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这下完全愣住，心里又急又气，将小脸憋得通红，偏偏又不知该如何发作出来，他最不擅长这些弯弯绕绕，反正她就是不能说他武功差！

“你武功不差么？还是你学问不差？”玲珑继续戳。

天明气得想扑上去打她，却被少羽一把拉住，天明挣脱不得只得在原地张牙舞爪吓唬人，看着还怪吓人的。

玲珑被他的样子逗笑，到底只是小孩子，言语刺激一下就沉不住气，嘴上继续悠悠说道：

“所以还是得早睡早起，多读《论语》。”

她特意将早睡早起四个字咬得很重。

沐云曦暗自着急，公孙玲珑果然不好惹，她忍不住又看了看张良的反应，他怎么还不出手帮天明？

这时候张良动了，他缓步朝天明走去。沐云曦心中一喜，这下她就放心了。

“子明。”张良在他面前蹲下。

“三师公......”天明总算安静了下来。

“公孙先生的话你可听明白了？”张良温柔地轻声问他。

“啊？”天明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张良侧头看向旁边的少年：“子羽，你说给他听。”

听见张良叫他，少羽下意识放下了环抱着的双手，想了想方才说道：

“我猜公孙先生是想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出自于《论语》，意思是自己不愿意遭受的事情不要强加给别人。”

少羽说完也觉得有些尴尬，方才自己也是笑话她的人之一，这时静下来想想这样对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女子似乎真的有些过分。

这话一出周围的弟子都觉得心里闷闷的不大舒服，也没心思再笑了。这女人看上去是在说子明，但实际却是在说他们在场的每一个人。自家的《论语》居然要让别人来教，有些弟子觉得很忏愧，有些弟子觉得很愤怒。子虚觉得：嗯，这女人确实牙尖嘴利！

张良直起身，朝弟子们说道：“子羽说得很好，想必今天你们都有不同的感受。儒家的学问讲求，仁义礼智信，礼字虽然排在中间，却是一个人安身立命之根本。子曰：不学礼，无以立。希望今天公孙先生给大家上的这一课，大家日后一定要铭记在心。”

弟子们立刻一肃，站得规规矩矩一齐作揖道：“是，三师公。”

沐云曦脸上如同被人抽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地疼，张良这么说显然是在说他们这些笑话公孙玲珑的人不知礼数。可是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公孙玲珑是客人？一定是这样。

“嗯。”张良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着眼前低着头的小脑袋说。

“子明，你懂了么？”

自己不愿意的事不要强加给别人？天明脑中又开始混乱。这些人说的话他怎么都听不懂？

“我....”天明依旧垂着头，他好像真的做错了？他不太明白。

玲珑这才蹲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他的脸，天明也发现了她在看他，一双大眼睛瞄来瞄去。

玲珑轻声问道：“你不喜欢被别人说武功不好学问差对不对？”

“哼！”天明歪过脑袋拿后脑勺对着她。

玲珑也不生气，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有点受伤：“其实我也不喜欢别人说我胖大妈。”

天明一顿，慢慢转过来，似懂非懂地看着她。有点明白了，所以她不喜欢别人说她胖大妈就和自己不喜欢别人说自己武功差一样？那确实是很让人生气，他愣愣地看着她没说话。

玲珑见状笑了笑，微微凑上去用极其小声的声音说道：“但是你可以偷偷说，就是别再当着这么多人说了，也别让我听见。”

天明愣住没说话，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她好像也没那么讨厌啊。

虽然玲珑说得很小声，但旁边的张良常年习武耳力自然极好，所以她说的话全都一字不差地落入他的耳中。他眼中流转着淡淡的笑意，偷偷说么？

“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早课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背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严肃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中气十足，似乎比天明那声‘胖大妈’还更具影响力。因为在场的众弟子一听见这道声音就立即下意识将后背挺得笔直，每个人的脸上都面如土色。头顶无一例外压着三个大字——“完蛋了”，接着他们齐刷刷转过身去，齐齐作揖恭敬道：

“掌门师尊。”

玲珑透过人群一看，原来是儒家掌门伏念。他此时正负手站在那群儒家弟子身后，她赶紧站起身冲他行了一礼。

张良也起身朝伏念作了一揖。沐云曦和天明少羽也一齐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

伏念本是想训斥一番，这些弟子近日越来越懒散，看来又到了抄写《论语》的时候了。但是在看到玲珑后心中到底还是顾念着儒家的面子，他锋利的眼神扫视一圈后，才上前几步对玲珑作揖说道：

“公孙先生，在小圣贤庄住得可还习惯？”

玲珑一看那群刚刚还在嘲笑她的弟子此时各个目不斜视正经的样子又是一乐：

“承蒙伏念掌门关怀，玲珑住得甚好，儒家上下果真不负孔老夫子的教导，待客周到，玲珑不胜感激。”

儒家弟子们闻声就是一哆嗦，这女人话里有话呀，该不会要告状罢？

伏念不知内情，当真以为自家弟子待客周到，心下满意了几分，随即也客套地说道：

“公孙先生言重了，先生请安心在小圣贤庄养伤，先生这里的事务我已交与子房，先生有任何需要都可告知他去办，千万不要与他客气。只是此时上课时间就要到了，我等就先行告辞了。”

“伏念先生慢走。”

玲珑又朝他笑着颔首。

“你们还不快过去？”伏念一双炯目威严地扫视着在场的儒家弟子。

“是。”众弟子恭敬答道，心里抖得如同筛糠，这女人还不算太可恶嘛，竟然没有告状。

三师公向来为人谦和温润，所以他们才敢那般肆无忌惮。但是掌门师尊就不一样了，若是让他知道他们干的事，少不了要抄十遍《论语》。可恶的《论语》，众人恶狠狠地想着。子虚走在最后，又看了一眼那牙尖嘴利的女人，结果这时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她似乎已经完全忘了他这号人，居然从头到尾看都没看他一眼，可恶的女人！

“子房，公孙先生，我也过去了。”沐云曦脸上恬笑着，已经丝毫不见方才的疑惑。

“三师公，公孙先生，我们也先过去了。”少羽说罢就拉着一脸心事重重的天明离开。

玲珑礼貌地点了点头。

“嗯，你们去吧，不然可就要迟到了。”张良淡淡笑道。

门前热闹的小路又一瞬间完全安静下来。

玲珑这时又开始对着一筐鸡蛋发愁，这个她该怎么处理才好呢？仔细数了数，竟然有二十枚，这得多长时间才能存下这么多？她想了想终究还是对着张良说道：

“张三先生，你还是帮我还给赵姨罢。”

“可是......”张良看着她有些犹豫。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不能收。”玲珑郑重地说道，眼里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

“这太珍贵了，现在普通人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这些对于他们来说十分珍贵，我受不起。”

张良怔了片刻：“这是因为，小虎对他们一家更珍贵。”

所以，赵姨才会送出这么珍贵的东西。

玲珑垂下眼睫，鼓励似的吸了吸气，这才轻声说道：

“我不能收，小虎不是我救的，而是你救的。而且你不知道，在我以为我自己.....我自己永远无法站起来的时候，我心里是后悔的，我后悔自己冲出去了，所以我没办法面对这份心意，我没有那么伟大，当时我也挺害怕的。”

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秘密，玲珑松了口气，更加郑重地将竹筐递给他。

张良看着眼前的竹筐，沉默着没说话，也没有接过去。

“张三先生？”玲珑不由得又唤道，他怎么不理她？

张良抬眸，突然间笑了：“但是至少在那一刻，先生是真的想救他对不对？”

玲珑一愣，点点头。

张良移开眼，将手平放在腰间，目光放远，缓缓说道：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同等珍贵的，也包括自己的生命，所以当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你会觉得害怕。可正是因为生命珍贵，所以舍己救人的人才更加令人敬佩。勇者并不是意味着他面对危险就不会害怕，而是即使害怕也会去做。”

说到最后那句即使害怕也会去做，他的声音莫名坚定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对玲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