，一群女道士便拔剑相向，原来是她踩到别人机关上面了。

我一看大事不妙，便想快点遛了，看那女妖怪也是可怜无知，我便想带她一起逃，怎奈女道士穷追不舍，简直就是丧心病狂，最后将我们打成重伤摔下山崖。

然后也不知怎么我就把脑袋摔坏了，像戏角里那般失忆了！你说气人不气人，然后我就和那个女妖怪在山崖下度过了一段...一段纯真的时光。”

“纯真？”明乐眨了眨眼睛，心里一顿鄙视这泼浓浓的狗血。

“这个不重要！我当时失忆了。”老脸一红，马妖愤然说道，“老子差点晚节不保。”

“那具体是个怎么样的晚节不保？”

“那自然是常有的风月事，男妖女妖共处一地，我也是十分愁苦，那时我脑子摔坏了，只认识她一个，也只见过她一个，所以只能跟着她，她起初十分嫌弃我，但后来约莫是被我打动了。”

“那个女妖怪不会叫瑶轻儿吧？”突然，明乐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马妖摇了摇头，“她叫瑶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