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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和安》22. 鹬蚌相争,连船都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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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天气还有几分秋老虎的嘴脸,尤其是这几日一到正午的时候就格外的晒人。

书房外头的院子里,几棵修剪整齐的树都被晒的有些疲软,而跪在院子正中的薇姐儿和她身边的丫头采月则已经香汗淋漓,活脱脱的跟从水井里捞出来似的,嘴皮上有些发干,但盯着书房门却一动不动。

“大姐儿,要不咱们先回去吧,少爷估摸着是不会见你的。”身边的妈妈心疼的说着。旁边站着几个丫头,手里不是拿着伞就是拿着蒲垫的,可惜一样都没被用上。

“妈妈,你带人先回去吧,今日见不到父亲,我是不会离开的。”钱向薇的决绝远在妈妈估计之上,见里头没什么动静了,她又高声呼道,“父亲,求你去看看母亲,大夫说她只有一口气在了,您快去看看啊。”

说罢就对着那紧闭的屋门咚咚磕头。

地上打扫的干净,额头上倒也没沾上灰,可是薇姐儿用力大,额头已隐隐发了紫,身后跟着采月叩的比她还凶,额头已经沾了血,但眼神却也视死如归的很,小姐做什么,她跟着做就是了。

“父亲,父亲……”钱向薇声声呼唤,企图用父女亲情唤回一丝他的怜悯。

就在半个时辰以前,她还在莲姐儿处照看着她吃药,这个从小病弱的妹妹已经好几日都没下床了,病恹恹的不爱见人,乳娘差人来报说,这几日连药都不怎么喝了,是以她这个做长姐必须去看看情况。

左哄右哄的让她喝了小半碗药,蜜饯还没吃到嘴里呢,就见外头闹哄哄的。

“做什么不得安宁,不知道二小姐受不得吵吗?”钱向薇一副长姐做派,对于下人来说,还是有几分威严在的,“采月,你去外头看看,让她们都安静些。”

“是。”采月是她身边的贴身丫头,在晴翠院里也是压得住底下人的,派她去自然是有这层意思在。

转头又对着躺在床上的莲姐儿说道,“这几日我去给母亲请安,她总是问你的情况呢,她也是身子不好,这几日都在喝药,等你好些了,我带你去给她请安,可好啊?”

“阿姐,咳咳……”莲姐儿如今已经是八岁的人了,可长年累月的病着,个头也不大长,看上去还是五六岁大小的模样,虚弱的躺着,脸色蜡黄,没有一点血气。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就是突然想见见雪了。”

钱向薇蹙眉,这八月的天气怎么见雪?莲姐儿莫不是病糊涂了?心里虽这样想着,但面上还是一副镇定的回答着,“嗯,再有几月就冷了,到时候我带你去堆雪人可好啊?”

这话说的有些假,自打她出生以来,出这屋子的日子都少,更别提冬日里还要堆雪人了,但明白她是对自己好,只得点点头,眼睛看着明窗外头的景色,颇为向往。

姐妹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话,说到高兴处,那莲姐儿还被逗的发了笑,谁知不多会就见采月匆匆而来,面色凝重的让钱向薇有一刻的错愕。

未免莲姐儿多思,她轻捻被角,好声好气的说道,“你且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小厨房里给你炖的莲心羹怎么样了?”说罢就对采月使了个眼色,让她到外头候着。

帘子刚掀,尚且还在廊下的时候,就见采月大惊失色,又刻意压低声音的对着薇姐儿说道,“大姐儿,快去看看大奶奶吧,下头人说刚刚少爷发了好大的火,活活杖毙了张妈妈和絮儿姨娘不说,连大奶奶都给吓的撅过去了。”

“什么?”钱向薇不由的高了八个度,想起里头还躺着的莲姐儿,一下子慌了心神,在采月的搀扶之下,紧赶着去了正屋。

一进院子,果然浓浓的血丝味道还飘在空中,那地上的血还来不及收拾,就那样赤辣辣的融在地上,不知为何,八月里的天气下,钱向薇竟生了些冷汗。

忙着收拾的下人们原本被吓得一个二个魂不附体,平日里主事的张妈妈已死,底下的丫头们个个都心乱如麻,如今瞧着大姐儿来了,才算又有了主心骨,有两个胆子大立刻上前来跪倒哭诉,“大姐儿,您可算过来了,大奶奶……大奶奶她……快要不行了。”

此话如同晴天霹雳般,吓的钱向薇楞在原地,身边的采月也是着急上火的很,“那你们还愣着干嘛,请大夫啊!”

“奴婢……奴婢不敢啊……”那丫头跪了两三个,却无人敢出院子门去找大夫,钱向薇眼前一黑,差点站立不住,身边的采月扶着她,歇了口气她就强自镇定下来,对着那几个丫头呵斥道,“我还是这家里的嫡长女,大奶奶也还是大奶奶,去,现在立刻去给我请大夫过来,快去!”

话语间颇显威严,丫头们不敢造次,只得硬着头皮去请,好在刚好遇着春雨院里刚刚被送出来的大夫,于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拖了过来给大奶奶看病。

那大夫真是冷汗涔涔,半日之内看了这许多的家私之事,本想着赶紧离开为上,谁知又陷入这更加为难的境地,不过本着医者父母心的态度,也搭脉诊断起来。

片刻之后,深叹一口气,对着钱向薇行了一礼,“大小姐,大奶奶的病本就劳心损神的,若是好好保养着,倒是也能拖上些日子,可如今一惊一撅,气息微弱,只不过是吊着口气的事情了,拖不过三五日,就……”大夫摇摇头,“还是早些准备后事吧。”

说罢就收了收诊箱,准备离开。

“大夫,大夫……”反应过来的钱向薇紧紧的拉着他的袖口不让走,“不会的,我母亲,不会的……不会的……之前不是说最少还有三五年的寿命吗?怎么会?”

“哎,多思伤身,又遭逢如此大的噩耗,自然……自然是熬不过去了,大小姐节哀。”说完也顾不上要诊金的事情了,只想着脚底抹油赶快离了这是非之地。

看着床上气若游丝的母亲,想到已经被杖毙的张妈妈和絮儿,钱向薇一时有些不明白,怎么好好的日子突然就变了,于是叫来院子里的人好一番问话,才明白过来。

母亲当年威逼絮儿留在府中做姨娘,而后又让她给琥珀下药,想绝了她再生的念头,谁知中间被絮儿把药给换了,一尸两命,害死了琥珀和“弟弟”不说,连带着把这罪也加诸在母亲头上,因此才有了如今的结果。

听着丫头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她整个人都如同坠入冰窖之中般,不知该如何逃出生路。

如果说上一刻她还是府里千尊百贵的嫡长女,如今……她就成了害死太太心头肉的大奶奶之女,父亲四房妻妾,如今连根拔起了两房姨娘,她大房一脉也尽数折损,待到母亲去世,她和莲姐儿就成了这府里丢不开也甩不掉的“原配嫡女”了。

空有个名头又如何,往后的日子,怕是太太,父亲,连带着下人都不会再多看她们一眼了。

想到这里,钱向薇不由的后退几步,心绪乱做一团,“不会的,不会的,父亲不会这么心狠的,走,去找父亲,我去求他,来看看,看看母亲最后一面!”

说话间满是坚决,看了一眼床上已经没什么生气的母亲后,带着采月立刻就去书房,于是就有了刚开始的那一幕。

她自出生以来,在府里就是多有宠爱,哪怕父亲接连生了几个妹妹,她也还是家中最受宠的那一个,如今下了面子,跪在书房门前,任凭过路来来往往的丫头婆子们一边看,一边议论,为的就是让钱喻礼能多些心疼。

外祖父一家虽说在临安城里也是有脸面的,可这些年来和她们的联系并不算多,一来是当年为着母亲喝药的事情,钱家有了些龃龉,二来是舅舅娶亲纳妾多年,至今毫无所出,外祖父外祖母一门心思的到处求医问药,对她们母女三人的关照自然就少了许多。

这些年,无论是太太还是父亲,对她都多有看护,此事一出,这种看护也就跟着烟消云散了,据说太太已经病倒,她唯一的出路,只有求父亲这一条了。

所以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整个大房,她都没有退路。

身边站着的妈妈心疼的说不出话,自己从小看顾长大的孩子如今遭这般罪,她真是有苦说不出来,无奈只能声声哭喊,求少爷出来看一眼大小姐,看一下这可怜的孩子。

与门房一面之隔的钱喻礼,此刻站在书房里头,表面上是看着墙上挂的那副画云淡风轻,实则眼神狠厉的死死盯住画,或者说是画的背后。

身边站着的钱贵不发一语,其实站在书房之中对于外头大姐儿和丫头妈妈们的声音听得是一清二楚的,可他也知道,爷这是在刻意的给大房难堪,今日之事已经告一段落,若是大姐儿心思清楚些,也该知道,这大奶奶早就是颗弃子了。

“你去外头告诉她,念在刘氏为钱家生有两女的份上,休书我就不写了,等她死后,自然可以葬在钱家祖坟里,若是再多废话,那就别怪我不顾什么情谊了。她若还是不走,就带她去看看琥珀和孩子的尸首吧。”

“爷……”钱贵听了这后半句话,都觉着有点狠了,大姐儿不过是个十几岁的丫头,如何见得了这样的血腥场面,可主子的话就命令,他也无法再多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出去,把话一一转达。

没说一个字,钱向薇的心就凉上半截,直到最后让她去看尸首的时候,她再也撑不住的昏了过去,丫头采月连忙扑上来哭喊道,“大姐儿,大姐儿!快叫大夫啊!”

如此种种,种种如此,等大姐被送回到晴翠院,又是灌药,又是掐人中的,半刻后悠悠转醒,丫头欣喜若狂,见她嘴巴一直不停的动却听不清说了什么,凑近了才听明白,原来是在说,“大房败了,败了。”

几天之后,刘氏悄然逝去,钱家没有大肆的摆白事,只是告知了刘家其中的前后因果,惊的刘家老太太目瞪口呆,一边怨自己多年来为着儿子的事情忽略了女儿,一边又恨那絮儿吃里扒外的下贱胚子这样坑害主家。

两边的火气一上头,人也急的病倒了。薇姐儿的外祖父和舅舅得知内情后,也晓得是自家女儿的把柄攥在人手里,是以钱家把这个丧事办的如何低调和简单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让人给钱向薇带了话,让她好好的在府里静养,与此同时照顾好妹妹,其余再也不说什么。

就这样,不到半月的时间,钱家后院的晴翠院和春雨院就这样湮没在往后的岁月里,刘氏,琥珀,絮儿,张妈妈,还有那未曾睁眼看看这个世界的钱家庶长孙都被严令禁止不准再做提及。

钱太太醒来之后,气无处可撒,两个院子里头的丫鬟婆子们就成了出气筒,若是家生子,就被赶到家里的农庄上面做粗活,若是外头买来的就找了人牙子来发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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