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检挥手让手下带着孙强去休息，找郎中看看，不要留下什么暗伤。然后带着程少华和商弘羊来到前厅，现场办理了报名手续，出了一张保荐状，用了巡检司的印。递给商弘羊道：“这是保荐状，务必于九月一日前赶到陆安府，当天全府八县保荐的人选，会参加一个最终遴选。因钱粮有限，巡防营待遇优厚，只能择优录用三十名。小兄弟身手不凡，但不可掉以轻心。俗话说，十步之泽，必有香草；十室之邑，必有忠士。陆安府数百万人口，藏龙卧虎之辈不少，之前还算太平，都蛰伏不出，现在乱象将起，都纷纷出世了。”

商弘羊双手接过：“定当全力以赴，必定不让大人丢脸。”

巡检笑道：“刚才是公事，咱们公事公办，现在办完，就不要那么拘谨了。我和少华兄很熟，多年的关系了，你也不要大人大人的叫着生份，就叫我一声万大哥吧。”

“原来这个巡检姓万。”商弘羊站起行礼道：“见过万大哥，却是不曾备的礼物，请见谅。”

万巡检哈哈大笑道：“说什么礼物，你如果今天带着礼物过来，那就是贿赂，你再有本事也不敢用你了。”

程少华一旁帮腔：“兄弟，万巡检最是正直不过，不爱这些。你此去陆安府，给万巡检好好长脸就行了，不要堕了万巡检的威名。要知道万巡检在江湖上可是威名赫赫，人称七步追魂万唯一，只是为人正直，不喜奉承，才落到服城县当了巡检。”

巡检万唯一听了大笑，很是得意。

说了会儿话，程少华谈起商弘羊的奇遇，很是羡慕，万巡检啧啧称奇。言语间，程少华提到：此前某某要以二百两银子卖给万巡检一套门面，因为有其他买家出了更高的价钱，不卖了，愿意赔偿三十两银子，但要万巡检具状，程少华见证。

万巡检楞了一下，旋即怒道：“真是岂有此理，本来说好了二百两的，我都备好银子了。却又不卖，真是过分。也罢，作为巡检，我也不好计较，就收他三十两银子的违约金吧。”

程少华取出两张纸，却是一份契约，商弘羊一旁见了，上面写的是某处门面，原定一百两卖于万唯一，因单方面原因不卖，愿意赔偿三十两银子的违约金，之后许其自卖，不得追究。卖家已经签了名字，万唯一当即签了一式两份，程少华也签了见证。然后取过三十两银子于万唯一，万唯一笑着接过，相视大笑。

待得出了巡检司，商弘羊小声问道：“少华兄，刚才又让你破费了。”

程少华小声道：“快道中秋了，万巡检爱财又爱名，所以如此。蔚丰厚在服城业务繁杂，仰仗他的地方颇多，不全是为你的事。”

商弘羊拱拱手，心下佩服：“这万巡检收钱收的滴水不漏，少华做这事怕不是第一次了，双方默契的样子。还有那县令，县尉，吏户礼兵刑工六房，怕是要一一打点到。直接开口的倒还容易，这等做婊子还要立牌坊的才真叫麻烦。”

“原以为当我面操作这事，是为了让我承情，不想他自承不全是为我，我反而不得不承情。真是好手段啊。以后我入了巡防营，少不得要与万巡检打交道，这次算是彼此交了底。知道他的喜好了。”

商弘羊入城这两日，周旋于诸人之间，虽能应付，但处处得揣摩人心，很是不喜欢。觉得这蝇营狗苟，远不如山里耕猎来的快活。可这天下，越来越乱，纵有耕猎之心，只怕难有安心耕猎的地方了。在这乱世中，百丈崖能独存吗？ 不由得意兴阑珊。

程少华见商弘羊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以为商弘羊年少单纯，见不得这等龌龊之事。宽慰道：“现在官场都是如此，也是无可奈何。服城县，包括县令、县丞、县尉、巡检司、六房书办，有一百多人，一年总的薪俸才六百两左右。其中县令，那是正经的七品官，年俸才六十两，纸张开销每年二十两，迎送上司伞扇银十两，油烛银十两，加上其他的杂七杂八，才一百两不到。像万巡检，年薪俸才五十两。兄弟我在蔚丰厚，年薪一百二十两，是县令正式年薪的两倍，算上一些补贴，是万巡检的三倍。可我只是个童生，连秀才都不是，在蔚丰厚做个大账房，在县令巡检眼中，不就是个管家吗？拿的比他们多，他们能服气吗？更不要这说这县城的各色产业，大凡一个铺面，一个落个几十两银子是轻轻松松的事情。像那排帮，有几百条船，小船东一年几十两，大船东一年几百两，每年交到服城分舵的钱，几千两总是有的。县令巡检，有权而无钱，岂能饶过？”

商弘羊不解道：“何不稍微多收一点税，多发一点薪俸？免的这样上下敲诈勒索？”

程少华嘿嘿一笑：“这你就不懂了。轻徭薄赋，那是朝廷的仁慈，加税，那是朝廷失德。地方官薪俸少，那是儒门的修齐治平，当官岂能为财？”

“民不聊生，那是当官的不行，杀了，显示朝廷仁德。暂时不杀，也是把柄在握，随时可灭了你。如果真要灭掉一个官，管你知府还是县令，除非你全家人吃糠咽菜，否则多少有点黑钱，逮住了一审，百分百的有问题。就是有那个别真正清廉的，能保证手下也清廉？管严了，就没人办事了。”

商弘羊只觉浑身发冷，仔细想想，确实如此，几千年都是如此。给很大权力，却给很少的钱，家人要养活，手下要笼络，肯定要捞点，然后你的生死存亡就握在上司手里了。不听话，分分钟灭了你，保证老百姓还拍手叫好。

说话间，看看到了蔚丰厚服城分号。商弘羊打起精神道：“少华哥哥，到九月一日，没有几天了，我准备明天就去。我哥哥买宅子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程少华驻了足，稍稍思忖道：“如果不是很急，宅子的事情我建议还是稍等几天，等你正式入了巡防营，最好斩杀一两个江洋大盗之后再买，只怕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商弘羊想了想：“不了，现在就买。哥哥在百炼金工坊打铁，挣了血汗钱供我读书学武。我这银子，是老师和你送的，这是一笔干净的银子。我要用干净的银子为哥哥买套宅子，让他很风光的娶了嫂嫂。以后我就不敢保证银子的来路了。”

程少华愕然，良久，拱了拱手：“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办到。”

商弘羊拱手，转身欲走。程少华突又想起了什么，喊住：“商兄弟，你昨日说起难处，我托人打听了下你哥哥，希望你不要见怪。”

商弘羊回身：“少华兄有心了，我感激尚且来不及，怎敢见怪？只是听你语气，似乎另有隐情？”

“正是。”程少华顿了顿。“你哥商弘大，为人踏实肯学，本来早该由三级升为二级，可以打造制式兵器了。只是那百炼坊在服城的大师傅，有意招你哥当个上门女婿，你哥不愿意，所以一直被压制。 那陈阿牛，倒是一心想当上门女婿，可以人家不大看得上。 他这么着急撮合你哥的婚事，急着你哥买房，其实是想搬掉你哥这个竞争对手。”

“怪不得啊。那个陈阿牛如此热心，果然是无利不起早。不过人家也使的阳谋，无可指责。”商弘羊谢过程少华：“多谢相告，我回去与哥哥好好商议。”

商弘羊回到商弘大的小屋，不久就见商弘大兴高采烈的回来了。商弘羊给的八十两，自己存在蔚丰厚的二十两，换成了十张十两的银票。十张银票商弘大给放在了不同的地方。万一被贼偷走，也不至于全偷走不是？

商弘羊哑然失笑，却非常理解。记得十一岁那年，母亲把五两银子的学费缝在他的内衣口袋，父亲带着他去柳河镇学馆，商弘羊一路上不断的去摸，总是担心不见了。那还是父亲跟着，还在柳河镇，路上一没什么人。

和商弘大说了会儿话，提及哥哥被大师傅压制和陈阿牛的别有用心。不想哥哥居然不以为意，淡然道：“大师傅虽只一个女儿，但还有几个侄子，都不是省油的灯，长期觊觎他的那点东西，我可不想卷进去啊。再说父母养我一场，我岂能做人上门女婿？ 陈阿牛愿意，我早就知道，他比我机灵，能斗过大师傅的几个侄子。”

见哥哥如此态度，商弘羊也不好说什么，再说他也不乐意哥哥做上门女婿。如非走投无路，但凡有点志气，谁乐意？

又听哥哥说道：“你是不是觉得陈阿牛别有用心啊？ 我和你说啊，二弟。人家和我们非亲非故，凭什么帮我们？总得图点什么。现在他有了更大希望，大师傅也没有了打压我的理由。大家都好。我和你讲啊，任何时候不要纠缠人家想什么，就看人家做什么。人心复杂，揣摩不尽。”

商弘羊愕然，不想哥哥如此睿智，真是小看了。

又讲了排帮沈舵主作保，以及从万巡检处取得保荐状，明天就要去陆安府。商弘大楞了一下，很是不舍，兄弟这几年聚少离多，在这离家两百多里的县城相见，不过才两天时间。

商弘羊安慰道：“哥哥莫要担心，我就是加入了巡防营，估计也要常来服城，日后相聚的时间很长。买宅子的事情，我已经拜托了程少华，他会帮忙留意，你不要太讲价钱，差不多就行。还有，哥哥既然不介意陈阿牛的用意，就权当不知。他给我作保，我得请他一顿，好好谢过。大家面子都好看。”

当晚三人一起去了沈家饭店。与前次吃饭，情形又大是不同。

商弘大宅子有了着落，婚事有望； 陈阿牛去了一个强力竞争对手，胜算大增；商弘羊取得了保荐状，前程有望。都是各个欢喜。酒酣耳热时分，陈阿牛拍着胸脯，一定去大师傅那儿关说，提升商弘大工匠等级。

就连沈老板也来喝了两杯，笑眯眯的甚是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