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

鹅，被认为是人类驯化的第一种家禽，来自于鸿雁。

小时候，我没见过鹅，对它的印象，来自骆宾王的《咏鹅》：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长大一点，开始接触更多的唐诗，又知道一些有关鹅的诗句，如杜甫的《舟前小鹅儿》：

鹅儿黄似酒，对酒爱新鹅。引颈嗔船逼，无行乱眼多。

翅开遭宿雨，力小困沧波。客散层城暮，狐狸奈若何。

又如李郢的《鹅儿》：

腊后闲行村舍边，黄鹅清水真可怜。

何穷散乱随新草，永日淹留在野田。

无事群鸣遮水际，争来引颈逼人前。

风吹楚泽蒹葭暮，看下寒溪逐去船。

还有吕温的《道州北池放鹅》：

我非好鹅癖，尔乏鸣雁姿。安得免沸鼎，澹然游清池。

见生不忍食，深情固在斯。能自远飞去，无念稻粱为。

第一次见到鹅，是在我读初一的那年，有位村民养了一群鹅。因离他家较远，我们知道村里有鹅的时候，鹅已经长大，翅膀上有硬毛了。

我们当时很兴奋，一路小跑，来到他家。在他家屋前的平地上，有一群额部有肉瘤，颈长，嘴扁而阔，腿高尾短，羽毛白色的动物在吃蔬菜。我知道，这就是鹅，书上有它的图画。

有只鹅，应该是它们的头领，见我们到来，“嘎嘎”的叫个不停，声音虽说与鸭子有点类似，但厉声叱咤，最后竟然还伸过脖子来咬人。

“好一个高傲的动物！”凡动物，从头型就能看出它的性格。如狮子，老虎，头都是大的，表示其力强。麒麟，骆驼，头都是高的，表示其高超。狼，狐狸，头是尖的，表示其刁奸。

鹅的头，在比例上比骆驼更高，与麒麟相似，正是高超的性格。

难怪“鹅”要用“我”和“鸟”组成。“我”本义为执戈之人，转义为王族、贵族。“我”与“鸟”联合起来表示“执戈之鸟”、“王族之鸟”、“贵族家禽”。

见它咬过来，我们急忙闪躲，然后捡起一根长棍，斜挡在胸前。这家伙真是傲慢无礼，如是鸡鸭，见有人走来，立马逃跑了，鹅却是步调从容，大模大样。

这表示它不怕人，还看不起人。我最看不惯这种嚣张跋扈的东西，拿着棍子，来到它的身边，一把抓住它的项颈，直接往边上一丢，叫你嚣张。

这一举动，被村民看见，把我说了一顿，并告诉了我的父母。结果可想而知，少不了一顿打。

我对这种傲慢无礼的家伙，没有了好感，也不想接触，渐渐地淡忘。我还一度对大书法家王羲之书换白鹅的故事产生怀疑。

这故事讲大书法家王羲之和儿子王献之乘一叶扁舟游历绍兴山水风光，船到县禳村附近，只见岸边有一群白鹅，摇摇摆摆的模样，磨磨蹭蹭的形态。

王羲之看得出神，对这群白鹅动了爱慕之情，便想把它买回家去。王羲之询问附近的道士，希望道士能把这群鹅卖给他。

道士说：“倘若右军大人小孩想要，就请代我书写一部道家养生修炼的《黄庭经》吧！”王羲之求鹅心切，欣然同意道士提出的条件。

我猜想王羲之被坑了，一位在当时非常有名的大书法家写的字，而且是一部道家养生修炼的《黄庭经》，价值肯定不菲，来换一群鹅，有点得不偿失，还有他当时肯定没见到鹅嚣张跋扈的样子吧，如果鹅来咬他，他还会如此爱慕？

前两年，岳母病重，饮食忌口多，我查阅了相关书籍，一查吓一跳，鹅成了我重点关注对象。

原来这个傲慢无礼的家伙，确实有它傲慢的资本。鹅肉性平、味甘，归脾。肺经，具有益气补虚、和胃止渴、止咳化痰、解铅毒等作用，尤其适宜身体虚弱，气血不足，营养不良之人食用。

从细的方面讲，可以说全身都是宝，如鹅血，咸、平、微毒。「主治」中射工毒者，饮之，并涂其身（陶弘景）。解药毒（时珍曰∶祈祷家多用之）。

鹅肉，甘，平，无毒。「主治」利五脏（《别录》）。解五脏热，服丹石人宜之（孟诜）。煮汁，止消渴（藏器）。

鹅胆，苦，寒，无毒。「主治」解热毒及痔疮初起。频涂抹之，自消（时珍）。

鹅卵，甘，温，无毒。「主治」补中益气。多食发痼疾（孟诜）。

鹅涎，「主治」咽喉谷贼（时珍）。时珍曰∶按∶洪迈《夷坚志》云∶小儿误吞稻芒，着咽喉中不能出者，名曰谷贼。惟以鹅涎灌之即愈。盖鹅涎化谷相制耳。

鹅毛，弘景曰∶东川多溪毒，养鹅以辟之。毛羽亦佳，并饮其血。鹅未必食射工，盖以威时珍曰∶《禽经》云∶鹅飞则蜮沉。蜮即射工也。又《岭南异物志》云∶邕州蛮人选鹅腹毳毛为衣、被絮，柔暖而性冷。婴儿尤宜之，能辟惊痫。柳子浓诗云∶鹅毛御腊缝山，即此。盖毛与肉性不同也。

鹅的掌上黄皮，「主治」烧研，搽脚趾缝湿烂。焙研，油调，涂冻疮良。

这些还能在大家的接受范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连鹅屎都能入药，「主治」绞汁服，治小儿鹅口疮（时珍。出《秘录》）。鹅口疮∶自内生出可治，自外生入不可治。用食草白鹅下清粪滤汁，入沙糖少许搽之。或用雄鹅粪眠倒者烧灰，入麝香少许搽之，并效。

对鹅了解的越多，就越惊奇。多年排斥的动物，竟然是最健康的肉类食品。2011年，世界卫生组织更新了健康食品排行榜，首次为食品划分了类别，鹅肉位居健康肉食排行榜首位。

了解之后，不用考虑其他肉类食品，对岳母而言，能吃又有营养的肉类食品，首选鹅。电话询问，家里附近没有人养鹅，只能市里买。

当时我只买了两只鹅，二十元一斤，不敢多买，怕不好吃，城里的鹅基本上是人为投放饲料，不如乡里鹅，吃的是稻谷，或在野外吃水生植物、藻类等。这两种鹅肉炒出来的味道是完全不一样的。

提回去也是郁闷的。到家里，车的后备箱全是鹅屎，又要用水冲洗，想起就有点呕心。后来和岳父闲聊，得知隔壁村有户人家养了鹅，但不卖陌生人，只能岳父亲自过去，随行的除了我，还有他的徒弟小江。

来到隔壁村，我知道为什么只有这户人家会养鹅。他家门前有个大池塘，附近也只有他一家住在这里。这是绝好的养殖场所。

此时太阳高照，天气炎热。太阳照在池面上，有如将远处的池水镀上一层黄金。池塘里有十多只鹅，还有几十只大麻鸭，在那镀金的水波上，向前游去。池水被分成了几路，无数软弱的波纹向左右展开，展到岸边的石头上。

小江先下车，来到家门前，对老板说买鹅。老板正在地上撒切碎的青菜叶，见小江陌生，直接说不卖。

岳父也下车，给老板递了烟，说：“确定不卖？”

老板转过头，发现是岳父，说：“哦，原来是你，那你去捉一只嘛，现在还在池塘里，不好捉。”

这任务只有交给我和小江。我们拿着一根长竹竿，坐着船来到池中。船是塑料船，我是第一次坐这种船。

小江拿着长竹竿，刚用力去赶鹅，船立马摇晃起来，随时有翻船的危险。我不敢动了，静静地坐在船中间。这船也太轻了。来回三四次，与鹅斗智斗勇，终于把它赶上岸边。

在岸边，鹅就如瓮中之鳖，手一伸就抓住了，这是它傲慢的代价。

岳母病情加重，临近过年，乡里难买到鹅，岳母又不能吃其他肉类，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在市里买。

我又买了两只鹅，当天回去，杀了一只，亲戚聚在一起吃了顿饭，热闹了一番。还有一只，岳母舍不得杀，想留几日，等老弟回来。她把鹅放了。

当时大家也没注意，第二天早晨，发现鹅不见了。

我们到处寻找，把房子周围找遍了，也没发现。唯一的可能，鹅在池塘里。离家不远处有个池塘，有好几亩，另一头还要翻过一座山。

我沿着山路找过去，没有发现，回来的时候，见池边有团海碗大的白色，走进一看，就是这只鹅，但已经死了，或许是天气太热，或许过于寂寞，在水中死了。

岳母看了看，没说什么，但眼神有点忧伤。我猜得出。

这次之后，直到岳母去世，她没有再吃过鹅。

自从知道鹅的好处，我也试着研究鹅的做法。鹅肉鲜嫩松软，清香不腻，以煨汤居多，也可熏、蒸、烤、烧、酱、糟等，其中鹅肉炖萝卜、鹅肉炖冬瓜等，都是“秋冬养阴”的良菜佳肴。

我做了几次，但都不得法，味道不太满意，或许和湖南人喜欢吃辣的有关。

自从岳母走后，妻子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知道这种滋味，因我曾经体验过亲人的离去。

那年暑假，为了放松心情，我们来到了佳麓山庄泡温泉。妻子和女儿都很喜欢，特别是女儿，还不到两岁，在水里游的欢快，开心不已。

游玩后，我们来到山庄餐饮区。妻子看到菜单上有鹅，对我说，今天想吃鹅。我知道妻子的想法，我也知道鹅全身都是宝，欣然同意。

吃完后，妻子说山庄的鹅肉炒的真好，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鹅肉。

直到今年我的生日，妻子还念念不忘那里的鹅肉。这次我们又点了一份鹅，不过多了几个人，有哥哥、嫂嫂、侄女，还有嫂嫂的外甥。虽说住在同一市区，但齐聚的时候还是不多，我们敞开肚皮，吃的其乐融融。

某日，妻子说，等退休了，家里要养些鹅。我想起我的故乡，又想起妻子的娘家，不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