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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翎剑》第一章 奇怪的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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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漫长,一个人的夜更是孤寂。元清不喜欢夜,尤其是一个人的夜,更不肖说此刻才刚刚入夜。每当这个时候,无尽的寂寞,就像是一把利刃穿透他铁壁般的身躯,剜刻着他的内心。他就像一匹落寞的走在狂风肆虐的草原上的孤狼,世间无他牵挂之人,亦无牵挂他的人。

他孑然一身,一把生锈的铁剑,一只裂痕累累的竹箫就是他的全部。此刻他与世人眼中放荡不羁、快意江湖的浪子相比简直判若云泥,世间恐怕无一人可以将二者联系到同一个人身上。

他坐靠在满是灰尘的佛龛前,曲着右腿,啃了一口干粮,仰头抖了抖已经喝完许久的空酒壶,尽管早知已一滴不剩,但这就像是无法改掉的积习一般,仍控制不住摇一下的冲动。这座寺庙已经荒废多年,目之所及皆是灰土蛛网、残垣败瓦,桌椅器皿早已被拆打的七零八落,整座庙没有任何烟火的迹象,不仅僧人已奔的个干干净净,就连他这样的过路之人,恐怕也数年未曾有过了。这座庙处于半山腰中,尽管隐藏在密林深处,一条通往山下的石道却也非常好找。山下方圆几十里虽也有不少村落,但兵荒马乱之余,邑里萧条、十室九空,官道上不时还会传来疾驰的马蹄声和破口大骂的声音,因此他也不想贸然惊扰村民,只好在这里将就一宿。

他一边吃东西,一边思忖着如何打发这漫漫长夜。若是兴致好时,他喜欢吹一曲箫,心境随着婉转的曲调飘到无尽的远方。他这把箫尽管看上去十分破旧,但是吹出的曲子却并不输于上品,甚有过之。兴致不好时,他喜欢舞一刻剑,仿佛只有随着浑厚招式挥出的剑气才能带走他心中淤积的不快。他这把剑虽已锈迹斑驳,也非铸自名家,却已随他多年。箫和剑仿佛是他的两位多年老友,伴着他度过无数风浪,见过无上荣光,也遇过九死一生。

吃完东西,他拿起铁剑一抖,身子轻轻一跃,已来到了寺庙大殿的中央位置,运了十足的真力在这铁剑之上。此刻他想舞剑,直舞到大汗淋漓、筋疲力竭,因为今天兴致实在糟透了。他刚要打个圆作起手式,只听得扑棱棱一声,一只寒鸦惊叫着自山间密林中飞起。要说这山和寺庙挨着官道,人多声杂,惊了山中的鸟兽也再正常不过。但此刻却全然不同。元清侧耳一听,已知晓有人往这山庙走来,尽管这人还在数十丈之外,但他的每一个动作却逃不过元清的耳朵,这也是元清行走江湖自诩高于他人的绝技。来人甚是奇怪,他虽步履沉重、但是气息均匀,必是个练家子。仅从气息上判断,此人在江湖上必非泛泛之辈,但是不知为何却行的如此沉重。是因为以刚硬的外家功夫见长,还是自恃无人可轻易伤的了自己,所以丝毫不做防备,随性而走。元清不做多想,当即收了剑一闪躲到佛龛的后面。不一会儿,只见这人已来到庙门。借着投进来的月光,元清瞥见映在大殿的身影。此人膀阔腰圆,身高八尺有余,拖着一柄四尺多长的大环刀。如此身躯和兵器,必是个外家硬功高手。

来人警惕的回望了一下上山的方向,再环顾了一下大殿,屏息而听,确认无人后,用大环刀拄着地,缓缓靠着一个厅柱坐了下来。像是忍着巨大的疼痛一般。刚一坐定,他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大环刀哐的一声倒在地上,在这寂无一人的山庙里声音格外刺耳。从声音上判断,这柄刀足有百斤之重,能使唤得如此大刀的人江湖上并不多。他撩起胸前的衣服,不时传来因为疼痛而嘴角抽搐的声音。可以想见他胸前必定是受了重伤,因此才会步履沉重,但又担心仇家追来,才会强挺着调匀气息,疑惑对方。

待他撩开衣服,借着月光元清看的清楚,一柄断剑正直楞楞的插在他的胸膛上。但他并没有立即处理伤口,而是从胸前那已被血水浸透的布囊中掏出了一张请柬样的东西。这个东西看上去非常普通,普通到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当看到这张请柬外侧画的一弯新月,元清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发出了“咦”的一声。

这一弯新月江湖中无人不识,也无人不怕,它仿佛是那矗立在云峰之巅一样的存在。它非正,故名门正派不齿引为同道;亦非恶,邪门左派也不敢依它为同类。它凭借一把举世名刀和一套鬼神莫测的刀法而名震江湖。它就是墨月山庄,这把刀就是墨月刀,一把江湖中无数人求之若渴却也只能望洋兴叹的刀。

墨月刀出自何人之手不得而知,它通体黑色透亮,形如一弯新月,放眼望去发出一股来自地狱般的寒气,其刀锋之利,斩铁断石不费毫力。墨月山庄初代庄主裘啸天机缘巧合下得到此刀,喜不自胜,当即择一偏僻山谷,隐姓埋名,苦练刀法。他自幼天资聪颖,悟性甚高,又加上得刀之时已精学多家,练以时日,竟自创出了一套新月刀法。

几年之后,刀法已了熟于胸,裘啸天重出江湖,凭借墨月刀和新月刀法,打遍天下,江湖顶尖高手都忌他三分。之后创立墨月山庄,而这把刀也改由墨月山庄世代相传,至当代庄主裘一笑手中已是第三代,黑色的新月也成了墨月山庄独有的标志。

元清万万没想到这人会与墨月山庄有所瓜葛,但他“咦”的一声显然已经暴露了自己,再想置身事外也已经是几无可能。来人听到声响,心料定是仇家追来,顿时满脸惊怖之色,但他毕竟是江湖行家,立刻恢复平静,将请柬放回原处,整好衣衫,将大刀护在胸前,一字一句道:“阁下既然来了,不妨出来一见,老夫虽有伤在身,想取老夫性命,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声音浑厚有力,如铜钟一般。

元清缓步从佛龛后走出来,见他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古铜色的国字脸,络腮胡子,有种北方汉子独有的粗犷。元清抱手道:“实在抱歉,在下路过此地,借宿一晚,与阁下也素不相识,恐怕并不是阁下所指之人。”

见他如是说,来人也并未丝毫放松警惕道:“休拿谎话欺我,我万某行走江湖几十年,虽称不上什么大侠,却也是一条光明磊落的汉子,一辈子行的端、做的正,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于他人的暗算。你今日告我是受何人所派,然后和我真功夫上一见高下,如此我纵然败了,也无话可说。”

元清听他自称姓万,问道:“阁下可是一柄金刀力敌少林四大高僧,纵横江湖十几年的辽东金刀门掌门人万中岳?”

来人道:“正是老夫。既然你识得老夫,那就别再废话。”说着,他靠着厅柱站起身来,顺手提刀,斜立在地上,正是金刀门刀法的起手势。

金刀门刀法以浑厚见长,习者所用刀轻者几十斤,重则上百斤,全凭一股猛力扫、劈、刺、削、挥、带、斩,使将起来虎虎生风,宛如一股铜墙铁壁罩住周身,使对方近身不得。待窥得对方破绽,以千斤之力,破围而出,若是一般人硬接此刀,轻者必定虎口震裂、重伤在身,重者则身子被一劈为二、殒命当场。

正所谓“物有其长,必藏其短”,这金刀门刀法成也在刀败也在刀。恰因为用刀过重,这刀法防守有余而攻势不足。任他防的天衣无缝,只要对方不主动攻击,他也很难数招制敌。

虽见万中岳已拿起刀,元清仍缓缓解释道:“前辈确实误会我了,我确实只是路过而已。”

方忠岳不待他话说完,怒道:“休再废话!”说着便轮着刀冲了过来。

元清顿时觉得一股强风袭来,但他不慌不忙,也不加躲闪,只因他看的清楚,即便方忠岳刀法如神,但总耐不过他已身受重伤,正所谓强弩之末。何况这刀虽冲自己而来,但却无一攻招,全然护在万中岳四周。

待刀距元清仅尺余的时候,他身子突然往后一仰,这刀便贴着元清的身前划了出去,而他的脚却仍在原地分毫未动。这招铁板桥使得看似普通,但要像他这样轻描淡写使将出来也必非寻常之辈。万中岳自然看的清楚,当下不敢大意,边护紧身体边又一刀冲元清砍来。速度之快,大出元清的意料。他心想,这万中岳不愧是金刀门掌门,用大刀的好手,这百斤的大刀竟能用的如此迅捷,不但将金刀门刀法的长处发挥到了极致,其短处也一一克服。

元清身子一闪,人已到一丈开外。万中岳又一刀落空,见元清并未亮出兵器,只是闪躲,道:“你也休要托大,当心老夫一刀结果了你。”说着又挥刀跳将过去。

元清笑而不语。如此你一刀我一躲的十数招下来,与元清的沉着不同,万中岳由于已经过一场恶战,再加上长途奔波,体力早已有所不支,况且又重伤在身,他此刻心中想的都是如何速战速决,防守开始变得弱了起来,攻势也较方才凌厉了许多,这等于尽数丢弃了金刀门刀法稳中求胜的制敌要诀。如果对方是江湖平平之辈,这也是解决当下危机的最好方式,不过若是顶尖高手,那只会让他败得更快。万中岳何尝不知,他只是在拿性命做赌注,攻也许有一线生机,守只会让自己耗尽体力。

元清并不急于进攻,他只是一味闪躲,而且比方才躲得更加迅捷,只待万中岳体力耗尽。万中岳见元清如此,当下更是着急,步伐却已略显凌乱,拿刀的手也不再刚猛有力。元清知他已撑不了多久,拔出铁剑,迎刀而去。待铁剑贴上金刀的一刹那,元清手一往回收,那刀竟像粘在了剑上一般,顺势往元清的方向划去。万中岳握紧刀柄却也无济于事,感觉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刀包裹了起来,几乎将刀连他整个人拽了过去。此时万中岳中门大开,全无防护,他当下来不及细想,本能的松开金刀,往后一跃。那金刀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顺着铁剑的方向直冲向元清身后的佛龛。只听“哐当”一声,把佛龛连同桌子打了个粉碎,硬生生的插进了后面的石佛像里。

万中岳沮丧道:“小子好俊的功夫。罢了,罢了,老夫有今日,只怨技不如人,你动手吧。”

元清道:“我已经说过了,我只是一个过路的人,与前辈并无恩怨,更不会乘人之危。”

万中岳道:“你是与不是,对于我这个手下败将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你要么就杀了我,要么万某就地告辞。”说完,他金刀也不拿,转头往殿外走去。

元清道:“且慢。”万中岳听他所言,立马停下脚步,笔直的站立在庙门,昂头背对着元清。

元清继续道:“前辈如果信得过我,就在庙里住一宿吧。你身上重伤,如此下山恐怕也很难躲过追来的仇家。出门是死,留在这里说不定还可以活下来。”

万中岳回过头看看元清,迟疑了一下,道:“虽然我不认识你,但是你这话倒也不假,只有在你手上,我还可能会活,要是落到他人手上,定是一个死。”到此时,尽管不晓得元清的来头,但是万中岳已认定他不是追杀自己之人。说完,万中岳又缓缓回到自己刚才待的地方坐了下来。

元清见他回头,当下也不再言语,贴着已粉碎的佛龛坐了下来,尽管他很想知道万中岳与墨月山庄的瓜葛,但是也很清楚以万中岳的为人此时多说无益,还不如等他先开口。

经过刚才的打斗,万中岳伤口处早已疼痛难忍,他看一下元清,见元清闭目盘坐不动,当下又撩开衣衫,取出请柬放在地上,那柄断剑仍牢牢的插在他的胸膛之上。他先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然后又从布囊拿出一个小瓶,往上倒了一些白色粉末,运力与掌,两指一捏,硬生生把剑拔了出来,然后将布条快速敷在伤口之上。

料理好伤口之后,万中岳又拿起地上的请柬,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摇头,仿佛这不是一封请柬,而是一本百参不透的武学秘籍。万中岳又看了一会儿,然后瞟了元清一眼问道:“你究竟是何人?可否告知。刚才过招时,见你功夫了得,即便我不受伤,要胜你恐怕也并非易事。”

元清也不睁眼,微微一笑道:“前辈又何必定要知我姓名,我本无门无派,说出姓名恐怕前辈也不晓得。”

万中岳道:“那可不一定,我万某虽偏居辽东,但是无论是中原武林、南岭诸派还是西域诸帮派,只要是数得上的人物,我即便未曾亲见,但大多也识得姓名。就凭你刚才的功夫,这江湖上胜得了你的人并不多。”

元清道:“前辈过誉了,在下不过是江湖一浪子,贱名实在不足挂齿。”

万中岳见他死活不肯说出身家来路,也不再勉强,自顾自的说道:“墨月山庄这请柬真是好没来由,我与裘老头子素无瓜葛,他送这个给我是什么意思!这与其说是张请柬,倒不如说是催命符。自从拿到它,我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取了性命。”

元清听后也不搭话,万中岳继续道:“万某素来是个粗人,这拐弯抹角的事情实在揣摩不出来。墨月山庄的东西,你就不想看一下?”

元清道:“不想。”

万中岳道:“为何?”

元清道:“我若说想看,你定会疑我与此事有关。更何况,墨月山庄的事情,在下还是少插手为妙,我还没想这么快去死。”

万中岳笑道:“你倒有意思的紧,我现在根本不是你的对手,若你和追杀我的是一路人,大可不必等到现在,刚才就可取了我的性命。这柬我实在琢磨不透,若你能帮我参出一二,救得我的性命,那对万某来说,也算是再生之恩了。”

元清睁开眼睛,缓缓道:“前辈既然信得过在下,那可把请柬借我一看。”

万中岳稍一迟疑,把请柬轻轻一掷,恰好扔到元清手中。

元清接着请柬,仿佛是要解开一个秘密一般,心里忍不住的好奇。待请柬打开,他整个人也愣住了,因为柬上半个字也没有,而是有一幅画,画的上方是一弯新月,而下方确是一只鸟。只见那只鸟昂头盯着新月,展开翅膀,仿佛要一冲而上,将这新月一口吞入肚中。

元清合上请柬,刚要问话,却见万中岳的脸已经扭曲的不成人形,豆大的汗珠子直顺着脸往下淌,嘴角不停的抽搐,脸上露出狰狞的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看着毛骨悚然。一字一顿道:“好!好!”,声音像是从嗓子最底处发出,也像是来自地狱之门。说话间,他右手一把抓向伤口,手指嵌入肉里,用力一扯,直把伤口周围的整块肉给撕了下来。黑色的血从伤口喷薄而出,而他却似乎早已忘记了痛苦,只是微笑而已。

“算你狠!”说完这三个字,万中岳身子一僵,已晕死了过去。元清见状跳了过去一探,他却早已没了气息。

元清万万没想到万中岳会突然暴毙,再看他的伤口处血肉早已溃烂模糊、血色黑红。毫无疑问,万中岳是中剧毒而死。只是元清不明白,他既已中毒,何以支撑着走如此远的路。元清当即将万中岳全身翻了个遍,但除了那个小药瓶和一些散碎银子,并未找到其它东西。

元清又回到佛龛前,拿起那张请柬,端详一番,仍找不出任何头绪。这弯月指的是墨月山庄无疑,那这只鸟又是什么?看这鸟的姿势,难道墨月山庄有危险?为什么墨月山庄一定要发出这样让人难以揣测的请柬?江湖上又有谁能够威胁到墨月山庄?

人是很有趣的动物,他的好奇心一旦被引起,便再也难以抚平。即便万中岳已死,这事与己已无瓜葛,但是元清仍忍不住想探个究竟,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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