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中无需使用驾云之术，是以这术法我已几百年未用过，因此我在去凡间的路上从云上跌下来四回，其中有一次还非常不幸地摔在了一位神君身上，最后我只好忍痛用一瓶千红一窟平息了即将燃起的战火，而那神君变脸竟比翻书还快，眨眼间便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笑面孔，反倒给我赔起不是来。

好容易摆脱这位千面神君，我忙忙重新腾起云飞往凡间，耳边风声呼啸而过，滚滚红尘铺面而来，转瞬已来到凡界地面。

甫一落地，我便被一阵巨大的喧闹声震的惊了惊。

太虚幻境固守清净无争千万年，何曾有过这样热闹的时候，我四处看了看，正见前头一副声势浩大的阵仗迎面而来，开路两个侍从打扮的凡人亮开嗓子吆喝道：“闲杂人等速速回避，北静王大驾将至！”

北静王？我又被震的惊了惊。

绛珠仙子与神瑛侍者那段旷古绝今的恋情一度流传甚广，据说有一位凡人将他们这段故事记录了下来写成了书，我从逸竹往下界搜罗来的话本子里有幸拜读过，端的是字字泪句句血哀怨婉转荡气回肠，连我这日日舞文弄墨的都自叹弗如，真真是一位罕见的大才子。由是，我将那本书翻来覆去看了数十遍，差不多倒背如流。

这北静王却是这书中与凡间的神瑛侍者交好的人，但如今凡间百年岁月已过，不知现下这个北静王到底是他几世孙。

我好奇地躲在人群中，伸出个头放眼观瞧。

这条街不比寻常，气势非凡，东西延伸的道路。一东一西两个方向居然各有一幢颇有气派的府邸，我猜想这也许是某位一品大员抑或是功臣的居所，再联想到方才出现的北静王，我便肯定这是一国的国都。

这时，八人抬的银顶黄盖红帏舆轿在一队侍卫武官的簇拥下缓缓而来，轿帘半掀，隐隐露出轿中人镶金纹云素白蟒袍的下摆，尊贵中清冷尽显，舆轿未近，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势率先四散铺开，周围围观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一阵风刮过，轿帘被风吹得飘起来，现出轿中人清俊的面容，看到他正脸的一瞬间，我几乎将拳头塞进已张的老大的嘴里。

这张脸……哪怕是在仙界，也足以引起巨大轰动，在凡间，岂不是惊世骇俗？

果不其然，一石激起千层浪，四周立时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低呼声，接着我又感到身后有无数道灼灼目光越过我直直向舆轿射去。然而投石的始作俑者却恍若未闻，轿旁的侍卫们也似见怪不怪一般，面无表情地护着轿子一路拐进了一座恢宏的府邸，我抬头看了看匾额，上书“荣国府”三字。唔，想来大约是神瑛侍者在凡间的投胎化生之所。

见人群有散去之势，我忙拉住身旁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老先生，晚辈从外地而来，不晓京城之事，不知今日荣国府出了何事故，竟累北静王大驾亲至，还望老先生指教一二。”

此时我隐了女儿身，化的是一个年轻书生的模样，是以这位老者未曾察觉半分不妥，抬手摸了摸花白的须髯道：“并无他事，只因荣府二公子与北静王情谊相投，志同道合，故北静王不时前来拜访，本无甚稀奇，但因这一任的北静王生的一副天人般的容颜。据说百年来竟无人能出其右，故其每次出行必引得一群人围观，其中不乏待字闺中的姑娘。”随后又将我拉至一处僻静的角落低声同我道：“京城中人人皆传北静王是个清冷淡漠的性子，即便如此，仍有不少姑娘托人上门说媒，以至于王府的门槛都踏坏了五条，奇怪的是，王爷至今尚未婚配，身边甚至连一位姬妾也没有。然城中一位出了名的断袖竟误以为北静王好龙阳，有一日夜深时溜进了王府自荐枕席，结果非但没有见着王爷，还被王府的侍卫擒住好一顿痛打。不过此后呢，这位断袖便不再好男色了……”

我听着这位老者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地说着迢迢不断如春水的一番八卦，抽了抽嘴角，想来这老先生过得太寂寞，渴望找点乐子，也无可厚非。只是活了一大把年纪还如此热衷于八卦的凡人，我倒是头一回见。

“那老先生可知晓北静王尊讳为何？”我试探着问了一句。

“让老夫想想……哦，王爷本姓水，名唤云起。”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倒的确是个好名字，我在心中叹了叹。

拜别了那位老者，我踅摸到荣府门前张望了一下。既然好不容易逃出来到凡间，自然不能十天半个月后就打道回府，不如趁此好好赏玩一下凡间景色。不过，刚才那位北静王爷已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我甚至怀疑他是天上哪一位神君下凡历劫，我唇角勾了勾，这个人有些意思。

我将观雪留给我的一大袋黄白之物翻了翻，方才问了问那八卦老者凡间的一些世情，言道是身边有这种黄白之物便可衣食无忧，看来我在这里大约会过的很舒坦。然而没过多久，我居然在这一堆金光闪闪银光闪闪的物什中发现了一块玉，我忙将玉扒拉出来，待看清那玉的模样时，我差点失手将玉扔出去。

怎么会，仙界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那块石头的幻相，怎会出现在这里……我闭上眼，使劲摇了摇头，再睁开眼时，面前仍是那块玉，“通灵宝玉”四个字尤为刺目。

我盯着玉良久，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抬眼望向不远处装潢富贵的荣府大门，两座石狮子端正地坐在门口，面容肃穆；一对看门人被白花花的日头晒得眯缝着眼，以手支颐似在打瞌睡。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个熟读多次，隽永悠长的故事。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我捏捏那块玉，触手圆滑，瑞彩千条。我整整发带，理理衣裳，向荣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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