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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鹭岛晴空》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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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亮了,张梅花醒来的时候,被关在一间破旧的茅草屋里。茅草屋内充满了潮湿腐烂的味道,偶见几只蟑螂攀来爬去,并伴有小老鼠吱吱叫的声音,头顶上还能看到蜘蛛自由自在地织网,想来这地方太久没人居住的缘故,到处都是一幅破败不堪霉味散漫的样子。从屋顶的缝隙漏下一丝阳光,正好照在张梅花脸上,她微微睁开了眼,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以为是在梦境里,于是又闭上眼,稍眯一会儿再睁开,还是这样不可理喻的萧条的景,她这是怎么啦,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此刻她想动弹,却发觉自己被人五花大绑在板凳上,她想挣脱掉身上的绳索,无奈绑得太牢,手一挣扎,绳印反而傫得更深更疼,皮肤上依稀可见红红的血印子。她又想用牙齿咬开绳结,无奈结头就在身后,试了几次,非旦没咬着,反而连人带凳整个摔在地上,尘灰扑得满脸,乌七麻黑的像涂了炭灰似的,只露出一双颇有灵气的眼。她躺倒在地,动也不能再动,冰凉的触感让她感到心灰意冷,她终于停止挣扎,有豁出去任凭处置之感。

外面传来繁杂的吵闹声,酒瓶相互碰撞声,以及搓麻将声,并伴有几个粗里粗气的男调响起。张胖子道,“这姑娘也真够折腾的,到底是他们自个儿家人,一个比一个难唬。”龅牙道,“终于把她给弄过来了,我看她大哥那么疼爱她,我就不信他不来救她。”矮墩子疑虑道,“这就很难讲,那东西那么重要,他肯拿来交换?”高个子道,“拿不拿来交换就由不得他了,他那个老奸巨滑的父亲素来逍遥惯了,这次就叫他栽个大跟头试试,”

那人顿顿,又道,“是他们跟洪老板打的赌,也不想想洪老板这人最会玩阴的,管它赌大赌小,终归赢了就好。对了,老大,洪老板那边给咱多少钱,你倒是透露点给我知道嘛。”张胖子没好气回道,“看你心急的,少不了你那份,你啥时候见我不讲道义吃独食过。”龅牙小心翼翼陪笑道,“别介,大哥,我这小弟不懂事,来,咱别扫兴,喝酒。”

张梅花听到有酒水满上的声音,还有酒杯相碰的声音,她终于记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鬼地方了。昨晚,她离开林嘉禾后,走进一个小巷,巷尾刚好有人在卖春卷,也不贵,她肚子早饿得不行,于是买来五条狼吞虎咽吃起来。巷尾捌角处歪歪扭扭走来三四个男人,他们酒气熏天,各人手里都还各自拿着一瓶酒边碰边喝。张梅花老远就闻到浓重的酒味,她略皱眉头,站起身才迈了几步,谁知那四个醉汉突然就摔掉酒瓶,快速地直接朝她奔跑过来。

其中那张胖子把砸了一半的酒瓶抵到她脖颈上,瞎唬她道,“别动,再动老子就割破你喉咙。”她又不是没见过这阵式,以前小的时候也被人这样欺负过,但对方更狠,拿的是一把锋利的刀刃,叫她把身上钱全部交出来。那时她跟张水仙生活来源本就有限,钱就相当于她们的生命,她怎可随便叫人给抢了生命去,硬是空手和那人博斗一翻。结果虽是受了点伤,但那人倒被她夺了刀还当马骑在背上,并倒贴钱给她,她好不得意了一阵子。

现遇这事,张梅花心里倒是不慌张的,她淡笑道,“我没钱,你们抢错人了。”张胖子道,“没错,我们抓的就是你。”说着便用眼神指示后面的人将绳索拿出来捆绑她,她怎可束手就擒,自是一番大挣扎,可她忘了以前是一对一,还是个比她大不了一个头的小屁孩。可这次的对象是四个大男人,人家天时地利人和,只她独身一个小姑娘家怎可赢得了,挣扎的结果自是被酒瓶划伤了胳膊不说,还是照样被五花大绑给捆走了。

她真是倒霉透了,还不清楚任何状况,就被抓了。她忽想起林嘉禾说的话,他好像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可她总觉得这事跟他是脱不了干系的。正想着,门被推开了,果然就是昨夜那四个醉汉,张胖子歪着头看她,指示龅牙将她扶起身坐好。她乌溜溜的大眼瞪向他们,他们倒也没伤害她的意思,只是笑眯眯打量她。

张胖子道,“小姑娘,你也别怪我,我们抓你来那是洪老板的意思,他跟你那老不死的阿爸有私人恩怨,我们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张梅花越听越糊涂,“我生父早就死了,你们不会是抓错人吧。”矮墩才“咦”了一声,还未说话,却见门外闯进来一个提着黑色大皮箱的男子。

那男人明眸皓齿,一身白衣,五官俊朗,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儒雅的霸气。这叫张梅花不禁地想起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就是这种温润的公子哥。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心怦怦直跳,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那人看也没看她,额头上依稀是有汗滴的,想来来得匆忙急切,他只对那张胖子不耐烦道,“东西我拿来了,你们把我妹怎样了?”他们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来,也没多费口舌指着张梅花道,“放心,她不好好的在这嘛,我们可没伤她一根毫毛。”那男人这才皱眉看向张梅花,满脸惊讶状,“你,是我妹?”

张梅花终于弄清楚状况,这些绑匪的确是抓错人了。可她并没表现出来,只是朝那男人举眉弄眼,自来熟地唤道,“哥哥,你终于来救我了,你瞧他们都把我绑疼了。”那男人还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并没回话。边上那四人见他这般表情,以为他是在心疼他妹妹被绑,忙过来帮她松了绑。

绳索一从她身上松下来,她便恢复了自由,二话不说就跑到那男人跟前,双手环抱住那黑色皮箱不放。那男人被她这一举动弄得更加莫名,本来心里就纳闷至极,这下更甚。张梅花急声问他道,“你带多少钱来赎我?”他并不答,只好奇地打量她。边上那四人要过来提走黑色皮箱,她趴在皮箱上不动,这下把所有人都为难住了。那男人看着她好笑的动作,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张胖子道,“黄少,这事本来就你家老爷子和洪老板打赌的,说好只要有本事叫你提皮箱出来,那东西便都归他,你们可得信守承诺。”黄鹤道,“信用肯定得守,可你们竟然出这阴招,若是我妹妹出了事,你们担当得起。”他浅笑地看向张梅花,虽是说给那四人听的,可眼睛却瞟着她,分明是说给她听的。她窘迫至极,但扔抱着黑色皮箱不放,悄悄道,“这里面有很多钱吧?不能交给他们的。”她的声音只够他一个人听到,黄鹤没看她,只淡淡又对张胖子道,“本来兵不厌炸,愿赌服输才是对的,可你们也太会搞乌龙,她不是我妹妹。”

张胖子道,“不可能,我明明看她从林嘉禾车上下来的,林嘉禾这人几乎不近女色,除了你妹妹黄心月外,听说他们现在打得火热,我以为这姑娘就是——?”黄鹤摇头,稍倾身便欲提皮箱,张梅花才乖乖地从皮箱上爬起来。张胖子他们四人这才观察起眼前这对璧人,果然长得一点都不像兄妹,倒像是金童玉女。张胖子问张梅花道,“你不是黄心月,那你是谁?”她没好气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张梅花是也。”

黄鹤又瞥了她一眼,神情不大自然。张梅花晃晃被绳索傫得起红印子的手腕给他们四人看,理直气壮道,“早就告诉你们抓错人,你们偏还不信,现在把我手弄成这样,对了,”她顿顿,袖角直接卷到手臂上端,指着昨晚被玻璃划伤的地方,“这里有伤,说吧,要赔多少钱给我?”黄鹤有些哭笑不得,发生这事,别的女孩怕都来不及,她居然还敢在这讨价还价,她以为这是菜市场啊。

张胖子道,“你若不反抗,玻璃怎可能划伤你?”她亦步步为营,“你若不把玻璃对着我,我会反抗?”张胖子笑道,“我还真没碰到你这样的人,真是有趣。”她伸出手来比划给钱的样态,笑道,“有趣就赶紧给我点赔偿呗,对了,还有昨夜被你们绑来,害得我整晚彻夜未眠,还得再加精神损失费。”矮墩子讲理道,“昨晚你睡得很好,我们守在门外,都还听到你打呼噜和磨牙声。”高个子也插话道,“姑娘,你比我们还会蒙人,干脆跟我们一道?”

龅牙在旁边笑得不亦乐乎,整排牙齿像是船舱,随时都有被口水翻掀的可能,他唾液四溅对张胖子道,“大哥,咱也都是讲道义的人,还是给她点钱得了。”张胖子不答,他还真没碰到过这样明目张胆向他索取赔偿的女孩,这下可真是棋逢对手,知之者还不少。张胖子道,“张梅花是吧,我记住你了。”张梅花还是步步紧逼,“记住更要赔钱的,起码我们也相识了一场,而且我知道的,你们道上都很讲道义。”

黄鹤见她口口声声离不开钱,复杂的表情之下自是趣味一笑。张胖子无奈道,“你说对了,我这个人最讲道义,你要赔多少?”张梅花道,“不多不多,我这个人也最讲良心了,就给一张好了。”张胖子:“100?”张梅花笑,“不,后面再加一个零!”

高个子不相信道,“你也太敢狮子大开口了。”张胖子为了面子,只好把钱给她。”她高兴地接过,不忘致谢道,“谢谢哈,其实你们也都是好人的,只是生活所迫,我懂的。”只有矮墩子比她矮,别人都比她高,她伸手安慰地拍拍矮墩子的肩,矮墩子居然有惜惜相惜之感,感动回道,“谢谢张梅花小姐懂我们,你也是好人的。”另三个同伙白了他一眼。

他们看着她不客气的把钱装进口袋里,这下四人全都泄了气,白忙活一场不说,还得赔钱,真是活见鬼了。他们明明是在轮渡码头亲眼目睹她下了林嘉禾的车,看到她站在他面前高高昂头,有说有笑的。林嘉禾这人从来不喜跟女人交谈,除非这人对他有利用价值,张胖子这是知道的,毕竟有过几次合作。张胖子更知,天底下能让林嘉禾曲意逢迎者,知之甚少,放眼整个鹭岛,除了“海外贸易行”行长家的千金倚靠行长这层关系有这本事外,别人还真不行。

张胖子虽然没见过黄心月,但起码洪老板也给了他一张照片的。当时他站在轮渡码头,正要把照片拿出来跟林嘉禾边上的女人作对照,忽就来了一阵风,那风直接将那照片卷飞上天,落了海。照片落水坏了,怕是也没办法看得清人,张胖子也懒得叫人去捞,于是也没细想,反正凭着推断那女人应是黄心月没错。 龅牙倒是不认同道,“瞧那姑娘穿的那身衣服,寒碜得很,黄家千金才不会这样穿。”张胖子解释道,“这你就不懂了,越是有钱人就越喜欢伪装自己,时时处处都怕被人惦记上了谋财害命,只有装穷才不会引人注意,才会活得更好。”矮墩子道,“老大说得有理,既然她防范心重,我们也不好下手的。”高个子道,“我有个办法,你们看行不行得通。”

于是他们四人买来几瓶酒,其中一瓶用来淋浇身上穿的衣服,以使酒气可达熏天程度,另外那些边喝边走边聊,其实酒喝得并不多,大半是在装醉,他们一路磕磕碰碰,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寻时机动手。没想这般周密计划,倒还是失了心算,居然就给绑错了人,这还真是头一回撞见的乌龙事件。当张胖子不情不愿地递给张梅花钱时,她全然忘了还受伤的手,高兴的接过在阳光下晃晃,一幅得意至极的神彩。黄鹤提着皮箱先走了,她也不害臊,屁颠屁颠地跟着追了出去。

如果知道这一追会害了他一生,她断不会这样做的。这个男人在多年后,曾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对她道,“我想我爱上了一个人。”她只抬头仰望星空,看也不看他回道,“关我屁事。”于是他在她面前就再也从没提过“爱”字。

后来他在要离开人世时,曾笑着捧起她的脸道,“张梅花,你有你的尊严,不用再对任何人强摆笑脸,你有你的前程,不用再理周遭白眼,我只要你活得随意安然,有阳光普照就行。”

他关心的永远只有她,还有她的未来。他终于在什么都没告诉她的情况下,给了她光明得不能再光明的未来,他留下的财产足够她什么都没做,也可活很久很久,久到可以是下辈子,甚至是下下个辈子。可是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了,她要再多的下辈子有何用呢。当然,这是很久之后才会发生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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