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花香幽幽弥漫，沁人心脾，说书人赶忙走过来，一脸馋意地伸出手来说道：“姑娘已经知道我是爱茶惜茶之人，就不要考验我的定力啦！”

“非也。”凝泓笑着躲开，她一只手托着茶盏，一手轻轻地打开茶盖，任由这茉莉花香飘然于空，“不说这茶坯的准备，就说说这通花、续窨、出花、烘干、转窨、提花的工序哪一项是简单的？真是您今儿个运气好，我昨晚刚好完成了压花的步骤，我这手艺是家传的，我想这整个沔京，或者是整个大周兴国都难见九窨花茶。”

“咳，我就知道，这无功不受禄，姑娘你到底想说什么呀？”说书人看着凝泓手中的花茶，咽了咽口水。

“人间百簿。”凝泓将花茶放在桌上，定定地看着说书人，“您是怎么知道人间百簿的？”

说书人突地变了脸色，他准备伸向花茶的手顿在了半空。

“您的身上……有虺龙纹吗？”凝泓凝重地看着说书人，问道。

“你是什么人？”说书人腾地站了起来，“你知道虺龙纹？”

“您刚才讲的故事，是三年前发生在洪安的付小姐身上的真实事情吧？她利用人间百簿更改了她的容貌，成功离开了付府是吗？”凝泓转过身，又继续说道，“您是读簿之后，才知道了这些事情，而且，你也利用人间百簿改变了些什么，于是你身上出现了虺龙纹，所以你才会对茶如此如痴如醉。”

说书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凝泓，他的手紧紧地拽住了自己胸口的衣物。

“虺龙纹会慢慢侵蚀你的身体，直到吸收完你所有的精气，只有茶水才能减缓这个过程，但这却无法阻止你死亡的命运。”凝泓沉声说道。

说书人不安地向后退去，他思忖了半晌却是扑通一声坐在了木椅上：“是啊，得到些什么总会失去些什么……”

“告诉我，人间百簿在哪里，在你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凝泓步步紧逼，问道。

说书人早没了之前癫狂的样子，他苦笑一声，感叹道：“哎，人间百簿早就被抢走了，姑娘，我踏入你这茶馆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这里不一样的气场，我听说人间百簿有为其孕育而生的守护使，你如此精于茶道，不知你是否就是守护使啊？”

凝泓微微一愣，旋即浅笑道：“不错，我正是守护使，这人间百簿分为青红簿，红簿只能由我掌控，而青簿却早已不知所踪，但我能感受到，一直有人在利用青簿，您能不能告诉我，谁抢走了青簿？”

“我得到人间百簿是很久以前了，久到……我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我只记得，那也是一个开茶馆的女人，她告诉我人间百簿的秘密，在她的帮助下，我用人间百簿修改了我的寿命，你知道吗，我改成了永生，永生啊！”说书人突然激动起来，只是那浑浊的双眼似乎有隐隐的泪光闪现。

“永生……”凝泓呢喃道，似是思忖着什么。

“修改人间百簿的人身上都会出现虺龙纹，虺龙纹会慢慢侵蚀人的身体直至其死去，可是，可是我是永生啊……”说书人的语气带着几分苍凉，“所以我不会死去，虺龙纹只是会让我的身体变得虚弱，可是他毕竟要吸收足够的精气啊！于是……我的妻子，孩子……所有亲近我的人，都一个个死去……”

“你知道吗，他们的身体都慢慢萎缩了，我的孩子，那双绝望的眼睛……我永远不会忘记！”他说着，眼睛外溢出悲苦的泪来，“永生……永生又有什么用，失去了最亲近的人，我活着，没有家……家啊，我的家在哪儿啊？”

“求求您，帮我改回来吧，红卷和青卷是相通的吧？只要您帮我改回来，我就能解脱了……”说书人踉跄地抓住了凝泓的衣袖，乞求道。

“您先不要激动，您想好了吗，您只是碰巧遇见我，如果没有遇见我，你还能活很久很久，也许，比这天地还要长久。您能够一直到处游说，品茗，享受这生活……”凝泓扶住说书人，“毕竟，在回想起这段往事之前，您表现得还算是潇洒。”

“不……虺龙纹根本没有放过我，它使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它让病痛一直折磨我，我只能靠茶来麻痹我的痛感，我死不了，却无止境地痛苦，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姑娘，大人，仙女！我求你，救救我吧，什么永生啊——去他的永生！我早该死了，我早就该随着我的妻儿离开了……”说书人老泪纵横，他几乎嘶吼地咬牙说着。

凝泓看着，轻轻地叹了口气，她闭上双眼，突然间出现淡淡的红光萦绕在她周围，她伸出手，无数的细密的光点在她手中发散开来，逐渐汇聚成一本萤红的光簿。

“您的名字。”凝泓轻启朱唇，问道。

“傅斯乾，嘿……”说书人流着泪笑了，他看向远方，似是看见了万丈星河。

“傅斯乾……”凝泓周身出现了无数闪现的片段，她聚精会神地扫视着，“找到了！”

“永生——叉去！”凝泓挥舞着长袖，大喝道。

“姑娘，当年从我这里抢走人间百簿的不过是几个地痞无赖，不足为惧，只是……两年前出现的蝶化人，一定和人间百簿有关，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姑娘……谢谢你……

老婆子……我来了……”说书人吃力地说，他眼中的光芒逐渐消失，但是那早已布满褶皱的唇角竟然显露出了花一样美满的弧度。

“先生……”凝泓蹲下来扶住了倒下的说书人，默默地为他合上了眼。

“哎……其落！”凝泓阖上眼又猛地睁开，喊道，“在门外站了这么久不累么？进来坐坐吧。”

茶间的木檀门倏地自己打开了，其落错愕地站在门口，紧张地不知道该做什么。

“老板娘，我……我可没做什么坏事啊，你……你不要害我呀！”其落惊恐地蹲了下来，举起了双手。

“你这是把我当成妖怪了？其落，你过来。”凝泓挑了挑眉，好气又好笑地说道。

“不要……”其落摇了摇头。

凝泓站起身，走到其落身边，看了看两边，便将其落拉进茶间，关上了茶间的门。

“老板娘，我虽然平常很懒惰，但是我是一心想替你做事儿的呀，你看我家住的那么远，我都不顾家人的阻拦来这给你帮忙，这还不够证明我的忠心呀！你放过我吧！”其落抓起桌上的茶碟护在胸前大叫道。

“你方才在外面偷听都没有听清楚吗？我是人间百簿的守护使，这位先生修改过人间百簿，这是他的命数。”凝泓慢慢走近其落，说道。

“人间百簿……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先生他真的……真的死了？”其落看着地上的傅斯乾，仍是难以置信地问道。

“都是真的，只是他不是死了，而是解脱了。”凝泓笑着说。

“那你，你不是妖怪？”其落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不是了，你先去把柳枝和柳叶叫来。”凝泓吩咐了一声便开始沉思起来。

其落闻言立刻夺门而出，身后却又传来凝泓的嘱咐：“你随着她们一块来。”

“哎，这下可不知道惹上什么事儿了！”其落撇撇嘴只能乖乖地去找柳枝和柳叶过来。

凝泓看着傅斯乾的尸体，回想起他方才讲过的话，蝶化人，竟然真的有人利用人间百簿做出这样违背伦常的事情。该怎么办，也许以后不能够仅仅留在茶馆里，也许该做出些行动了。

过了半晌，柳枝率先推门而入，她见到地上的傅斯乾，吃惊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呀！天呐！”柳叶随之而入，也惊叫出声。

“没我的事了吧？我能走了吧？”其落从后面钻出来，探问道。

“柳叶，去账房拿钱，和其落一起把这说书先生好好葬了，记住，不要声张。”凝泓扶起傅斯乾，对柳叶说道。

“是，姑娘。”柳叶答应一声便和其落将傅斯乾抬了出去。

“姑娘，其落知道你是守护使了？”柳枝看着柳叶和其落离开了茶间，便压低声音问道。

“是的，他迟早也会知道的。”凝泓点点头，又问道：“易大人这个月要的茶可曾送去？”

“还没有，这才只是上旬月，咱们都是下旬月才送茶去的。”柳枝想了想，答道。

“船会快到了吧？听说这次是易大人大力支持的，这易大人是谋臣，和这节日礼仪的事不干关系，他怎么对这种事如此上心了？”凝泓思索着问道。

“传闻是为了他大病初愈的妻子，他的妻子得了怪病昏睡了很久，近日才清醒过来，易大人好像是想给她一个惊喜。”柳枝低眉说道，“怎么了，姑娘怎么关心起易大人了？”

“两年前的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蝶化人，我也略有耳闻，听说原来是易大人的侍从。”

“原来是这样……姑娘不能读簿吗？那样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柳枝问道。

“青簿一直找不到，红簿的力量越来越弱，读簿要花费很多心思，我不能在这上面浪费气力，免得危急时刻要做某些修改却无能为力。”凝泓解释道，“船会的前一天提醒我，我们做好准备偶遇易大人。”

“是的，姑娘放心吧。”柳枝微笑着说。

“柳枝，你就不问问刚才发生了什么吗？”凝泓看着已经转凉的九窨花茶，沉吟半晌后问道。

“我跟了姑娘这么久了，难道还不了解姑娘的为人吗？姑娘只管大胆地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我和柳叶会一直在你身边。”柳枝抬起头来，巧笑嫣然。

柳枝灿烂的笑容灼伤了凝泓的眼，竟让她觉得眼眶温热，凝泓感动地付以一笑，真诚地说了声：“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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