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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公主》第四章 惠风节庆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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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506年,夏摩季,帕奥尼月,第1日

上埃及,权杖之都·瓦塞特

春分新的清晨,墨蓝天幕上的赛卜特星依旧闪耀着熹微的光芒,一弯残月像失去了光泽的宝石,悄无声息地垂落在地平线上。

须臾,拉神驾驶着金光璀璨的太阳船,沿着晨曦铺就的烂漫霞路,跃出灰蒙蒙的云层,半轮紫金色的火焰立即将黯淡的天穹照亮!奔腾咆哮的尼罗河是一条飞舞的巨龙,碧波万顷,滔滔不绝,热情地奏响了一篇篇铿锵激昂的乐章;连绵起伏的群山,披着黛青色的柔纱,如亭亭玉立的少女,凝望着古城缤纷炫目的晨光。

沉浸在惠风节喜悦中的瓦塞特注定变成欢乐的海洋,古老的城墙流光溢彩;恢弘的宫殿庙宇金碧辉煌;星罗棋布的大街小巷,车水马龙、热闹异常。熙来攘往的人群像海潮,似繁星。庄严的圣地顿时充满了盎然的生机与活力,使这座千年古都不断焕发着无限青春和蓬勃的朝气。

举国上下,皆笼罩在喜乐的欢腾之中,唯独伊西斯圣宫的花园里,仍保持着往日的宁静与安详。此处春光四溢,繁花似锦,绿树成行,俨然是一片极乐的仙境。雅赫摩斯王后漫步其中,尽情享受这迷幻的风光。

许久,她在一片高大繁密的棕榈林下站定,初升的红日把青翠碧绿的枝头照的灿烂明晃。艳丽的阳光透过层层树荫,漏下了一地跳动的碎玉。

王后缓缓摊开双手,升向碧空,触摸着大气中一缕温暖明亮的光束,感慨万千:“适逢一年神圣之刻众神的恩典,怎可忘怀!”

“主子一个人在这儿念叨什么呢?您让奴才真是好找啊!”安赫提蒂穿过丛丛簇簇的花坛,急匆匆的赶来,气喘吁吁道。

雅赫摩斯方才缓过神来,她转过身,微微笑道:“有什么事儿吗?”

安赫提蒂稳住脚步,略施一礼,兴高采烈道:“陛下口谕,酌请六宫亲眷速到城郊阿蒙畅园赴宴,共庆惠风佳节大喜。”

看了王后依旧是一副平淡冷漠的神情,安赫提蒂复又劝解道:“主子,您是母仪天下的王后,向来备受世人的敬仰瞩目,今日更要接到文武百官的朝贺,您可要拿捏好分寸,否则就是削了陛下的面子!”

“这个理儿我怎会不明白!”雅赫摩斯平和的点点头,“你快去备车,我即刻前往。”

和着秀丽的春景,雅赫摩斯在一群武功高强的侍卫护送下,乘着华丽的黄金马车启程。清脆的马蹄声将她带离了这幽寂清冷的王宫,穿越魅力四射,却又古朴庄重的古城。一路上,处处人山人海,欢歌如潮,锣鼓喧天,彩旗飘扬。

常年深居简出的王后对此震惊不已,她不禁发自内心地感叹:从前,无数忠毅果敢、坚贞顽强的先祖英烈,在玛阿特的指引下,内心怀着对自由与光明的向往,他们英勇善战,不懈努力,不惜用生命与鲜血作为高昂的代价,这才一洗民族百年雪耻,重振帝国昔日雄风,这份幸福是多么来之不易!曾经那个战火纷飞、积贫积弱的国家,已然真正成为历史,今时今日的埃及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盛世空前,物富民丰。她亲眼见证了一个社会旧形态的彻底粉碎,一个崭新王朝的涅磐重生!祖国呀!你终于再次挺直了脊梁,重新屹立在世界的中央!

一股由衷的自豪顿时浮现在雅赫摩斯心间,她频频掀开帐幔,好奇地探出头,对前来向她欢呼呐喊的广大热心群众挥手致意。人们感念着王后的仁德慈爱,争相向她抛洒五颜六色的鲜花,纷纷敬祝着他们心目中的伊西斯女神健康长寿。

车马在花瓣覆盖的小路上缓缓驶向了尽头,阿蒙畅意园已近在眼前。只见一大片广阔鲜嫩的草坪上,迎日矗立着栩栩如生、形态各异的大理石神像。它们永久守护着埃及大地的万物生灵,是国家兴旺和富饶的象征。纯净的湖泊似平滑精致的锦缎般波光粼粼,倒映着蓝天白云,滋润了千万朵含苞待放的芙蓉。苍翠的岛屿被一望无际的木棉紧紧簇拥,那一只只火红的号角仰天长鸣,一面面鲜艳的旗帜随风飘扬,仿佛要将丰收的喜悦传遍天涯海角!

岛上赫然耸立着一座别出心裁的凉亭,黄金砖瓦搭建的亭顶似鸟儿张开的翅膀,直指云霄,雪白的立柱闪闪发亮,与这鸟语花香的秀丽风景,甚是相得益彰。

极尽奢靡的宴会早已拉开序幕,亭中便是人声鼎沸笑语满堂。来宾皆权倾朝野、位望通显,他们或寒暄问好,或觥筹交错,或谈天说地,或品味珍馐,不亦乐乎。

遥遥听闻王后侍从们的洪亮嗓音,在春风碧波中荡漾。会场立即鸦雀无声,众人迅速起身,肃立施礼,恭恭敬敬地迎接这位尊贵的帝国之母驾临。

雅赫摩斯微笑着点头示意,沉着而从容道:“本后欢迎各位亲友相聚阿蒙畅意园,共享这安然闲适的春光,祭奠列祖列宗的伟大英灵。今日乃宫中家宴,所以大家不必拘束。也正因各位贵客的到来,隆重的庆典才显得更加神圣!”

图特摩斯法老端坐在乌木大宴桌前,神情肃穆,通身的珠宝华服,衬得他愈发精神抖擞,玉树临风。法老见到心爱的妻子遂眉开眼笑,忙热情招呼道:“王后啊,我们大家在这儿都等了你很久了,怎么才过来?”

雅赫摩斯微微颔首,深感歉疚道:“让陛下与各位客人久挂心了!我这等深宫妇人虽不能时时为国效劳,但身为一国之母,也必须时时刻刻心系百姓生计与江山祸福。平日我居住在象牙塔内,很少与外界接触,今天总算是有幸见证了埃及大地旧貌换新颜的一切,所以贪看了一会儿,就误了时辰。不过,如今民众安居乐业,国家欣欣向荣,果真不枉几代先人志士们的奋斗。他们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这当真是可喜可贺!”

图特摩斯感同身受,欢喜道:“若在座的各位王公大臣们都能像王后这般恪尽职守,公忠体国,那我大埃及称霸四海便指日可待了!”

雅赫摩斯鞠上一躬,一本正经道:“只要众神、王室与天下万民同心同德,团结一致,就能永葆我埃及帝业万古长青!”

图特摩斯喜笑连连,深表赞同:“那是自然!”

众人领旨纷纷入席,阿克佩卡拉王率先起立,高举杯盏,欢欣鼓舞道:“4000年前,荷鲁斯神历经艰苦鏖战,排除万难,终于大胜凶神赛特,世界才最终拨云见日,阳光普照!今日的埃及,亦不乏大义凛然、百折不挠的英雄儿女,国家才能蓬勃向上,威震四方。让我们为幸福安乐的生活开怀痛饮,为巴图鲁们的英勇豪迈纵情歌唱,感谢神灵的慷慨恩赐,感恩子民的辛勤耕耘,愿我大埃及帝国永远繁荣昌盛,国富民强!”语毕,他将葡萄美酒一饮而尽。

宾客们亦热情高涨,端着酒杯,异口同声的回敬道:“愿祖国国泰民安,和谐兴旺,愿吾王与王后,伉俪情深,福寿绵长!”

宴会热火朝天的进行着,众宾意犹未尽,在迷幻的意境下,跟随着身披豹纹麻衣,手捧纸草经卷的祭司们匍匐在地,向丰收女神雷利诺泰特虔诚地表达了埃及人民心目中最真实的梦想:“愿贤良的女神无处不在,遍施魔法,普渡众生。请您令来年洪水充沛,物产富裕充足,这世界再也没有空闲的谷仓,再不见穷人因贫困、饥饿而悲伤,愿万物生灵和谐共处,快乐与财富常伴身旁!”

祭司们焚香祷告,默念咒语。亭前空地上的稻草堆燃起了熊熊烈火,瞬间将去岁悬挂在国库粮仓上的玉米木乃伊吞没其中。惠风节作为埃及有史以来最传统神秘的节日,受到了世代人民的关注和追捧,而焚烧旧日圣物不仅向众神奉献了贺礼,更能驱散恶灵,召唤新生!

图特摩斯悄悄靠近王后的身边,低声细语道:“亲爱的,今年我本想去赫卡普塔赫办理惠风节庆典,在伊特鲁河畔,与你共赏日光投射在金字塔上变幻无穷的奇丽之景,享用埃及最传统特色的食品,体验普通夫妻之间那纯真甜美的爱情。奈何你身怀六甲,不方便走动,我只好临时取消了计划,不过你放心,等孩子平安降生,明年我们一定按照旧习俗办场大的,好好玩玩。”

雅赫摩斯王后深情地望着丈夫,微微点了点头,笑而不语,但内心却是极为温暖和感动的。

内臣护卫长辛努塞尔特轻轻击了击双掌,殿内清扬的管弦鼓铃之声悠然响起,一群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的舞女鱼贯而入,她们身着轻薄的纱裙,翩然若仙,乌黑卷曲的发丝绾成端庄的长辫,垂在腰间,随着轻盈优雅的舞姿,飞舞飘动。姑娘们和着行云流水般的乐曲,载歌载舞,一双双白玉手臂在丝竹的柔靡之音中,不断变幻出各种美妙的姿态,叫人神为之夺。宾客们稍稍放松了心情,欣然观赏起来。

尽管歌女们拼尽全力表演,但那千篇一律的舞蹈和陈词滥调也终是无趣。不多时,众人便沉浸在浓郁的酒意中,昏昏欲睡!

图特摩斯法老已深感乏味,他尴尬地撇着嘴,侧头对内臣护卫长低声道:“礼仪司的大臣真是不中用,好好的宴会也办不出什么新花样儿来,我知道宫中就数二侧妃穆特内芙尔特最头脑灵活、多才多艺,快去请她过来救场。”

雅赫摩斯听闻微笑道:“陛下,您忘了!侧妃奴恩日前身体欠安,想来正在哈托尔宫中静养呢,不然今天您怎会见不到她!”

“还真是,唉,这大喜的日子,真是扫兴,她怎么说病就病了,我看她从不像那弱不禁风之人!”图特摩斯遗憾至极,连连摆手叹息道。

泰芙努特观察着法老失望的神色,忙安慰道:“王后主子向来小心谨慎,一板一眼。这品质虽好,但不会变通,有时也往往误了大事!其实,陛下想见二侧妃并无不可,她原本也就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这几天早该好了,况且二侧妃生性好热闹,又爱表现自己,若能在此清歌几曲,为节庆助兴,岂不皆大欢喜!”

“此话在理!”图特摩斯笑逐颜开,脱口而出道。那侍奉在侧的辛努塞尔特对法老的眼色心领神会,忙点头哈腰的前去传命。

忽然,湖面上泛起了一阵清凉的微风,掀起凉亭窗上的亚麻布帘,裹来睡莲菱叶的芳香。远处依悉春虫嘶鸣,清心悦耳。风中隐约夹杂着美妙的歌声,曲调典雅轻快,音色温和婉转,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正当众宾客想对这天籁之音的主人一探究竟时,一叶芦苇小舟缓缓从天际驶来。有一身姿窈窕的淑女,以淡粉轻纱覆面,华贵珠饰装点,身着藕白衣衫飘逸而洒脱。波光天影之间,倒映着她婀娜的身姿,青春的光彩扑面而来,众宾客早已神色痴痴,无不伸颈、侧目、微笑、默叹,以为妙绝,他们不禁起身离席,对这位绝代佳人翘首以盼。

片刻过后,小舟穿过灿若繁星的莲花丛已然靠岸。那名年轻女子迈着轻快的步子款款而来,她慢慢揭去轻纱,回眸一笑,对在座宾客庄重谦卑的行礼问安。

穆特内芙尔特正值桃李之年,她身材高挑,面容娇美,明眸澄澈,肌肤如雪。不仅言谈举止端庄娴雅,一颦一笑之间更蕴含着一丝神秘的风韵。

图特摩斯迫不及待地走上前,送给她一个深情的拥抱,喜形于色道:“我的爱妃,真是辛苦你了!你的沉鱼落雁之貌,能歌善舞之才,果然是这世间独一无二,不愧让众神亦为你倾倒!”

穆特内芙尔特微微欠身,用清泉般柔美的音色回答道“奴才资质平庸,论才德远不及后宫诸位姐妹出挑,陛下实在是谬赞了!若这些拙才劣技能在今日的盛宴上搏陛下与各位尊客一笑,那可真是奴才的三生之幸!”

“这是你该得的赞赏!”图特摩斯竖起大拇指,自豪道。

“陛下,奴才还有一事相求,请您恩准奴才为您、王后主子与各位尊客敬酒助兴,以示感激,也算不枉虚此行了!”穆特内芙尔特眼中充满了期盼,恳求道。

“这虽然不合祖制,但你都这么说了,本王能不答应吗?”图特摩斯盈盈笑道,”有劳爱妃了!”

穆特内芙尔特朝法老深鞠一躬,随即拎起了灌满酒浆的莲花银壶,遵照着各项宫廷礼仪,为宾客们一一斟上美酒,十分殷勤。

起初客人们皆因恐惧而谨小慎微,但他们很快被侧妃的大方随和感染,便豪迈地把酒言欢起来。

对于朝夕相处的后宫姐妹们,穆特内芙尔特必定不会怠慢。因泰芙努特不胜酒力,她还特意嘱咐侍从为其换上了新鲜的苹果汁,作为代替。

泰芙努特礼貌地笑道:“没想到多年前的旧事儿,奴恩还很放在心上!”

穆特内芙尔特微笑着回应道:“王妃殿下与奴才情同姐妹,您的大事儿小事儿,我自然会铭记在心。况且奴才也要感恩殿下的提点,您是陛下的原配夫人,当真是宫中所有姐妹里最能揣测陛下心意的人了,奴才理应尊您敬您!”

泰芙努特早已习惯了穆特内芙尔特处人为事的八面玲珑,听了她这些奉承的话也并不接茬儿,只是淡淡一笑,遂别过头去。

穆特内芙尔特对王妃这冷漠的态度也并不介意,她继续来到了王后身边,亲切地笑道:“奴才知道主子最是宽容贤惠,和王妃殿下不同,您酒量豪爽,又是今日宴会的东道主,可要给大家做好表率,干他几杯,不醉不归!”说罢,她手腕一抖,那紫莹莹的葡萄酒便要从壶中飞泻而出。

雅赫摩斯连忙伸手遮住酒杯,转首望向图特摩斯,笑容羞涩而甜美,静静道:“请陛下和奴恩看在我怀有身孕的份儿上,今儿不如就免了我的礼数吧!”

王后一语既出,四坐皆惊,众人立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泰芙努特喜出望外,她谦恭地向法老和王后行了道贺大礼,献上最真挚诚心的祝福。大侧妃妮托克丽斯也紧随其后,心悦诚服地祝愿王嗣平安健康。

穆特内芙尔特闻讯面如土色,手微微一颤,险些将银壶中的酒尽数泼洒出来。但她很快掩饰了自己的失态,强颜欢笑道:“恭喜王后主子,奴才一高兴,竟连手里的酒壶也拿不稳了呢,实在对不起!”

说着,二侧妃又摆出一副真诚的喜悦,跪伏在地面,向图特摩斯道喜:“恭贺陛下!咱们大埃及又添了一位人间之神,实为社稷之洪福!”

图特摩斯却异常镇静,只拉着王后的手,笑眯眯道:今儿你终于肯把这个秘密公之于众了,要不然这对我又是怎样的煎熬!”

泰芙努特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苹果汁,心直口快道:“陛下,您千万别光顾着高兴,而忘了老规矩!”

图特摩斯法老猛拍一下额头,恍然大悟道:“是是是,瞧我都高兴糊涂了,多亏了贤妃及时提醒!”

他转过身,轻抚着王后的肩膀,和蔼道:“裕安呐,快告诉我,你有什么愿望,无论如何我都会满足!”

雅赫摩斯瞬间涨红了脸,用绢子掩着嘴,矜持的笑道,“陛下向来与奴才心有灵犀!您最盼望的事儿,也自然是奴才的心愿!”

“好啊,你们可真是合起伙儿来故意给我出了个大难题,想考验我的智慧不成?”图特摩斯一边和王后、嫔妃打趣,一边自言自语道。

在座众人哈哈大笑,皆不约而同地向黄金宝座投去了好奇和祈盼的目光。

法老认真思量片刻后,站起身来开怀大笑:“今日惠风和畅,普天同庆,为祝贺我大埃及王嗣繁炽、国运昌隆之喜,即日起免除全天下涅杰斯、涅木虎五年税赋,另兴办学堂,开设粥厂,使老有所依,幼有所长,鳏寡孤独,皆有所养!”

图特摩斯法老的金口玉言,被维西尔伊姆霍特普逐字逐句地记录下来。等宴饮一宣告结束,信使们便会把这份谕旨的誊写文本,张贴于埃及境内的各个城市村落,令节日的欢愉和圣主的恩遇真正走进千家万户。众宾客皆面面相觑,因为纵观埃及历史,法老因王后喜得贵子,而施恩天下还是头一回,这个破天荒之举是图特摩斯给予他深爱王后的最高殊荣,用心良苦,可见一斑!

一时间,千万双目光千万双目光汇集在雅赫摩斯身上,殿堂内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与欢呼声。众人赞颂着法老体血民情、慈悲圣明。

王后顿时受宠若惊,她迅即在图特摩斯面前直身而跪,喜极而泣道:“多谢陛下!请让奴才代表埃及三百万子民,向您的大恩大德表示由衷的感激!”

“我们都是莱基特们的衣食父母,我相信,以你的贤良淑德,就算换做是你,你也一样会这么去做。因此,我只是把你的内心所想付诸了行动,你又何须言谢呢!”图特摩斯连忙上前将他扶起,又亲和地与王后说了些体己的话。

琴乐之声再度奏响,宾客们都早已沉浸在无限的欢乐之中,然而法老的兴师动众却令穆特内芙尔特如遭遇雷击般心神不宁。近些天,一直令她惶恐不安的传闻终于不幸得到了证实,她强自镇定的抚摸着胸口,长嘘着气,眼圈泛红,只是自恃着身份,不肯在大庭广众之下落泪。

侧妃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实为大快人心,不仅惹来性情浮躁的嫔妃们引议论纷纷,与阿蒙神第一先知奈巴蒙势如水火的低级祭司们一样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悦,脸上堆满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雅赫摩斯与泰芙努特不约而同的望向了她,王后性情温和,总是保持着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态,既不恼怒,也无怨言。王妃则是爱憎分明,早已对二侧妃一脸嫌恶!然而宫廷之中的权力角逐,从来不会露于表象,嫔妃们即使暗地里机关算尽,台面上依旧以姐妹彼此相称。

清婉的乐曲将宴会推向高潮,众人的热情未减分毫。是时,天朗气清,水波初兴;岸芷汀兰,郁郁青青;把酒临风,喜乐洋洋。

夜幕降临,落日的余晖划过天空,染红山丘,洒遍原野。拉神再次驾驶着太阳船返回了地宫,世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古老的瓦塞特又沉沉地入睡了。街巷中人烟寂寥,只余下星星点点的火把绽放光辉,指引着人们回家的道路。

惠风节隆重的庆典圆满落幕,埃及的普通民众又将回到周而复始的日升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之中。只是他们听说了法老的仁义之举,或许应该的应该高兴得彻夜难眠了吧!

与宾客辞别后,雅赫摩斯心情大好,她执了泰芙努特的双手,淡淡笑道:“现在时间尚早,额韵不如去我宫中对弈消遣,如何?”

“主子美意,奴才怎可辜负!”泰芙努特爽快的答应道。

乘着婆娑的月色,二人欣然归往。

享用过一些鲜嫩多汁的时令瓜果,雅赫摩斯与泰芙努特便在伊西斯圣宫花园中一行桃花林下摆开了塞尼棋阵、黑白对垒。一树花朵挨挤挤,暗吐幽香。桃树细密的枝条交相掩映,隐天蔽月。夜风微凉,令人神清气爽,一丛丛淡粉色的桃花瓣如蝶飞舞,似雨飘扬。

雅赫摩斯手握四根长斫,轻轻掷了出去,根据木条上显示的点数,沿着方方正正的棋盘,谨慎的移动着棋子。泰芙努特亦认真忖度着,生怕走错一步而误了全局。

半晌,雅赫摩斯意味深长地望着王妃,含笑道:“先王和先王后从来教育我不许搬弄是非,否则会触怒神灵,引来祸患。但今天我们姐妹高兴,就算是破了戒,也无不可。你瞧瞧穆特内芙尔特今天那副模样,哪儿有半点儿后宫妃子的体面,我都替她害臊!她平时不是挺能装么,这功夫今儿怎么不灵了?”

泰芙努特两指夹着精雕细琢的棋子,早已克制不住满面喜色,愤愤不平道:“主子忍了她这么久,总算得以扬眉吐气,当真是苍天有眼,众神显灵!多少年来咱们与穆特内芙尔特之间的恩怨,现在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算笔账了,想来可真是痛快!”

雅赫摩斯拾起另一枚棋子,轻轻敲击着棋盘,轻蔑道:“其实我没有必要与她一争高下,再怎么说,她不过就是个半大的孩子。我作为王后,一直纠缠她不放,显得多小家子气!说白了,我和她不过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井水不犯河水而已。如果她不是真把我逼上绝路,我也不愿与她犯难!”

泰芙努特当仁不让,经过深思熟虑后,她终于落定了手中的棋子,暂时扭转了局势,继而兴奋道:“主子所言极是,有些人、有些事本就无需太在意、太费心,时间将会证明一切!何况她只是一介贱妃之流,早已风光不再,落魄至极!我看她倒像个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

雅赫摩斯聚精会神地分析着每一枚棋子的动向,执了一颗在指尖摩挲了许久,迟迟不肯落下。她抬头仰望着星空,不觉哀叹道:“额韵想的未免也太简单了!穆特内芙尔特虽然在宫中资历尚浅,但她家族在神庙中的权势早已盘根错节、如日中天,真是不可小觑!而我即使贵为大行法老的胞妹,现任英主的正妻,却也势单力薄,孤掌难鸣。这如履薄冰的日子,恐怕终是过不到头了!”

泰芙努特双眉紧锁,终不甘心:“以主子的智慧,难道真拿他们一点儿辙都没有,就不能将他们斩草除根吗?这样咱们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这怎么现实呢?”雅赫摩斯惊异的摇摇头,无奈道,“神庙的恶名,天下人皆有所耳闻,可谁又能拿他们怎么样?第一先知的行径,别说是我,有时连陛下也必须俯首帖耳,言听计从!自古以来,神权与王权便紧密相连,又相生相克。若现下对穆特内芙尔特轻举妄动,必将激怒第一先知,诱发天下大乱,掀起血雨腥风。当时局到达无法控制之时,便是江山荒芜,百姓涂炭。如今的新王朝气象万千,和平繁荣,那是用先烈们的鲜血与生命作为交换,那是要付出巨大牺牲的。如果我因一己私情而不顾国家利益和人民的安危,我又怎能对得起众神的嘱托,又有何颜面面对天下苍生?”

泰芙努特信手移动着棋子,心生敬佩,漠然道:“主子宽宏大量,胸怀天下,真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无法相比较的!奴才的小心思在您的鸿鹄之志面前,可真是汗颜呐!”

雅赫摩斯低下头,望着满盘错落有致的棋子,展眉笑道:“额韵,我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了。”

然而,当雅赫摩斯怀着激动的心情,再次投掷长斫时,她惊讶地发现,木条上显示的点数却不得不让她将棋子移动到另一个棋格中,从而与胜利擦肩而过,反倒落入了万丈深渊。王妃则意外取胜,成了真正的赢家。

泰芙努特甚是疑惑不解,她随口惊呼道:“主子,这……”

“额韵瞧见了吧,人生就是如此戏剧化,有时你认为胜利已经近在咫尺,但真正的结果与你的期望却是大相径庭。”雅赫摩斯语重心长道,“宫廷之中的明争暗斗,实为各方势力的博弈,在这场险恶的赌局中,前一秒可能还是阳光明媚,鲜花烂漫,下一秒便会电闪雷鸣,雨霾风障!然而追名逐利的人却一个个如如飞蛾扑火、流星掠空。身为王公贵族,你乐意也好,厌恶也罢,都会身不由己地卷入其中。”

泰芙努特心情沉重,一时间竟无语凝噎。她只得默默点头,认可道:“主子的意思,奴才明白。”

“额韵,你有没有想过,以咱们今时今日的地位,或许你我才是真正的敌人。随着时光的流逝,当心灵不再单纯时,我们彼此也会渐行渐远,甚至是针锋相对、水火不容?”雅赫摩斯无奈的苦笑道,“但是请额韵放心,如果事实真被我不幸言中,我也会放弃自己的利益,成全于你!这深宫数十年,我能够信任的人寥寥无几,只有肯你与我同舟共济、患难与共,所以我愿用真心浇灌这山高海深的友谊,坚守承诺,永不背叛!”

“主子谦逊和善,为人正直,您是众望所归的王后,我对此心悦诚服、毫无异义!”泰芙努特拜倒在雅赫摩斯脚下,泪光闪闪,“主子如此珍视您与奴才之间的友谊,奴才必定永远与主子站在一起,从今往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雅赫摩斯连忙起身还礼,轻轻拭去了泰芙努特脸颊上的一行清泪,两双温暖的手紧紧交织在一起。

暮色深沉,清辉似水,峨月如舟,天边幽蓝的星辰耀耀闪烁,如倾了满天的水钻般晶莹剔透,分外明亮。它们不仅照亮了寂静的天幕,点燃了黑暗的心田,更见证了这对盟友冰心玉壶般的真挚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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