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鱼转头望去。

只见右边的农田里，距离她大概十米远的地方，跪着一头巨大的黑色水牛。水牛旁，一个穿着蓝色旧式布衣的老人，和一位穿着黑色碎花衣的老婆婆，在互相拉扯争执。

那个老婆婆抓着水牛的绳子，想把它拽走，而那个老爷爷则拉着老婆婆的胳膊，死活不让她拽走。

两人僵持着。

他们的旁边，还站着一个怯生生扯着衣角的小女孩。

老婆婆见扯不过，气得一扔绳子，怒声质问老爷爷：“不卖牛，你哪来的钱看医生？”

老人沙哑的连声道：“不治了，不治了！”

“癌啊！你不要你的老命了吗？！”

老爷爷颤颤巍巍，语无伦次的说：“……反正怎么样都不能杀牛啊，它给咱们家耕了十年的地了，杀耕地牛是要遭报应的啊，我这治了病，心里也不安心啊！咱们做人不能这么坏！”

说着说着，老人似不堪重负般弯下瘦弱的腰，皱纹堆叠的眼角缓缓淌下一行浊泪来，抱着老水牛的脊背怎么都不放了。

老婆婆气怒，锤着自己的胸口说：“我是坏人，我是坏人！有报应就报应到我身上行了吧？”

老爷爷不说话，只埋头抱着老水牛。

老婆婆气了半天也不说话了，半响低头拿袖子抹了抹眼睛。

旁边站着的小女孩更不知所措了。

老婆婆狠了狠心，对站在田垄上的小女孩说：“春儿，你把你爷爷给拉住！”

小女孩春儿怯怯的从田垄上跳下来，拉住老人的袖子，老婆婆又拽起老水牛的绳子来。

可往日一拽就走的老水牛，如今却死活不起来，它仿佛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就是固执地跪在地上，细看，一双黑眸似乎还有些湿润，近乎哀求地看着老婆婆……

米鱼终于忍不住了。

她从水泥主路上，跳到农田的田垄上，再沿着田垄向他们走去。

“你们好，我能问问……你们是要卖牛治病吗？”

米鱼看看气怒却眼睛泛红的老婆婆，又看看将脸埋在牛身上的老爷爷。

老婆婆没有搭话，反而是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仰头告诉她：“姐姐，我爷爷生了病，卖了牛才能凑够钱！”

米鱼：“这牛卖给牛贩子卖多少啊？”

小女孩愣了，嗫嚅道：“这我不知道……反正奶奶说，能卖不少钱。”

这时老婆婆擦着眼睛说了：“牛贩子可怜我们，愿意给我们一万四千块钱，这么好的机会，偏偏这个倔老头子不愿意！你说气不气人！”

米鱼不了解市价，只是一万四千块，都不够买一只成年羊驼。

“要不，你们把牛卖给我吧？”

米鱼对他们道，

“我出两万块怎么样？”

她心里默默的把买羊驼的计划给延后。

老婆婆愣住了，老爷爷也转过头来有些愕然地看着她。

米鱼补充道：“我不杀它吃肉，平时呢就寄养在你们这，我偶尔过来看看它，这样行不行？”

老婆婆反应过来了，睁大眼睛说：“两万块买下来，牛再寄养在我们这，那……那不是跟白送钱一样？”

就换个好听的说法罢了。

老爷爷感激的对米鱼说：“谢谢你啊，小姑娘，我知道你这是可怜我们呢！但这样的钱我们不能收！”

坚持把老牛宰了换救命钱的老婆婆，竟然也坚决道：“对，这不成白拿钱了吗！”

米鱼见老两口竟然是这样的反应，不由心生敬佩。

同时也越加坚定了要帮助他们的念头。

她软声道：“爷爷奶奶，我就喜欢这头牛，我觉得它就值两万块，你们就卖给我吧？如果你们觉得寄养在你们这不妥的话，那我带回去也行。”

“我就住在湖边，村里新开的农家乐知道吗，你们如果想它了也可以过来看看它！”

“老耕牛杀了多可怜啊，它都辛苦了一辈子了。”

两个老人犹豫了。

善良的他们觉得两万块钱卖头寿命剩不了几年又不宰肉吃的老牛，是在坑人。可同时，他们也确实不忍心杀这头陪伴了他们十几年的耕牛。

“行啦行啦，就这么说定了，我去镇上取钱，你们帮我把牛牵到农家乐里。”

米鱼决定加一把劲，她拉住老婆婆的手，一边拉着她离开往水泥主路的方向走，一边对她笑着道。

老婆婆纠结之下，被她成功拉着离开农田，站在了水泥路上。

农田里的老爷爷看着站在水泥路上的她们，终于下定了决心，摸了摸老水牛的脑袋，眼中露出一丝如释重负，拉着老水牛往水泥路上走来。

而原先怎么都不肯站起来的老牛，这下一下子就站起来了。

老水牛来到水泥主路上。

四只蹄子在路面上踩出几个泥印子。

米鱼看着它，发现老水牛站起来时很高大，皮肤黝黑黝黑的，一双弯曲的大牛角好似弯刀，不禁问：“爷爷奶奶，它有名字吗？”

老婆婆：“有什么名字呦，就老牛老牛的叫呗！”

米鱼小心翼翼的试探地摸了下老水牛的身体，没想到老水牛转过头来，一双温润的湿眼睛看向她。

老爷爷：“走吧，我把牛牵到你的农家乐里去。”

米鱼：“嗯！”

老爷爷牵了下老水牛，老水牛往前走了几米，忽然低下头。

原来这路边上还放着一辆载满蔬菜的两轮木质拖车，老水牛不用人指挥训斥，就主动低下头，艰难的用牛角将拖车木头拉柄顶了起来，将整辆车套在自己身上，然后拉着沉重的车一步步继续往前走。

米鱼都看呆了。

这老水牛也太有灵性了吧！居然还会自己把车把套上！

不过看着沉重庞大的木质拖车，又看着老水牛熟练拉车的样子，米鱼心里酸酸的有些不是滋味，她头一次觉得，或许把老水牛养到农家乐对它来说也不是坏事。

米鱼缓过神来说：“这拖车里的菜都是二老的吧，要不先让水牛把菜拉到你们家里去吧？”

不然这么多菜两个老人加一个小孩可没法拿。

老爷爷说：“不用咯，这车菜就送给你吧，不值什么钱，莫嫌弃呦！”

米鱼微微一愣，没有推辞而是向他们道谢。

她看出两位老人始终有些不好意思将老牛高价卖给她，或许收下这车菜能让他们好过些，尽管她……呃，不会做菜。

四人一牛一狗，慢慢地往农家乐走。

一路走，米鱼一路和他们闲聊，从谈话中她知道了，原来老爷爷叫潘兴，老婆婆叫潘艳芳，小孙女叫潘晓春。

他们只有一个儿子，初中毕业后就去了城里打拼，如今已经在城里安家了，那个儿子给老两口生了两个孙女，大孙女在城里读高中，正在准备高考。而小孙女只有七岁，还没上小学，儿子和儿媳工作忙没法带，就送到乡下让老两口帮忙管。

这次潘兴老爷爷得的是直肠腺癌，所幸发现的早，是初期，医生说如果立刻手术的话，治愈率是很高的，就是手术费需要好几万。

老两口不敢告诉儿子这件事，把自己的积蓄凑了凑，又问亲戚借了些，发现手术费还差一点，逼不得已，只好卖家里的老牛了。

一行四人来到米鱼农家乐。

将牛拴在草地上后，米鱼将银行卡和车钥匙取来，对两位老人提议说：“要不，我这趟就顺便送你们去镇上吧，医生不是说手术越早动越好吗。”

潘兴爷爷想推辞。

潘艳芳婆婆却想得很明白。

他们如果自己去镇上，还要走好些路才能坐上公交车，公交车也还要在山路颠簸好久才能到镇里。她倒没什么，就是心疼自己老头子要受折腾。而米鱼本来就是要去镇里的，搭个车也不怎么麻烦人家。

“小鱼啊，那我们就谢谢你了！”

潘艳芳婆婆握着米鱼的手感激道。

于是米鱼驱车，带着他们回了趟家，两位老人收拾好东西回到车里，米鱼开着车去镇里，取完钱交给他们后，再送他们上了去市里的班车。

这一番折腾，等米鱼再回到农家乐后，已经是下午。

“汪汪！”

一打开大门，柴犬就冲上来朝着摇尾巴。

米鱼握握柴犬的爪子，抱歉道：“饿坏了吧，走，咱们一起吃饭去！”

她不想走路了，骑上放在植物墙旁边的山地平衡车，绕过水池，很快回到建筑区。

米鱼给自己泡了包酸菜牛肉味的泡面，给老柴犬的饭盆里盛满狗粮。

盘膝坐在房间落地窗外木质栈道的蒲团上，米鱼埋头，唏哩呼噜把整桶泡面连同汤汁一起全部干光，然后打了个饱嗝。

“泡面、吃多了，真的好难吃啊……”

米鱼一头瘫倒在地上，捂着肚皮□□道。

“唔汪汪，汪呜呜！”

老柴犬捏着调子冲她叫。

米鱼搂过柴犬，捏着它胖乎乎的脸说：“我知道了，你是在说你吃了一辈子的狗粮，觉得你比我还惨对不对？”

老柴犬一张脸被米鱼捏出一个笑的弧度，很可爱的吐出了舌头。

米鱼放开它。

柴犬活泼的在木质栈道上奔跑起来，跑得极其开心，跑着跑着，居然还兴奋地跳到了水池里，在清澈的池水中用狗刨式游起泳来，水哗啦哗啦的。

吓得水池里的锦鲤们纷纷逃窜。

“汪！”

柴犬抬头冲着岸上的米鱼叫，好像在叫她下来一起游泳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