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捡了位老人怎么办？”

派出所门岗处一位身材肥胖的同志正忙着接有线电话，另一只手里握着手机的屏幕里亮着蓝光，不看表情，只听说话就知道好像在忙工作的事情。

他们来的是早了点还是警察都去开会了呢，派出所大厅异常宁静，肃穆的立体墙式样的屏风上，贴着深蓝色的标识和一大排文字块儿，右手边双开玻璃门里可以看见一长排的静候座椅，还有长长的一线式办公桌，可是里面没有人。再看门岗处的胖同志，依然忙得抽不开身。

身边跟着光头大爷。带老人家跟自己去上班，回头跟领导说明情况，请假再来也不大合适，抬手看手表，早上出门的确比平时早一些，不过光头大爷这事儿得解决了才能去上班。

必须交到值得托付的人手上才行啊，这可是个大活人呢！

张旭来大着胆子又往前走了两步，门岗处的同志也没有拦他，走过门岗三步远，发现在屏风和门岗之间还有一扇向里开的玻璃门。他退后一步，看见门口左上角有个标识指示牌，牌子上写着五个字——《综合警务室》。

进门右转，咨询台上三台黑色电脑显示屏背对着自己，走近了才瞧见一位低头伏在办公桌上的民警，那疲倦的样子很像彻夜未眠。

听到有人进来，民警立即从疲乏的状态里站起身来。听张旭来说捡了一位老人，马上细致耐心地指导起受案流程和受案地点来。说话间两次用手背按压眼睛里微微带有血丝的眼角。

“昨天没睡好吗？”张旭来问。

“啊，夜间执勤刚回来。”民警同志不好意思的笑了，赶紧收起按压左眼的手背，清瘦的脸颊，面色干燥，跟张旭来相似的年龄，脸上挂满了生活的阅历。

“非常感谢，我们这就过去。”民警同志态度积极地把他们送到门口，指着派出所大楼外的另一栋两层小楼，再三指示。

民警指着的两层小楼，人还真不少。一大早地，门口长椅上就坐了两个人，另有穿迷彩服的人进进出出，门口负责接待的两位女警官，其中一位刚刚放下手里的电话站起身来，隔着咨询台跟张旭来说话，并同时打量跟在一旁的光头大爷，大爷手里拎了一只袋子，那是洗澡换下来待洗的衣服跟早上用过的洗漱用品。

“你捡到一位老人，是不是？刚刚我们已经接到通知了，请先去受理室做个登记跟笔录。”

女警察说完立刻招呼了一位刚好迎面走进来穿迷彩服的年轻人，麻烦他帮忙带他俩去案件受理室。

“真行，不清不楚就敢把一老人领回家，真是佩服！我们这儿是24小时值班的，以后再遇到这事儿先送我们这儿来。直接领回家，万一有点什么事儿怎么办？记住了，有事找民警。”做笔录的警察四十岁开外，像个语重心长的邻家大哥。“你小子也是运气好，遇到一位善良的老人家。行了，把老人交给我们就放心回去上班吧，如果有事再找你。”

出了受理室的大门，光头大爷却拽住张旭来的胳膊不撒手，还是做笔录的民警很有经验的上前进行协调。

“大爷，他也是百姓，没有监护权，您不能跟他走，你得跟我们警察走，我们帮您找家人。您就知道您叫牟墨林，是栖霞人，别的一概空白，查户口，查档案，这些工作都得我们才能做，放心吧，我们一定给您找到家人。”

在民警的劝说下，光头大爷终于松了手。“看来昨天把老爷子伺候的挺不错，都要跟你回家了。”

民警扶老人回去之前调转过头不忘戏赞他一番。

笔录做的很快，没耽误多长时间。

出了派出所两层楼大门，深深呼出一口气，感觉有个沉重的东西从胃那个位置移走了，呼吸通畅了，身体也轻松了，不知怎么忽然想回家吃亲妈做的饭了，明明距离吃亲妈送来的稀饭才隔了一天的时间。

这一天班上的。

平时总觉得上班日子难熬，这一天却过得飞快。打了几通电话，复印几份文件，整理了一些电子邮件，吃了一顿午饭，间或想想光头大爷、做笔录的民警大哥，还有在派出所门口接待他们的警察小姐姐，哦，还给亲妈打了一通电话，说晚上回家吃饭。一天的上班时间就结束啦。

自从光头大爷走了以后，张旭来开始对阳台上的花草特别用心。每天都花点时间摆弄摆弄，拍的视频发到网上还得了不少点赞，对开花的君子兰还特意去网上搜索了浇水指南。有一天回家吃饭，还特意让亲妈给留了两瓶淘米水来浇花，也学会给花草松土了。

许多天过去的一个下午。单位来了一个中年人，说是找他的，看了半天没认出来，来人个头不太高，中等身材，手里握一黑色手包。

来人拿黑色手包盖住额头，凑近耳边说‘派出所’三个字，这才认出来是之前在派出所给做笔录的大哥。张旭来赶紧伸出手去握住对方的手，俩人都笑了。

“不穿警服没认出来。”

“那我回去换警服再来。”

“别呀，大哥。您要穿警服，大家会以为我怎么回事儿呢，被警察约见。”

“你好，大哥。”张旭来认出对方是民警，换了很正式的问候方式问候对方。

“是这样，那天你送来的老人，我们已经安置好了，可是总喊着要见你，现在被安排到栖霞福利院去了。我们给老人做了全面体检，发现身体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就是吧，医生怀疑精神方面有点小问题。老人家除了知道自己是栖霞人，叫牟墨林之外，别的一概不知道。输了指纹查了资料都没找到老人身份信息，附近的村镇也没有老人走失。另外一件事情很有意思，这牟墨林啊，栖霞还真有这么个人，这个人曾是《牟氏庄园》的主人，一个半世纪之前就去世了。所以栖霞要把人送回烟台，这样我们还得继续请你协助寻找老人的家里人，你确定老人是在栖霞上的车吗？”民警大哥这通话听起来有点儿叫人头脑发懵，信息量太大、太复杂。

“当我发现的时候是在我车里，我亲手扶老人下的车，然后锁门带回家的。”张旭来，一边说一边回忆。“我想有一个人，《牟氏庄园》景区门口停车场有位大叔，比光头大爷看上去年轻些，那天晚上回来之前，他叫住我帮忙拉过车门，说我车门没关好。”

“停车场是吧，那好，下午下班后你到所里来一趟，指认一下停车场工作人员照片。下午栖霞那边刚好把老人送回烟台，因为那边民警在当地查无此人。说话口音是咱烟台人无疑，鉴于在烟台报的案。所以要求在烟台这边继续找一找。”

“那回来住哪儿？”张旭来来问。

“不住你家！”民警大哥脸色往下一拉，严肃道。“这么大个人了，有点安全意识，请少给警察蜀黍增添工作量，张旭来，好不好啊？”

得！还记得自己名字，张旭来有点不淡定了。

“我下班你不下班呀？”

“等你一会儿。”民警大哥有点俏皮，一股他的案子他负责的劲头。

下班后张旭来去了趟派出所，不过没见到光头大爷。一问才知道当天没过来，等先找到停车场大叔，确认这条线索也不对，再把人送过来。在张旭来去派出所路上的时候，民警大哥采用手机发送照片的方式，跟栖霞的民警互相确认了照片。到了派出所，两边的民警互相打开了视频，双方对人物确认之后，民警提了一些问题让两人回答。

“嘿，小伙子，你说还来怎么没来呢？”景区大叔从视频里看见张旭来很高兴，聊起了闲天儿。

“第二天，公司领导没让过去。”

“我说呢，第二天在停车场找你好几圈没见着你。”民警大哥提议问正事儿。“大叔，还记不记得那天我走的时候，您说我的车门没拉好，还帮我拉了一下车门，您还记不记得当时我车后座上，有人在里面？”

“没有吧，应该没有。就看见你车门没拉好，还差那么点儿，顺便给你拉上了。想给你介绍个对象，你有对象没有？啊？小伙子，我看你挺机灵，给你介绍个对象，要不要？”这位大叔要不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想截住他的话茬，抢话都抢不了。

“大叔，您再想想，当时车后座上是不是坐着位老大爷。”

大叔很认真的想，想了一会儿，连连摇头，斩钉截铁地说。力证自己没看错。“没有，真没有。你大叔我虽然五十多了眼却不花，里面坐着个大活人能看不见吗？是吧警察同志。”

“听说你回家路上捡了个老头儿，警察同志都跟我说了。你回家的路上下没下过车？下车吃个饭，喝个酒什么的，或者你这路上就没上过厕所，车上多个人你都不知道，你脑子想什么去了，开车哪能开小差呀。”大叔说完一句又继续开说。

这会子轮到民警大哥在视频这边盯着张旭来。

“对，没错，你路上停过车没有？”

“没有呀。”民警大哥继续盯着他看。

“哥，你别看了，慎得慌，中间的确是没停车，直接回家了呀。”

“嗯。”好久，民警大哥缓缓‘嗯’了一声，表情凝重了。

调监控吧！

张旭来小区的监控好查，画面的确显示为张旭来亲手把老人家从车上扶下来的，沿途的监控也查过了，中间确实没停过，沿途酒店公共场所的监控时间显示是连贯的，也确定没有下过车。可是景区的监控当天却出了一点小插曲，那天下午到临近傍晚的时候，监控员在监控室里闻到一股强烈的焦皮味道。

为了排查隐患，监控断电一段时间。

为什么必须断电呢！这就要说到景区的消防配电系统。景区的配电、消防、监控室，集中在一起且是封闭的。当监控员闻到焦皮味儿，味道在空气里弥漫时，无法断定隐患具体位置。为了准确排查安全隐患，所以选择了断电，从消防开始一个区域一个区域的排查，最后发现是监控的插排发出的味道，所以老人出现的影像就没有出现在景区监控里。景区当天人也特别多，除了游客、商户、工作人员、各厂家促销，还有本地和外地来的民俗表演团队，要想确认有谁见过这位光头大爷，还真是海底捞针。

平时诸如商场丢东西，甚至有些p2p金融的案件查不着的，暂时压了一堆待处理。但凭空多出一个大活人，这事儿必须得抓紧处理呀，后来也真没办法了，派出所给办了临时身份证明，在一家工厂找了一份看大门的保安工作，先把人给安置了，大爷也自然而然的住进了工厂的宿舍楼，算是暂时有了安身之所。

#####“你好，我捡了位老人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