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维拉?莫莱在前台传来的按铃声中惊醒。她睁开眼，望向书桌上摆着的矩形镜子，其中映出她蓬乱红发下因睡眠不足而憔悴不堪的脸。镜子胖摆着一本侦探小说，翻开的书页上沾了些未干的口水。她把几缕头发别到耳后，从抽屉中拿出纸笔准备进行登记。面前的中年男子头顶微秃，身材臃肿，白衬衫紧勒着的凸起肚腩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而上下起伏。拿起笔后，他肥胖松弛的手指开始不停的颤抖，似乎是因为紧张，又或许只是烟抽多了；无论如何，维拉都不打算对他表达任何关切。

此时，她头顶的白炽灯却突然熄灭了。在值班时经历了多次停电之后，她已经很难对此感到多么意外了，只是懊悔没有准备一支手电筒。少了那昏暗灯光的旅店大厅在这没有月光的晚上沉入晦暗之中，面前的男人也只余一道漆黑的轮廓。夜色里，两人面面相觑，却无人开口。

中年男子开始不耐烦地跺起脚来，在经年的湿气侵蚀后，木质地板早已因霉菌寄居而腐朽，即便是如此轻微的刺激，也会使得它发出令人倒牙的吱嘎声。在停电的晚上，这般空洞的噪音已经足以织成最为深邃的噩梦，而如果两股脚步声同时传来，便可将人推上恐惧顶峰。维拉张开嘴，却被惊惶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唯有目视那中年男子的身形顺着墙边滑落，其后伫立着的黑影瘦高纤长。浓郁的血腥味弥散开来，对于晕血的她来说仿佛置身地狱，纵然极力抗拒，她还是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她醒来时已是正午，明亮的阳光透过医院的薄窗帘倾泻在她的脸上，身旁穿着白袍的医生正在和旅店老板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旅店老板身材矮小，秃头，肥胖，就像凌晨的死者那样。她带着哭腔向二人讲述自己的经历，言语中暴露出一种本不应属于三十岁未婚女人的脆弱，但二人脸上的表情却只有迷惑。他们告诉她，她因过于疲劳和轻微的低血糖而晕倒，没有尸体，没有血迹，她的描述里唯一符合现实的是跳闸的电灯。旅馆老板摸着自己发亮的头皮，歉疚地表示除了支付医药费外，月末一定还会多发一点工资以作补偿。

是的，她很感谢自己的雇主，尽管面目可憎，他对自己少的可怜的员工倒是一直不吝关心态度温和。但对夜里发生的恐怖事件而言，这都于事无补。向自己的雇主再三询问之后，她可以确定杀人的痕迹已经被彻底抹除，而她再坚持己见只会被认为是精神失常。成为凶手下一个目标的可能和保守一个不被承认秘密的无奈交织在一起，让她倍感煎熬。

走出医院，她在这个被雇主放假的下午里竟不知该去向哪里。毕竟此刻，就连街边的水果贩子看起来都不怀好意。她就这么在小城的唯一一个市场里闲逛了不知多久，直到被一对年轻男女拦了下来。她对自己接待的旅客往往没什么印象，但几乎没人能忘掉奥利维娅翡翠色的眼睛，她也不例外。确认了来人的身份后，她就把自己的遭遇合盘托出，完全不打算询问听众们的来意。

她本来以为着二人会对她的倾诉嗤之以鼻，但她的描述虽然因激动而缺乏逻辑，却似乎激发了这对年轻人的极大兴趣。在那个漂亮姑娘询问细节的同时，她旁边那位褐发长脸的瘦弱男孩，从口袋里掏出廉价的牛皮纸本，用半文盲式的字体在泛黄的纸面上划来划去。

奥利维娅并不打算拉着这个倒霉的女人去报案，阿尔道夫警察理所当然会采取敷衍的态度，这只会使她脆弱的神经再次遭受打击，而关心还活着的人永远比为死者报仇更有意义。她只是在等待干缩的尸体像往常一样，在几天后出现在阿尔道夫的某个阴暗角落，也在等待卡斯坦因家的人与自己再次联系，而这些都需要时间。单靠捕风捉影无法找到凶手，因此比起咀嚼本次受害者不再是年轻女性所隐含的意义，她现在更想跑到街角的赌摊上丢下几枚硬币，去享受充满地方特色的骰子游戏，直到一通来自警局或者卡斯坦因家的电话把她拉回现实，而她其实比任何人都希望那一刻比预想中更早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