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盛17年，二月初一

谢天彰准备了三年，明天就要启程前往中京科考。

谢老夫人从正月十五就开始给谢天彰准备行李了，衣物最占地方，四套换洗就有两大包袱了。

必备的药品丸剂，都专门放在一个轻便的藤箱里。

还特意让灶上做了外出干粮，怕他路上无处打尖。

银子给的最多，银票和碎银加起来五百两都放在了荷包里，让谢天彰贴身放好。还在他贴身的内衬里缝了用油纸封住了八百两的通行银票，以备他不时之需。

曹氏又将一百两碎银交给了民安，来往中都的花销应该就够了。

谢流语已经一岁半会清晰的叫人了，云莲芝把他塞给了谢天彰，然后赶到了正屋不让在东厢扰乱她们收行李。

谢天彰只好牵着谢流语到正屋与谢老爷子下棋打发下时间。

正屋里谢十安正坐在软榻上面品茗看书。谢十安见是儿子，只是微微抬了下头，到看到谢天彰身后牵着的谢流语，就从侧卧起身坐正，脸上泛出笑意。朝谢流语招手。

“语儿，到祖父身边来。”

谢流语看变脸一般的祖父，乖乖的朝他走去。

“祖父。”

谢流语来到谢十安身旁，看到矮桌上放着的书，上面是繁体字，但他认识，是本《大順遊記》。

谢流语打定主意待会要拿过来翻翻。

“父亲。”谢天彰朝谢十安恭敬地行礼，是简单的拱手鞠躬，谢十安叫起也很随意。谢流语认为这父子俩其实很亲近。

“怎么过来了，东西收拾好了？”

“母亲与云娘在整理，我就领着语哥儿来父亲这里下下棋。”谢天彰走到另一边的窗户下的棋桌旁坐下，从木匣子里将里边的两个棋篓子拿了出来。

谢十安见儿子这么有兴致，起身也来到了棋桌旁。

“许久未曾与我儿对弈了，上一次还是你乡试前的事儿了。”谢十安有些感叹，他这个儿子少年老成，加之科考顺利，人前就有些端着放不下来，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所以很容易让人忽略他还未及弱冠的年纪。

“三年前，你问若落榜当何如？今天亦同当日。为父只与你说：当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当初送你读书并非只为科考取士，改换门庭。

只是觉得你应该读书明些事理，知晓为人立身之本。

这些年苦读不辍终是有所获得的。且灵云还有上百田亩需由你继承，家中妻儿需你看顾，怎么会只因怕科举不中心存惧意。

实在是进退得宜的局势，你大可不必忧心。须知人世之大，时间之渺，不必计较一时之得失。”

谢天彰又听到父亲这理所当然的语气，不禁笑了出来。

他的父亲总是会一语道破他不必要的担忧，让他迅速归于平静。

谢天彰从棋篓中拿起一颗白棋，朝谢十安示意。

“哈哈哈。”谢十安也不客气，笑着抄起黑子快速落子，两人就这样一来一往的下了起来。

谢流语一直在一旁听着，原来他便宜爹爹谢天彰是有点儿考前紧张啊！他心怕自己考不好，找自己老爹做心理疏导呢。自己好像又了解了亲爹不为人知的一面。

谢流语见两人兴致正浓，于是走到了刚才的软榻旁，把谢十安放在矮桌上的《大顺游记》捧在手里，开始翻了起来。

这本游记第一页就是一张地图，不出所料文字是繁体字。

前世，谢流语所处的时代简体字与繁体字并存，但读写都以简体字为主，所以人们虽然认识繁体，但是大多都写不了，谢流语也一样。

翻了几页，虽然认识游记里面的字，但是不能断句，词字组合的意思也不尽相同。

谢流语连蒙带猜也理解不了大多意思，与开头的简陋的地图结合起来看到是能猜出个大概，索性就对照起来看。

顺朝疆域广袤，下设11郡，都城中京所的在中都郡，被第一大河从西到东贯穿，中京就建在大河下游冲击出的平原上。以中都郡为界，北边有北河、上北、临云三郡；以南有南河、瀚海、越、南凹四郡；以西有陆重、西华、天行三郡；以东是汪洋瀚海，顺朝称之为东海。

从地图上看，谢流语所在的南凹郡滨临南海，有一条齐南河从陆重郡腹地大巫山发源，自北向南流经望山峡进入南凹沛东县入南海。越郡境内也有一条青江，发源于天斗山，自北向南流，从桂县入南海。越郡与瀚海郡接壤的阳山发源了两条河，一条向北流入天圣湖，一条向东流入东海。

顺朝最长的河就叫大河，有西边天行郡天行山、西华郡目通山两个发源头，流经了陆重郡、南河郡、北河郡、中都郡后从洋州入海。

可惜地图太简陋了，没有比例尺，也算不出来与中京隔得有多远，灵云县就更是没有被标注上。如果要赶往中京，不知走水路或陆路哪种更方便安全？

谢流语放下书，走到祖父和父亲身边。想开口问要怎么去中京，多久会到，路上安不安全？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这些话与谢流语目前的年龄不相符。最后他只是坐到父亲旁边，看他们下棋。

谢天彰将儿子抱到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伸手抓了个棋子刚想放到儿子手里就顿住了。想起妻子对品妈妈交代不让把琐碎细小的东西放在谢流语手边，就又把棋子放了回去。见儿子好奇的抬头看着自己，便抬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

谢流语对他父亲奇怪的举动没有多在意，继续看他们对弈。他并不懂围棋，只是看他们一颗接一颗的落子，觉得有点无聊。没一会脑袋就一点一点的打起了瞌睡。

谢天彰见状把谢流语揽到自己肩头靠着，让他睡得更舒服，然后又专注的开始对弈起来。

谢老夫人和云莲芝忙活了一天，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将谢天彰的的行李安置到了西厢。

晚饭过后，谢老夫人将儿子留了下来，让儿媳带着孙子先回来东厢。看着身前已经长大，身形修长，面容清俊的儿子。曹氏心里涌出一股无言的骄傲。抬手抚上儿子的脸颊，感受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温度，抑制不住眼中泛出了泪花。

谢天彰见母亲情绪激动，连忙将她扶坐在椅子上。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感觉喉咙被堵住，内心也非常激荡。

谢老夫人就这样看着谢天彰，好一半会儿没说话。

“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万事要多个心眼。我是怎么嘱咐都觉得不够，只希望你一路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语哥儿刚生下来身体不好，你父亲和我本不想让你去赶这什么劳什子的科考。可后来你父亲又说，不让去，拦着，反而会让你越来劲，只会与我们作对。

我也就歇了这个心思。想着得让你自己去见见世面，见过了世面才会收心。我想去就去吧，反正现在我语哥身体好，有了它这个小宝贝，我可是记不住你了。爱去哪儿去哪儿？”

谢天彰听到母亲这话越说越不靠谱，面上终于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母亲，你就说笑吧。儿行千里母担忧，我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这辈子您都会为我操心的。

儿子知道，儿子不孝，但这科考之事，一人一生能有几次机会？儿子想去，想去看一看，想去搏一搏。能考中，那是儿子幸运，考不中，那也没关系。

只心里想着，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总是有一个考验，要去经历面对的。有始有终，才能够更好的开始新的人生。”

“我不与你多说别的，你自自己知道就好。还有这是你父亲让我交给你的，中京通行总店的密号。

如果有急用，可以凭此密号从通行提银子。你只需把密号记住了就可以。”

谢天彰看着那一页纸上写着的几个像暗号一样的词组，抬头看着母亲，想着父亲白日里为对自己多做安排，心里百味丛生。

“母亲儿子会照顾好自己，平安归来的。请您放心。”

曹氏终究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是，母亲也早些歇息。”

谢天彰出了正屋，拐了个弯儿回了东厢。刚走到屋外，谢天彰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毫无月光的天空，谢天彰心中涌出了无限的恐慌。

不知道自己执意前往中京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对即将到来的离别无法面对。就像漆黑的夜空让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忽然身后传来开门声。是云莲芝，她打开了房门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屋外站着的丈夫神色不定的扭头望着自己，心中一紧。连忙走了过去，见四下无人，她大胆的环住了谢天彰的腰，还把头埋在了在了他的胸前。

其实，云莲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自己的丈夫太无助了，而自己又没有可以安慰到他的语言，只能够拥抱他，让他感觉到温暖。

谢天彰顺势将妻子轻轻地搂在怀里，在她的额头印下了一吻。他想即使前路迷茫，前途未可知，但如果自己踌躇不前，只会原地不动，那就更不用谈前路未来。现在需要做的只有鼓起勇气，往前走。其他的，多想无益。

谢天张低头轻声的问云莲芝怎么出来了。现在是二月，天寒地冻很容易着凉。

“担心你呀！”云莲芝抬起头朝谢天彰微微的笑到。

“咱们进去吧。”两人便相携进了屋。

今天注定是个不眠夜。谢流语躺在自己耳房的小床上想着一家人白天看似寻常的举动，其实心中应该都不舒服，五味杂陈的。对于即将到来的离别很是伤感吧！

突然，耳房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了。谢流语闻到了一股墨汁书卷的香气，是谢天璋，大晚上不睡觉，跑到他的房间里来干什么？

谢流语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装睡。谢天彰走到儿子的床边，看着谢流语熟睡的模样，轻轻的捏了捏他柔软的小脸，还在他的额头亲了亲。

谢天彰心中很是不舍，孩子还这么小，自己却不得不离家远行。回来时不知道谢流语还记不记得爹爹，会不会已经把自己给忘了。

孩子太小，不能与他说清楚，他也不会了解。不能够陪他长大，是最遗憾的事儿。

谢天彰从衣服里掏出了一块玉牌，上面雕刻着龟鹤祥云的图案。是谢天彰特地请了灵云县最好的雕刻师父雕的，还送到了宝华寺供了七七四十九天。

把玉牌放在了谢流语的小床边，谢天彰再看了看儿子才转身出去了。

这一世的父亲真的很疼爱自己，谢流语默默地想：今后一定要好好孝顺自己的这个便宜爹爹。

第二天，二月初二龙抬头。

一大早，云莲芝就伺候着谢天彰起床了。谢老爷子、谢老夫人也起的很早。都出门送谢天彰出城，只留下品妈妈照看着还睡着的谢流语。

收拾出来的行李包袱塞了半马车，谢老夫人站在旁边看着民安和和李卫风。忽然。把付管家叫了过来。

“让付文跟着天彰一起去可好。”

付管家愣一下，心里却极为高兴。能够让付文跟着小少爷走一趟，那可是非常难得的机会。

能够跟主家有那么一段同甘共苦的经历，情分上自然是不同，今后付文在谢家就会有更多的依仗。

于是，连忙把付文叫到跟前，把夫人的吩咐告诉了付文。付文也是一脸惊喜，想不到最后夫人会让自己一同进京。

谢老夫人见付文满面喜色，心里也舒服了，就赏了他十两银子，让他自己在路上买几套换洗衣服就好。

此时，谢老爷子在另一旁同儿子说话。

“原想着今年四月就是你加冠日子，现如今你要前往中京，到时只怕无人与你张罗加冠礼。如今只能提前为你加冠了。加冠以厉其心，为父予你掩之二字，望你有彰有掩，长长久久。”还递了个匣子给谢天彰。

谢天彰看着父亲递过来的匣子，心中激动莫名。自己马上就要成年加冠，虽遗憾不能在家中让父亲亲自为自己主持加冠仪式。

但能够让父亲为自己取字，还能收到加冠礼就属意外收获了，故此心中非常欢喜。

“儿子谨记父亲教训与期望，既不做那出头鸟，也不做那落后挨打的。儿子此去，忘父母保重身体，不必担心，放榜后无论成绩如何，都会即刻返家。会时常寄送家书告知儿子近况。”

说完抬手鞠躬，走到谢老夫人面前鞠躬，被曹氏抓住了双手，“路上要多听镖头的，出门在外要小心。”说罢就让谢天彰赶紧上车，启程出发。

“父亲母亲，回吧！”说罢谢天彰便进了马车放下了车帘，赶车的李卫风见状连忙扬起鞭子，赶着马车朝着巷口驶去。

付管家带着李卫方跟在后面，一直送出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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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天彰走后一个月，从大湖寄回来一封信，是谢天彰寄回来的家书。

一家人在正屋围着老爷子谢十安听他读信。

谢天彰从灵云县出发后，与民乐镖局一起坐着马车到了七青运河，然后乘船前往越郡，在忠山府汇入青江，然后朔源而上，从连接青江与阳河的又一条运河青阳运河进入阳河，之后就顺利的到达天圣湖。

天圣湖在南河郡、瀚海郡、越郡三郡的交接处。云家就在天圣湖西岸的大湖县。

他此次进京途经大湖肯定要去拜访岳丈。所以在大湖云家停留了五日，走时大舅哥要押货上京，谢天彰于是便结伴与大舅哥一同赶往京城。

这封家书就是从大湖出发前写了寄回来的。之后谢天彰与云大舅哥准备继续乘船，沿着大湖北上，到达中都郡，之后驶入阴河，再继续北上从都运河就能直达中京。

“这样算来，4月底，天彰就能到京城，花几天找个地方落脚安定下来。而且云家大舅哥跟着一起，有个见过世面的在旁照应，让人放心得多了。”

曹氏面色舒缓了许多，今天书信刚一到她就显得特别激动，把谢十安从书房拽出来给她读信，还把云莲芝叫来一起听。

谢流语听完整封信，就觉得谢天彰一直在坐船，顺朝河运发达，上京一路就有三条运河，感觉从灵云到中京可以河运直达。内河航运那么发达吗？

知道了谢天彰的消息云莲芝和曹氏就放轻松了很多，这一个月来谢家除了谢十安和谢流语，全都过得战战兢兢的，大气都不敢出，争抢着办事，就怕触了霉头被主家发落。

现在雨过天晴，谢老夫人还吩咐加菜，让主仆上下都高兴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