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村头河湾的小石桥旁早已站了五六个人，他们窃窃私语着，不时拿眼看向李家的小院儿，人老眼花也看不真切，只是提醒同来的年轻汉子仔细盯着。村中宿老竟都等在这里了。

突然“望风”的汉子小声的对领头的老人说了几句，就看见李家的门里出来一个影子。那人走到半路，顿了顿又继续往这边过来。此时里正与宿老们才看清这个十余年后归来的煞星：头发没有挽成髻，只是随意的束在脑后。一身簇新的蓝色常服，腰上系着一根牛皮束腰，玉扣上一只栩栩如生的虎头，一柄连鞘长刀悬在左侧，鞘身刻着几个字，远远的看不太分明。

“嗯……”已经七十六的太公眯着眼睛，等那后生小子走到跟前站定，于是主动清了清嗓子，“是小易吧！”

李易看着眼前的几个人，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然后向领头的宿老抱拳行了一礼，“回老太公，是我。”

“呵呵，你从军十三年，今日回乡也是光宗耀祖的事，你且先到我那里，也把你上阵杀敌的事讲给老汉听一听”老太公左手支着鹿头拐杖，把枯瘦的右手搭在李易的手上，止了他的礼。

李易看了一眼眼前的几个人，分明是村中最年长的宿老和里正模样的汉子，心里知道他们来就与今天要做的事很有些关系的，于是点点头，“正有些事要跟老太公说，就请老太公和长辈们到李叔家坐一坐，省得站在这里吹冷风。”

李易这句话说完，后面的里正和其他宿老都呐呐推辞，一并说还是去老太公家好。李易也不回答，只是看着最前面的老头子。

“好！”老太公呵呵一笑，也不在说什么，便拄着拐杖拉着李易，慢吞吞的往李家院子走。后面几个人面面相觑，只得跟在后面走。

开门的李叔看到李易回来了还有些奇怪，如今的李叔与昨日又有些不同，眼神里有种名叫希望和复仇的火焰在跳动。当他看到李易身边的老头和身后的几个人，眼神突然一缩，楞楞站着，嘴角的肌肉紧紧鼓着。

李易只是对李叔点了点头，然后道：“老太公要来坐坐，我也有些事要问问太公，李叔还是请众长辈进去了再说吧！”

李叔神色复杂的把一群人引到堂屋里，然后默默的现在一旁。

李易请老太公坐到上首，然后径直坐到他左手边的板凳上，然后才挥手对其他人说，“诸位长辈还是随意坐坐。”

也许是心虚或者不自在，其他人也没管这个年轻人的失礼，都七手八脚拉了板凳坐在一边，至始至终没人去看一眼站在外围的李叔。

“老太公，我有些事还要问一问您……”李易正要开口，却被老头挥手打断。

“不忙，先说一说你现在是个什么境况吧，十来年了，听说你娃都带回来了”

李易看了一眼目光灼灼的宿老们，轻轻一笑：“从军十三载，侥幸做到昭武校尉便向元帅行营请辞，赐勋田卸甲，仪同正五品下……品官致仕，领正七品中禄银。”

嘶……几个宿老吸了一口凉气，只有老太公面色如常，还用右手拍了拍椅子，“好，老汉当年就看出易哥儿是个有出息的人！如今你荣归故里，盖一间大宅子，才显得出你的身份。”

“哪有什么身份！”李易嘴角的轻笑咧了开去，眼睛直愣愣的盯着眼前笑眯眯的老头儿，“虎子临去时我对他说‘你的爹娘便是我的爹娘，你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啪的一声，三指宽的板凳被他掰下一个角来……“如今妹妹被人打死了，老娘被逼疯了，阿爷的被人打腿瘸了，也算有身份？”

几个宿老只觉得后脖子冒出一股冷气，手麻脚软，连老太公也觉得不自在，嘴角的笑也没了，只好像有一头猛虎伏在身前。

李易随手将木疙瘩扔到地上，对老太公道：“还想问老太公，我该怎么才能找得回身份？”

老头儿将目光从李易的脸上移开，叹了口气道：“想来你也已经知晓了，个中的是非曲直老汉也不多提，只想与你说一说其中的关系厉害”

“哦？”李易嘴角冷笑，“那牛岳倒是比我还会攀升，却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厉害？”

老头儿叹了口气：“他入了顺通镖局，混了个镖师，身份上自然与你千差万别。正因为他不入流的身份，成了江湖人，谁又能拿他怎样呢”

“李家丫头的……冤屈，他早已派人在官面上了结了。就算你有官员身份，能翻了这铁案，就凭县衙的几十只小猫，能降服得了顺通镖局数百号人？”老头说到这里，忍不住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易，“况且顺通镖局在咱们甘南道未必就没有官面上的势力！”

李易默然，他不懂江湖帮会的事，但他也听过顺通镖局……甘南道折冲府的部分军资饷银就是靠顺通镖局转运！自己这个卸甲归田的校尉也管不到人家身上去。

老头儿看到李易在沉思斟酌，也不着急，摸了摸胡子继续道：“哪怕你翻了这铁案，你还能带兵杀人？你何曾听说过朝廷与这些门派火拼作战”

李易忍不住摸了摸腰间的刀，终于把手放了下来。

老太公咳嗽了一下，然后说出了今天的来意：“牛岳那娃子也自知做得不对，所以托我来跟你说一声，他愿意赔李家银钱田地”老头儿转过头去，看着这时候脸上已经没有血色的李叔，“况且咱们村子离着顺通镖局太近了，邻里邻居的，冤家宜解不宜结”

“我早就知道了”李叔似乎是认命了一般，“这世道早已没有什么天理王法了”

“我以前听说过一句话，”李易突然说，“律法一直是没有错的，错的只是执掌律法的人罢了”他站起来对老头儿道：“老太公，这件事我晓得了，您和各位长辈先回去了吧，我自己劝劝李叔就是”

“对了，牛家明天自然会送上赔偿……解了仇怨正好”老头子伸手把李易拉到一边“牛岳那娃子也是很佩服你的，三天后牛岳恰恰娶张家丫头做……填房，在村北头儿的别院，到时你可去看看，也解了误会”

“村北头儿？就是靠近蒲园山那边？”李易突然问，似乎已经想通了。

老头子听到李易问话，一直笑呵呵的面容反而和缓了下来，皱着眉头迟疑的答道：“呃……是啊，牛家在蒲园山脚下建了个庄子”

李易突然笑了：“那倒是巧了，好吧，您回去跟牛岳说，我必定来！”

宿老们出了李家大门，一直没有说话的几个老头七嘴八舌的称赞老太公有本事，一场大祸事就这样轻巧的过了。也有赞叹李易本事的“五品七品的他们不太清楚，只晓得县太爷似乎就是七品……”

老太公听了其他人的话，眉头皱得更紧了“昭武校尉！……从军十三年，战场上是怎样的尸山血海才能换来一个昭武校尉？！”他回头看了看那破败的李家院子，忍不住长长一叹“怕是没法善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