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街刚下过一场雨，现在雨停了，风却还在刮，强劲利索，把水泥路吹干一部分，和湿的混杂在一起，斑斑驳驳。李竞从彩票店出来，走在干湿相杂的路上。过去每逢星期天不上班，他和郝全用都会来石门街彩票店，买几注彩票碰碰运气，现在郝全用不在厂，他只能独自一个人来，彩票店成了他为数不多的娱乐场。他习惯星期天来买彩票，每次只买那么几注，希望能中个大奖，可老天连个小奖都没给他，以前郝全用在的时候，两个人还相互调侃，即使没中奖也挺开心，现在一个人来，多了一份孤独感，心里很沮丧。郑尹劝他别买彩票，他也知道沙里拣金希望渺茫，可每逢星期天没上班，他还是会到石门街，买上几注彩票回去，他禁不住自己，似乎成了习惯。刚才下雨，他在彩票店滞留一会儿，出来时已近三点，石门老街上还有些人，匆匆从路上走过。李竞走了一段路，突然觉得前面有个背影像郝全用，急忙赶上前，一看不是，心里十分失望，他怅立良久，转身缓慢走回厂。

到厂后，李竞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先到车间，今天车间没上班，但主任却要他下午三点来车间一下。他到车间，等了一会儿，主任来了，叫他去办公室。他跟主任来到办公室，主任让他坐下，对他说：“李竞，你在车间工作有九年了吧？”李竞“嗯”了一声。主任点头说：“嗯，很不容易，你在这儿踏踏实实做了九年，你做了九年还是普通工。”李竞难为情道：“主任，是我努力不够。”主任摇头道：“不，你还是挺努力的，我都看在眼里，今天找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二组组长刘启要去国外学习，现在二组组长空缺，我想让你来当，报到人事股，人事股也已经批准了，我现在先跟你说，明天再在车间公布。”主任说完看着李竞，李竞的平静让他有些意外，李竞没有他想像激动，连声感谢都没说。李竞走后，主任想他可能还没想到升职意味着什么，以后他会感激自己的。

离开车间，李竞回到宿舍，郑尹正在床上看电子杂志，见了李竞，开口道：“你回来了。”

“嗯。”

“你刚去了哪儿，又去石门街买彩票？”

“嗯——小郑，告诉你件事，我当组长了，刚才主任在车间对我说。”

“啊，是吗？”郑尹从床上站起，高兴道：“那太好了，应该恭喜你啊。”

“呵呵，有什么可喜的。”

“怎么不可喜？当了组长升了一级，工资也会增加，好事呀！”

“是吗，呵呵。”

“反正都比当工人强，你平时那么努力，还去进修，这也是多年付出得来的，不容易。”

“我平时进修只是为了提高技术水平，我还从来没想过会当组长，车间那么多人，想不到会轮到我。”

“呵呵，你转运了。”

“转运，”李竞停顿片刻，苦笑道：“老天爷也是胡乱给人运气，你天天想着的东西她不给你，你从没想过的东西，她却给你来个意外。”

郑尹心想李竞这话说得不对，他天天想的是很渺茫的事，他没想过的东西恰是他努力来的，老天父还是公平的，郑尹正要说，罗率进来，见他俩坐着说话，问道：“你俩在说什么？”

郑尹笑道：“李竞升官了，当了组长。”

罗率高兴道：“哦，是吗，好事呀！”

“好事吧，罗率也说好事，李竞却说没什么可喜的。”郑尹挪了张椅子给罗率做。

李竞笑笑，道：“这事要放在前几年，我肯定会高兴，现在不知为什么，提不起兴奋劲，可能人大了，看事情变淡了，小时候，在班上做了个小组长，就欢喜得从学校蹦着回到家里，现在却一点也不兴奋，嘿嘿。”

“嗯，”罗率点了点头，道：“你觉得没什么也正常，以你这么多年的勤奋和你的能力，你当个组长确实也没什么好激动的——诶，你说小学时当班干部，让我想起我小学时老师让我做大队长，我当时激动得心跳不止，高兴了好多天。”

郑尹有些失落，闷声道：“你们都是大队长小组长，我到现在还是打螺丝，真没意思。”

李竞笑道：“你进厂时间不长，先别急，你有罗率这么好老师，以后肯定会进步。你真不想打螺丝，你还可以到我车间——”

郑尹笑道：“好呀，你当组长有权了，可以调我去你车间。”

罗率道：“你在车间不是和工友相处得挺好？”

郑尹道：“是呀，我和车间吴平、李成、徐茂兴三人很要好。”

李竞道：“就是国庆节和你一起去效游，他们是哪里人？”

郑尹道：“河南人，三个都是河南人，去效游的还有其他人，都是吴平他们那个宿舍楼的人，他们不是河南人，有陈伟和范云明两个广西人，还有其他省的。”

李竞道：“也难得，来自不同地方的人，在这儿能相处融洽，还真不容易。”

郑尹道：“他们人都挺好，李成宿舍的范云明，也是广西人，他在搬运队，力气非常大，人很好，大家都很喜欢他，还很能喝酒。”

李竞笑道：“哦，是吗，我们广西在厂里还有这样人，有机会要认识一下。”

郑尹道：“好呀，哪天我们三个一起去新宿舍区玩，我介绍你们认识。”

到了晚饭时间，三人一起去餐厅吃晚饭，在窗口买了饭菜，端到桌子去吃，吃完后，又返回宿舍。郑尹走在前，先到宿舍开门进去又开灯，罗率和李竞随后进来。郑尹问他们道：“诶，你们俩说我们人怎样才能相处好？”

李竞道：“不发生争执相处得会好，不过想想也挺难，人都是有个性，在一块不发生争执很难，还是大家有时要相让，不要太过计较。”

郑尹点头道：“嗯。”

罗率道：“人和人相处是很难，有时我们想和人好，他却不接受，也有人想和我们好，我们却不喜欢他。有的人对我们好，我们不知道，有的人对我们坏，我们却看不出。”

李竞道：“是这样，所以要珍惜处得来的人。”

郑尹笑道：“对，是要珍惜处得来的人，尤其是要珍惜朋友，和朋友相处人的整个心情都很愉快，像我们几个。”

李竞想到郝全用，想他过去和自己一直在宿舍，相处时间也很长，他离开厂后，都没和自己联系，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他如果知道自己当上组长，肯定会为自己高兴，可能就是因为他不在，自己当组长才提不起劲，要是他还在厂，肯定欢喜叫自己请客。

李竞当上组长，厂里分给他一小套单间宿舍，面积不大近四十平米，有洗浴间厕所，有小厨房，客厅和饭厅共用，一间卧室。星期天郑尹罗率两人没上班，早上起来就帮李竞收拾东西，准备搬到新宿舍。李竞的东西很简单，没有大物件，整理好箱子，他们三人就可以搬走。罗率在整理衣服，叠好后放在箱子，郑尹折叠好棉被，用绳子系好，李竞正开柜子拿东西。郑尹看李竞柜子里的杂志还在，不禁想起自己刚来这宿舍，管理员要李竞腾出柜子，想起李竞和郝全用争抢相片，如今两人都离开这宿舍，这些事以后再也看不到。东西收拾好后，三个人拎箱提包，走出宿舍。下楼时碰到清洁工岳谰，正在打扫楼梯，看到郑尹三人拎着箱子，喊道：“小郑，搬家啦，我来帮你。”郑尹眼睛没瞧他，迳自走了。岳谰嘴里叼着烟，烟雾缭绕，把他的头给绕晕，他搞不清楚，为什么郑尹不理自己。

个人宿舍在工厂后门外，是厂里专为中低层干部建的宿舍楼，这边环境要比集体宿舍好得多，面对着马路，空气通畅，大楼也像样，和居民小区的大楼相差无几。李竞分到的宿舍就在一层，不用爬楼梯，轻松多了，三人提着箱子包裹，到了宿舍，李竞开门，他们三人进去，放下箱子包裹，罗率和郑尹去看宿舍，房间空空的，没有东西，家具没有，厨房里煤气灶也没有，一切生活用具全没有，浴室厕所仅可容身。罗率道：“李竞，你这搬到新宿舍，要添很多东西。”李竞笑道：“是，还没一个人生活过，今后要学着料理。”罗率走进厨房，指着灶台，笑道：“要先买米碗锅煤气灶等，过日子得先会生火，肚子得先吃饭，才有气力做其他事。”李竞笑道：“对，是得先买煤气灶，我学会煮饭，以后请你们俩过来吃我煮的饭菜。”

郑尹在门口往外看，见前面有条马路横穿，不知道通向哪里，路很宽，汽车不多，路上行人倒不少，还挺热闹，隔壁有家小卖部，郑尹回过头对李竞说：“你宿舍旁边就是小卖部，以后你要买东西很方便。”李竞笑道：“我本来没打算这么快搬过来，就是因为这家小卖部，我才决定早搬。”郑尹不解道：“啊，因为这爿小卖部才早搬，怎么，你认识小卖部的老板？”李竞笑道：“不是，我不认识他。”郑尹道：“那你为什么说因为这家小卖部才早搬？”李竞笑道：“是这么回事，我二哥也是开小卖部的，开在我家乡的县城里，有一次我听二哥说，他们店里的老鼠很懂得享受，在他店里吃饱了肚子，就到隔壁服装店睡觉，我二哥店的隔壁刚好有家服装店。”罗率笑道：“哦，你是怕老鼠在隔壁小卖部店里吃饱了，跑到你的房间来睡觉。”李竞笑着点头，郑尹这时明白，也哈哈笑起来。

罗率走进卧室，看卧室空空无物，出来对李竞说：“卧室里面要买张床，你以后晚上一个人睡着舒服，呵呵。”李竞道：“嗯，我准备现在就去买床，你们和我一起去。”“好吧。”罗率和郑尹两人答应，三人就到公路旁乘公交车，这是他们三人第二次同去市里，郑尹记起第一次去的情形，想不会再碰到黑心的店家，像水果摊的矬子老板。郑尹对市里还很生疏，只能跟着李竞和罗率走，车到了一条街后下车，这条街上有家具城，很多家具店都汇集在里头。进了家具城，李竞和罗率逛了几家店，都只是看看没买。他们走进一家具店，一位中年男子迎上来，可能是老板，他开口问李竞三人想买什么，李竞说想买床和桌椅，他就领他们三人看家具。罗率看了张椅子，道：“价格贵了。”中年男子道：“不贵，这是实木，便宜卖的。”罗率笑道：“这是板材，不是实木。”中年男子道：“这是实木。”罗率就笑笑不说。走出这家店。走了几步，他们看到一家店搞促销，就进去看，罗率看得很细致，然后和李竞两个人低声商量，郑尹就在旁边，却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看着李竞点头。李竞对销售说：“我想买这床和桌椅，你们店能不能把货送到联达电子厂宿舍楼。”销售说可以，领李竞去收银台，李竞跟到收银台前，见销售把单子给收银员，收银员算了，告诉他一共二千三，李竞从衣袋里拿出钱包，可能很少一次花这么多钱，付款时他的手抖个不停，像有人拽他的手不让付。这位收银员不错，只善意地笑笑。

买好家具，付款后填好收货地址，三人就离开店，原路返回电子厂。他们仍旧回李竞的单间宿舍，等不长时间，家具送到，李竞和郑尹把放在当中的背包箱子先挪到墙边，腾出空地，让家具搬进卧室，店的人进来装床，搬入桌椅。装好床后，搬运的人走了，郑尹躺在床上，开始学着享受，舒服地说：“这才有点像家，刚才房里空空的，连坐的椅子都没有。”罗率道：“厨房用品还没买，家具也不齐全，还要添置。”李竞笑道：“等下午饭吃了，我们去石门街买厨房用品，只是不会煮菜做饭，还要学着。”罗率笑道：“这个容易学。”郑尹从床上起来，坐在椅子上，悠然道：“这椅子坐着挺稳当，质地还不错。”李竞笑道：“罗率选的能错吗？罗率家可是世代木匠师。”“哦。”郑尹这才明白刚才在家具店，李竞是征询罗率的意见。李竞笑道：“刚才那店中年男子一定要把板材说成实木，他不知道罗率从小就看伯父做木工，哪会被他骗。”罗率笑道：“他可能真的认为那是实木，说谎说到自己也相信。”李竞道：“我下个星期就去买电视，你们俩以后要常来我这儿看电视，免得我一个人孤单。”郑尹笑道：“我们还是少来好，你一个人孤单就会想找个女朋友谈恋爱，我们来了，你有伴又不想找女朋友了。”李竞笑道：“好吧，我努力看，也要看有人喜欢我，总得合得来吧。”郑尹笑道：“你多寻觅，总会有投缘的。”。

三人吃过午饭后就去石门街买煤气灶锅碗等厨房用具，买完后拿回宿舍，放好后，郑尹说：“还差冰箱，诶，对了，李竞，还记得前几个月我们一起去买电风扇吗？那位售货员劝你多买电器，你现在可以去买了，电视冰箱微波炉，都可以买。”李竞笑道：“嗯，等下个星期去看。”

晚上他们到餐厅吃完饭，李竞仍和他们俩回公共宿舍，三人又坐着闲聊，过了十点，李竞才回新单间，进去后，他打开电灯，只见墙壁粉白，地砖有些旧，新买的家具倒很亮眼，让人看了喜欢。欣赏一会儿，李竞拿了扫帚把地扫一遍，然后去床上躺下睡觉，他躺在床上又看了一遍卧室，想这是自己的新家吗？可是自己却没有家的感觉，只觉得自己像只蟹，寄居在这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