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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律》第五章 雪崩观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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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开木栅栏下兀自混战的各方不谈,单说红衣女子携律雨芒母子乘着雪橇车片刻不停的远遁,一路上律雨芒带着孩子哭个不停,红衣女子恼道:“莫再哭了,护好你的孩子!”,律雨芒止住哭泣,待到心神收敛些,便向那红衣女子道谢,那女子回道:“你莫谢我,你男人救了我一命,我还给你是应当的!”说罢,翻手挥鞭,清脆的鞭响响彻四野,角鹿吃痛不住,只得撒蹄狂奔。

红衣女子不识路,漫无目的的朝前赶车,角鹿亦漫无目的的奔着。四野俱是一望无际的白色积雪,唯独前方大山上银松林,为天地带来一片抹绿。两侧风声凛烈,律雨芒大声问红衣女子:“妹子!我该怎么呼你!”红衣女子朝律雨芒来了一个招牌的笑颜:“哈哈,你就唤我阿柔吧!”

雪橇车径向前方的大山奔去,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山脚下。后方,传来隐隐约约的笛声,红衣女子阿柔知道,木栅栏下的众人终究未能成功阻住祖神殿,追兵来了!角鹿群听到笛声,登时躁动起来,阿柔冷冷一笑,手中多出一只匕首来!匕首深深插入一只角鹿的后臀上,那角鹿发出一阵哀鸣,其余角鹿亦受到感染,略一迟疑,便齐齐朝着山上奔去。

上山的路,早已被积雪盖住,角鹿群慌不择路,拉着雪橇车,在漫山的银松之间穿梭,哪里平坦便往哪里去。只是山道总没有荒野那么平坦,坑坑洼洼的,雪橇车愈发颠簸起来。后方追兵的笛声愈来愈清晰,这样下去肯定不行。阿柔略一思考,便有了决断,她轻喝一声:“抱好孩子!”当即搂住律雨芒,纵身一跃便离开了疾驰的雪橇车。虽携着律雨芒,却不妨碍阿柔的身法,她如同一只火雁,只留下了一抹红霞,便消失在浩瀚的银松树海里。

“大姐,你好歹是神殿天女,怎的如今变得这般柔弱!”行了好一段,阿柔体力不支,便放下律雨芒,抱怨道。律雨芒一脸苦涩,泛红的双眼望向怀里的孩子:“妹子,我……”一看便知,律雨芒为了生下这个宝贝肉疙瘩,一定吃了不少苦头,透支了太多修为。见天之骄女,如今变得如同邻家的寻常女子一般,阿柔不禁感叹:“娘啊,男人真不是好东西!”

律雨芒见阿柔明媚艳丽,青春盎然,实不像镰刀镇的女子,便问道:“妹子,这光景,你到镰刀镇来做甚么?”

阿柔调皮的一笑:“阿姐,我是做买卖的!”——“是做人命的买卖!”阿柔板起脸来,透出一股煞气。

律雨芒倒未被阿柔的言语吓到,她见阿柔还有话要说,便静听下文。

阿柔道:“阿姐,我来镰刀镇,也是为了你们哩!”

律雨芒问道:“妹子,你是?”

阿柔答道:“明楼十三重,阿姐你听过吗?”

“那你是!”律雨芒惊道。明楼十三重,是大陆最隐秘的杀手组织,主要活动在大焱境内,只要支付足够的酬劳,大到天潢贵胄,小到商贩走卒,没有明楼十三重不敢杀的对象。近十年,明楼十三重手上最轰动的一桩公案便是“一宝双杀”。为争夺一件域外来的稀世明珠,梁州富商郑礼重金请来明楼杀手刺杀定州大户韩重,遂韩重遇刺,而临死之前,韩重以稀世明珠为酬劳,反聘明楼诛杀郑礼全家,可想而知,为了稀世明珠,郑礼韩重二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明珠最终却落入明楼手中。明楼手段之狠辣,可见一斑。律雨芒不想眼前明媚灿烂的阿柔竟是明楼十三重的杀手。

阿柔把话接了过来,点头应答:“我来镰刀镇,是为了取一条人命。不过如今,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阿柔悠然一叹道:“我要杀的人,用他的命救了我一命。”言下之意,她到镰刀镇正是为了行刺秦墨。

“阿姐,你跟大皇子秦墨,在大焱北漠都是一等一尊贵身份的人物,为何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生出这些枝节来呢?”阿柔想不通秦墨与律雨芒之间的故事。

律雨芒默然不语,阿柔遂拉起她,道:“我们走吧!那个光头祭司很难对付,我们能逃一程是一程。”

积雪覆盖了连绵的赤龙山,两人便在这冰天雪地,崇山峻岭中跋涉。行了一程,律雨芒便要哺乳下怀里的孩子,阿柔则不得不停下来,四周警戒。

深山内看不到日头,只觉天色渐暗了下来,两人在赤龙山里已经行了半日有余,粒米未进的律雨芒已是又冷又累,胸前的奶水已被孩子喝了一空。再翻上一座山头,眼前是一座空旷的平台,平台下方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悬崖边立着一个两人高的石碑。阿柔过去,拂去石碑上的积雪,显出了三个苍劲的大字“观龙台”。

“唉。”背后律雨芒已是累及了,再见到观龙台三个字,身子便彻底软了下来,随即悲恸的哭了起来!

观龙台的故事,南北两朝的百姓耳熟能详,五十年前,两位君王在此同归于尽。而如今,律雨芒与阿柔竟鬼使神差的来到了观龙台。律雨芒与秦墨的祖父俱葬身在这万丈悬崖之下,如今他们的后辈超越祖宗血仇,倾心相爱,而导致杀身之祸,这不是冥冥中的报应吗?

脑海中又想起了,秦墨的俊朗笑容,“我过不去了啊,妹子!”律雨芒双目含泪,对阿柔绝望的说:“妹子!求求你,带上这个孩子,你走罢!我过不去了!”

半日跋涉,阿柔此刻亦不能保持明媚的笑容了,她望着眼前近乎绝望的律雨芒,为报答秦墨的一命之恩,阿柔拼尽全力救护律雨芒母子,如今律雨芒已经崩溃,此刻,她眼前似乎又看到秦墨临死前那双充满希翼的眼睛,原本属于杀手的一颗冰冷的心里升出一股暖意来。山风鼓起,冰冷的风刀,让眼前的困顿又加深一层。

阿柔望向远方,纠结的内心终于释然:“阿姐,只怕我们这次都过不去啦!”两名白袍祭司,借着雪地的掩护,循着雪地上的足迹,总算在日落时分,追踪到了观龙台。

夫壮在十二执法祭司内排行第五,此番南下,他的身份仅次于单于左祭,此刻,不下于黑石卫士的魁梧身躯,难以掩藏他那颗烦躁而暴怒的内心。夫壮一路猛赶,才追上那辆在雪地乱奔的雪橇车,等到发现雪橇车上空无一人之后,只得回头一路寻找,等搜寻到律雨芒两人留在雪地足迹,再循着足迹一路发力追赶,追到观龙台下,夫壮亦是饥肠辘辘。若非律雨芒一路耽搁,这趟夫壮只怕很难完成左祭交代的任务了。

轻身功夫,并非夫壮擅长,故而,待夫壮焦灼的眼神搜捕到观龙台上一个红通通的身影之后,他原本虚浮在积雪上的身躯,登时沉沉的向下陷了一尺,他粗暴的望着观龙台上的两名猎物。

“交出毒经,离开这里。”夫壮的语调是不容置疑的,他眼神里的律雨芒和阿柔,随时会被呼啸的山风撕裂,于是夫壮迅速对阿柔提出了条件。

阿柔丝毫不惧,笑嘻嘻的望着夫壮:“大白熊,要毒经,有本事自己来拿啊!”

不需多言,夫壮朝身边的第七祭司递了一个眼神,便在呼啸的山风中向阿柔发起攻击。

夫壮骤然一跃,犹如一个巨大的雪丘,岿然压向阿柔。阿柔岂能让他如愿,如同一只火雁,身形便滑入凛烈的风中,扑腾而上,在半空中迎上夫壮。夫壮怒吼一声,巨拳带着暴怒的雪意,撞向阿柔的纤腰,眼看便要成功,却觉阿柔的红衫如同抹了油一般顺滑,拳劲仅擦了阿柔的红衫一角。夫壮一拳落空,阿柔却借了他的一拳之力,半空中又是一腾,朝着夫壮的脑门便是一记扫堂腿。夫壮忙挥拳迎上,眼角却瞥见,阿柔攻来的那只脚尖上闪耀着金属的光泽,:“啊!”半空中甫一对撞,两人便迅速分开,阿柔借力又是一个后翻,顺风落到律雨芒身前,而夫壮则带着一声惨呼,坠到雪地,溅起一团雪霰来。

“很好!”夫壮双掌交叉覆在胸前,清晰可见,他的右掌背上,有一道明显的凹陷,鲜血四溢,夫壮粗暴的笑着,周遭的气机被他的狂笑卷走一半,右掌背上的凹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而双掌伴随着脆亮的骨暴声,竟又涨出一半大小。

“天伤拳!”背后的律雨芒一声轻呼!夫壮与古平,木坤两人不同,他是由黑石卫士出身,期间历经诸多生死考验,方才升到神殿祭司,天伤拳便是他在生死考验中的收获,算起等阶,夫壮此刻的修为也足够领衔四阶黑石卫士了。

拳劲径直向律雨芒砸去,山顶的罡风亦被天伤拳打散,雪地亦被拳风犁开了一条宽敞雪道来。

阿柔有足够把握可以躲过夫壮的攻击,可是身后的律雨芒母子,却岌岌可危了。夫壮以直打巧,攻其必救。这下难办了。——容阿柔思考应对的时间不多。后面律雨芒疾呼:“妹子!快闪开!”

正危机之刻,一只蒲扇大手摆开了阿柔的香肩,如山魁一般的身形自天而降,挡在了律雨芒的前方。同样是一道一往无前的拳劲迎向了夫壮的天伤拳。两道拳劲接上,一声巨响之后,雪地被砸出一个深坑来。

夫壮不禁心口一甜:“蛮熊劲!”雪熊军少帅熊一极,在律雨芒最危险的时候,显出了身形,他的眉毛上积满了寒霜,唇角溢出一丝血来,方才与天伤拳硬拼一记,让他受伤不少。

熊一极粗犷的面庞对着律雨芒一笑:“雨芒妹子,阿哥来咧!”

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最亲近的人从天而降,律雨芒凄婉的眼神中多出一丝欣喜。怀里的婴儿亦被方才的巨响吵醒,发出哇哇的啼哭。

熊一极虎目圆瞪,望向律雨芒的孩子,哈哈大笑:“瓜娃子!阿熊叔来了啊!哭起作甚!”

来不及再多看一眼,熊一极聚气又与夫壮对了一拳,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熊一极大喊一声:“痛快!”

那边夫壮怒吼道:“熊少帅!你这般捣乱!老帅知道吗?与神殿作对的后果,你担的起么?!”

熊一极抹掉唇边的血迹,双目狰狰,回道:“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你们这帮神棍,追杀我雨芒妹子,莫非猪油抹了心眼么?”

夫壮修为远胜熊一极,但熊一极的蛮熊劲乃北漠有数的横练心法,因此两次交手下来,夫壮倒也占不了太多便宜。夫壮有把握胜过熊一极,只是忌惮于熊帅素来杀伐果断的威名,不敢下死手。

第七祭司虎脱如苍鹰扑雁一般,攻向一边的红衣阿柔。——瞬间,两名白袍祭司便有了主意,由第七祭司主攻,夫壮拖住熊一极。

虎脱,祖神殿第七祭司,亦是师承北漠剑道大宗战厉。战厉因才施教,却未传授虎脱剑术,“三十六式鹰击散手”,是战厉隐居鹰崖之后悟出来的手段,他尽数传授给了虎脱。战猿步跟鹰击散手配合,密不透风的朝着阿柔撕裂开去,在观龙台上呈现了一出辣手摧花的景致来。而一边的阵阵轰鸣,则是熊一极与夫壮之间,不依不饶的对招。

红衣阿柔最擅近战,对上虎脱,正得其所,没有人的沾衣十八跌使得比阿柔更好,也没人的小花样使得比阿柔更多。一双匕首握在手里,阿柔娇喝一声,便与虎脱缠战在一起。与一边硬碰硬憨战在一起的两人相比,阿柔与虎脱一战倒是精彩纷呈。一人似苍鹰扑兔,一人如穿花蝴蝶,一人鹰击手,大开大合,密不透风,一人沾衣十八跌,贴身近战,滑不溜手。

熊一极以慨然的姿态对上夫壮,每一击皆不留手,换来的却是一层层内伤。他宛如一尊巨灵,护在律雨芒身前。身后便是自小疼爱的阿妹,熊一极没有选择。

双方僵持,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再过一会儿,夜色将覆盖赤龙山,观龙台将被极度的严寒笼罩,这对双方均是不利的,尤其律雨芒怀里还有一个幼儿。

正在此时,观龙台上,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疯马阿伦,自木栅栏下对战开始,他便隐迹不见,如今出现在观龙台。他成了决定胜负的重要砝码。

许是知道自己的重要性,睥睨青年阿伦,此刻愈发骄傲,倒三角的脸型,做出夸张的笑容,一场角逐,最终还是要靠他来收尾——阿伦同父异母的哥哥,单于左祭被丰收剑客缠住之后,又被驰援而来的赤蟒军包围。不得已之下,单于左祭在折了两名黑石卫士后,率众突围,已惶然北去了。

“啊哈!”疯马阿伦朝着空气中打了一个呼儿。

“哦?熊帅家的小子?”阿伦看到熊一极,一眼便瞧出夫壮未尽全力,他冷冷一笑:“夫壮祭司在给忤逆祖神的叛徒喂招吗?”阿伦身份特殊,他既说了出来,夫壮再不全力施为,回归神殿之后,必将承受来自阿伦家族的怒火。爆吼一声,夫壮须发皆张,一记天伤拳破天盖地的朝着熊一极劈去。全力施为的天伤拳,罡气罩满了整个观龙台,而充盈整个观龙台的罡气,又向天地间唯一的一点杀去——熊一极成了观龙台上唯一的焦点。

胸襟已被鲜血沾满的熊一极,挡不住第五祭司夫壮的全力一击,但他有决死的斗志,粗犷的脸庞上,熊一极露出不屑的笑容,“呜哪厄……”,喉咙里低沉的唱起雪熊军的战歌,他双拳聚力,自小便锤炼的蛮熊劲,此刻迎来最大的考验。

此时,昏暗的天地,似掀开一道缝隙来,忽的一亮,一团柔弱的包裹塞入熊一极的怀里,熊一极的真气不由一滞,原本软弱不堪的律雨芒闪到熊一极身前,迎上了天伤拳!

只见她单手招天,雪熊皮氅早已卷入到罡风中,殷红的内衫在罡风中宛如一朵盛开的海棠。天光四色,聚入律雨芒的体内,而此刻律雨芒的神色亦有诡异的红芒。

“啊!”熊一极发出一声哀嚎,真虎爆,北漠皇室的绝命心法,以本身生机为代价,沟通天地以获得数倍的力量,这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现世的法门。律雨芒早有死志,此刻正得其所。

爆鸣响彻天地,律雨芒以生机为代价,向阿柔展示了她原本应该骄傲的一面,方才凄婉无助的母亲,变成了傲然冷艳的天之娇女,她素手迎向天伤拳,愤怒的罡气,将背后的观龙台石碑亦裹挟起来!

阿柔与虎脱的争斗亦被场内的气机干扰,不得不停下手来,两人俱闪到一边,等待即将到来的碰撞。

“啊”阿伦惨叫一声,观龙台石碑抢先别砸到了他的大腿。随即观龙台上方如同雷鸣一般,声声阵阵,让人心胆俱裂。夫壮坚如磐石的右拳在碰撞中,被碾为肉泥,律雨芒原本红艳的面庞,此刻变得已如积雪一般白。

“轰!”天地间一声巨响,赤龙山为方才律雨芒的惊艳一击,做出了积极的回应。睥睨的阿伦,此刻已瘫软在观龙台上,右腿已经被石碑砸断,他恨不得活剐掉律雨芒,怨毒的双眼,望向苍茫的天空,便傻住了,随即他惨呼一声:“雪崩啊!”阿伦迅速将身子团在一起,便顺着方才上山的雪道,滴溜溜的逃去。

天灾之下,无人能抗,两名白袍祭司有样学样,追着阿伦,便滚了下去。

雪崩!律雨芒此刻的脸庞已了无生机,她转身望向熊一极与阿柔,冷艳,绝望,哀求,感谢种种情愫在她眼里迅速翻转,再望一眼熊一极紧紧搂抱着的宝宝,律雨芒向天地间呼出了自己的最后一口气息。

天意!下山的出路,以及律雨芒转眼便被雪崩深埋住,观龙台边的熊一极阿柔两人已无下山的可能。

阿柔被律雨芒方才的眼神摄住心神,此刻一动不能动,全然不觉周天雪崩,直到发现自己的娇躯已被人熊一般的熊一极紧紧搂住时,才察觉。

“啊呀,你要干甚么?!”“不要!”“蠢货!”“啊!……”

天地之间响起了红衣阿柔的一连串怒叱,长长的呼喊声逐渐消失,剩下的是激烈的雪崩声。

这场雪崩,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天际的寒月,冷冷的记录了发生这一切,它用冰冷的月光向大陆传递这一切,从赤龙山到大焱的皇宫,到北漠的汗帐,再到天下苍生的睡房。

春天即将到来,悄然蛰伏的虫豸,已蠢蠢欲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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