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正值下班高峰期，路面交通极为拥堵。好在黄爷爷家离得不远，林继飞开车穿过街巷，很快便来到了他所在的小区。

小区很新，前一年的秋天才修建完工。原本这里是一片人烟罕至的荒野，后来为方便市民生活，扩大城市规模，市领导决定将这里作为开发对象，才有了这个小区。

林继飞在黄爷爷家楼下停下了车子，提着刚在超市买的老白干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伸手按响了右侧住家的门铃。很快，里面便传来了黄爷爷的声音。

“谁呀？”

或许是因为有了证据，比照先前，林继飞这次有了许多底气。蓦地，他突然想跟老爷子开个善意的玩笑，便故意一本正经的说道。

“查水表的！”

果不其然，屋里的黄爷爷信以为真，很快便打开了门。他见林继飞笑得前仰后合，不禁露出佯装愠怒的神情。

“你这个臭小子，故意拿你黄爷爷开涮是吧？”他气咻咻的说道，“我见过涮羊肉、涮火锅，可就是没见过涮人的。今天要是不给你小子点厉害，你下次就更得无法无天了。”

黄爷爷边说着边挥动着手里的蒲扇向林继飞拍去，林继飞被吓得赶紧缩了下脖子，高举双手，赔笑求饶道。

“老爷子，我就是跟您开个玩笑，别生气哈。”

黄爷爷却仍愠怒未消，直到扇子重重拍到了林继飞的身上。他才像个小孩似的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说吧，找我又有什么事？”稍顷，黄爷爷将林继飞让到客厅，探问道。

林继飞将老白干放到茶几上后，侧身看着黄爷爷，陪笑道。

“爷爷，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是为了……”

还没等他说完，黄爷爷便接过话茬说道：“还是为了你那本书的事？”

林继飞瞪大了眼睛，讶异的盯视着黄爷爷，上下打量着。稍顷，他竖起了大拇指，啧啧赞叹道：“爷爷您可真是神机妙算，真乃是当世孔明！”

林继飞说这话不过是打趣罢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黄爷爷是个地道的京剧票友，生平最喜欢的戏码就是《三顾茅庐》。由于子女都在国外工作，作为空巢老人，他每天早起都会和老哥们一起到附近的公园散步、遛鸟，或是清唱上一段。

“你小子少在这儿拍马屁！”黄爷爷指了指沙发，示意林继飞坐下。随后便坐到对面的椅子上，看着林继飞，直言道，“我不是上次就跟你说过了吗？我既不是什么英模，也提供不出来你要的那些典型事迹。制造飞机是集体努力的结果，你要是真想写啊，就别把调调定的那么高，好好写写集体荣誉感比什么都强。”

林继飞拉开了随身带着的褐色背包拉链，拿出了采访本和笔，正准备记录，听到这话，便直起身子恳切说道。

“爷爷，我知道的。您看，我是这么打算的，这部书一共分为三十八个章节，前二十五章每章写一个英模，后面十三章就按照您说的专门写飞机制造群体。譬如说创业时的艰辛、跌宕起伏的命运以及即便是身处逆境，也要为祖国的航空事业而披荆斩棘、努力奋斗的决心。不过虽然我的计划很好，但苦于没有素材，还是没有办法动笔啊。所以爷爷，您还是得帮帮我才行呢。”

黄爷爷却仍不肯让步，他梗着脖子，将眼睛瞪得老大，瓮声瓮气的说道。

“嗨，我一个工人大老粗能知道啥呀？你们这些秀才就知道拿我开玩笑！”

林继飞无奈的看着黄爷爷，他实在弄不明白，难道保密就是集体荣誉感，将他们的事迹通过文字的方式传扬出去就是不对的吗？这到底是为什么？

林继飞怀着重重疑问，从包里拿出父亲林建国给的黑白照片，递到了黄爷爷的面前。

“黄爷爷，您看看照片上挨着我爷爷的这个人，是您吗？”林继飞指着照片，问道。

黄爷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着，在眼睛定格在照片上的那一刻，林继飞看到黄爷爷的眼睛猛地瞪大，不可置信一般的看着照片，可也仅仅是一瞬，眼睛又垂了下去。

林继飞从黄爷爷的余光里看到他眼中的点点星光。他不知道的是，黄爷爷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间，仿佛时间的桎梏蓦地打开，所有的人和事都像录放机倒带一般向后退着。那是一种，从肉眼可见到光速一般的后退。

那是一道闪光，瞬间闪入黄爷爷的脑海里，一幕幕接踵而来。让他猝不及防，也让他避无可避。

恍惚之间，他又看到了飞机实验室初创时，林怀民指导同事们工作的情景以及大家一同站在飞机旁，边洗刷边憧憬着它上天的模样。

那个时候的他没有白发，没有皱纹，只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

此刻，老领导跟他说的每句话，一如复读机，重复而又清晰的在耳边回响。

所有的人和事就这样清晰无比的闪现在眼前。

他垂下眼去，与眼前欢乐的情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现在自己形单影只的孤寂，不知跟谁说句心里话的孤独。

阳光透过窗户拉长了他的身影，将他的孤独印刻在了水泥地上，印上了他干枯瘦小的小老头模样，印在了他对过往缅怀却又难以诉说的思念情怀。

可正因为是思念，他不愿意给林继飞多说。说多了心里会酸涩，会想念，而他……又该抱着一束鲜花，在自己的老伙计墓碑前坐坐了。

黄爷爷调整心情，抬起头的时候，思念换了模样，变成了神情尴尬，顿了一顿，他笑道。

“你说的没错，那个人确实是我。可是这么多年的事情，谁又能记得那么清楚呢？”

林继飞见黄爷爷仍是不肯说，脸上瞬间露出了不信的神情。在他的记忆中，工人出身的黄爷爷一向都是很健谈的，为什么却偏偏要在这件事上来来回回，兜那么大的圈子呢？

“黄爷爷，如果我说是奶奶让我请您的，您愿意帮忙吗？”林继飞疑问道。

“你奶奶？”黄爷爷有些语塞，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除非她当面跟我说。”

林继飞深深的叹了口气，从衣兜里拿出手机，将嘴凑到话筒前说道。

“奶奶，要不您跟黄爷爷说吧，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黄爷爷将眼睛瞪得更大，显然，他并没想到这小子会在进屋之前便已经和奶奶通了话，让她将全部经过听个一清二楚。

他见林继飞将手机递到自己的面前，连忙接过手机说道。

“老嫂子，我可没有难为继飞的意思。只是你也知道，咱们厂里有保密协议，不能说任何关于工作方面的事情。所以……”

任衡哲笑着说道：“老黄啊，我懂得你的顾虑。但这既然是组织上安排的，那就是说要让更多的人知道你们曾经为咱们国家在飞机制造方面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累，做出了多么大的贡献。让越来越多的人了解飞机制造的发展史，从而更加热爱咱们的国家。所以老黄啊，你就给继飞多讲讲吧，只要不涉及到泄露机密就行。”

在整个通话的过程中，林继飞都静静的注视着黄爷爷，只见他的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眼睛紧紧的盯视着手机，紧张和激动在眼神中交汇，看来他的心中定也是极不平静的。

沉默了一会儿，黄爷爷缓言说道：“既然老嫂子说话了，那我就给小飞讲讲吧。”

随后，他放下电话，看着林继飞，态度可亲的说道：“小飞，你有什么想要了解的事情都可以问爷爷。只要我能说的，都会告诉你的。”

林继飞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虽说是因为奶奶的帮忙，才让他化被动为主动。但不管怎样，能够取得他想要的结果就是好的。

“爷爷，你能讲讲我爷爷的事情吗？”林继飞急切的说道，他的目光中满是期待。

黄爷爷看着林继飞，他的脑海中忽然灵机一现，蓦地想起林建国曾经跟自己提到过，因为工作忙碌的缘故，从小到大，父子俩的心中始终有隔阂。如果借用这个机会，让林继飞真正了解他的父亲，也不失是一件好事。

“小飞，要不，我给你讲讲你爸爸的事情吧？”黄爷爷打定了主意，快速的转移了话题。

“他？”林继飞颇感意外的说道，顿了一顿，他露出了个无奈的神情，“好吧。”

黄爷爷微眯着眼睛，迅速的在脑海中搜索着往事。稍顷，他探问道。

“小飞，你知道你爸爸的生日是哪天吗？”

林继飞听他这么问，不禁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作为儿子，他早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父母的生日了。而且不仅如此，即便是他自己的工作再忙，他也会记着回趟家，将生日礼物按时奉上的，可是为什么黄爷爷要这样问呢？

“10月22日啊。”林继飞胸有成竹的答道。

“那你知道他还有另外一个生日吗？”黄爷爷进而问道。

什么？另一个生日？林继飞的身子猛地一颤，他从不知道父亲竟然还有另外一个生日，而且在他的印象中，也从没有过那个生日。

“黄爷爷，我爸从没说过他还有另一个生日啊。”林继飞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黄爷爷，难道另外一个生日就是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