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万物繁盛之期，树木抽条披上了浓厚的绿装，及时生长在盆中的红花也忍不住舒展身躯，显示生命专属的活力。带刺的花朵有些含苞，有些盛放，有些隐藏于叶。

杨霏提着小剪刀，修剪着伸出阳台的枝叶。耳机里播放着声线稳定的英文材料，异国的口音浅浅的走进耳朵。忽然，悦耳的铃声振动耳膜，她的手稍微顿了顿，按下通话键。

“你好。”

“杨霏，今天下午有空吗？”

“有。”

“一起去看电影，好吗？”

“好。”

“下午两点半，你家楼下见。”

“嗯。”

她结束了与叶瑾南的通话，莞尔。什么时候开始接受那些问候和邀约，渐渐放下了那些深埋的界限和担忧，去靠近一些。

两根枝条上的两朵花贴近开放，分享来自远方的阳光雨露。她放过了这两朵盛放的花朵，放下了手中的剪子，转身入厅。

仅仅两个星期，这间公寓里就留下了另一个人的痕迹，多了几缕洗衣皂样的清香。杨霏知道，那是张琦带来的。冰箱里再也不会空空荡荡了，饭前饭后多了不同的烟火气，每夜多了一声晚安。这一切，始料不及却又自然而然。她总想，如果没有那一纸证明，也许她会在路上遇见寻找女儿的张琦，成为最普通不过的陌生人。

她抽出一张便利贴，留言给正在睡梦中的妈妈。轻轻打开紧锁的木门，再轻轻合上，在阶梯上稳步向下。

站在光明戏院门口，人流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突然，一双手蒙住了杨霏的眼，她心中一顿，下意识抓紧那双手掌。

“猜猜我是谁？”

微笑。“阿南。”

杨霏拍拍他的手，转过身看他。还是那双明眸，闪动着光。

“这是你第一次这样叫我。”

杨霏点点头，“是。”

他看着她，笑了，牵她入内。

黑暗的影院内各种声音环绕耳旁，冷气不遗余力地展示威力，从各个方位包围剧场。身边总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触碰到的爆米花仍有余温。

杨霏抬眸看身边的男孩，昏暗中透出男人的气息。他正定定地看着屏幕上的人物动态，如果不是感觉到他手心的温暖，也许她会觉得他真的是全神贯注。她低下头，忽然想起钱老师，金色边框眼镜后紧皱的眉头和睁大的眼睛。莞尔，她抬起头，又一次对上他的眼眸。

怎么总是这样？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发现他在看自己。

“看屏幕。”她低声道。

“那你呢？”她听出了双关，像是被戳中心思，扭头看屏幕。

电影谢幕，离席的人仿佛意犹未尽。但杨霏心里有些沉沉的，莫名的不快。兴许是因为紧张没有理解剧情，兴许是因为慌乱没有交付信任。她捧着吃了一半的爆米花，突然停下。

叶瑾南跟着停下了。

“我不喜欢刚才那部电影。”她说，但是心里对它并没有感觉。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她摇摇头，“新上映的电影，总有不好的评价。”

“说得对。是我挑的不好。下回一起商量？”

杨霏抬起头，看他，心里被一种奇怪的沮丧缠绕。可她点点头，微笑着同意他的话。

他抚了抚她的头，挽着她去吃饭。

热闹的地下广场，挤挤挨挨的店铺里站坐不一。铺满白瓷砖的地板显出油光，格外亮眼。宽阔的走道上，行走着不同的人，大多行色匆匆，部分优柔闲适。他们与不同的人擦肩，每每感觉微风拂过。立秋将至，虽然白日高温，但是傍晚的风还是带来了些许秋的气息，微凉。

杨霏坐在高脚凳上，望着不远处的队伍中的人，其中一个时而回头张望。她向他挥挥手，一如刚刚他做的那样。她侧转身子，在他的饮料上插根管子，然后，尝了一口。做得很快，她想他没有发现。

叶瑾南走近，手上拿着两卷煎饼，正在腾腾往外冒着热气。她跳下来接过，手心马上升腾起了热度。

见他喝了一口饮料，开口问：“好喝吗？”

他点点头，揉搓她红润的手心，笑着露出了白白的牙齿。

杨霏心中一暖，那份莫名的不安在这般的热闹与温暖里消失殆尽。她偏转过去，拿起温热的煎饼袋子。

玻璃窗上倒映出两个人，一个抬头远眺，唇齿交替间盛着笑意；一个低头啃食，睫毛轻颤。

忽然，眼下一抹绿光闪烁。杨霏翻过机身，瞥见熟悉的呼叫号码。轻轻皱眉，接起。但是喧嚣的场地似乎与电话那头的静谧不相称，细小的声音淹没在了音乐当中。杨霏眉头紧锁，向叶瑾南打了个手势便外出接听。

“杨霏，杨霏，你在哪儿？”是梁彩，声音急切。

杨霏迅速看了看屏幕，拧紧了眉。“在外面。”她说。

“杨霏，不管你在哪里，快回家。我刚刚给你打了很多个电话，怎么回事？你在哪儿？你……”她还是那么急迫，说到最后竟然低吼起来。但是杨霏不想听她毫无逻辑的话，她叹了口气，说：“我在外面。到底怎么了？”

“你爸、你爸有些不舒服，刚刚医生来过，但是他感觉不太好。你今天回家一趟。你在哪里？”她的声音平静了些，说的话似乎没有回转的余地。

“我在……”杨霏说。忽然电话里传来了一阵声音，熟悉而又欢快的声音。

“爸爸、爸爸……”

“嘘——乖，好，真棒，是个小男子汉……”

“杨霏，不是你想的那样。回来吧，回来我们谈谈。”梁彩说。

杨霏垂下了眉，她咬着唇听完了梁彩的话。

“不，我在朋友吃饭。我今天很高兴，不劳您费心了。”她挂了电话，就像之前很多次做的那样。

只是这次她没有听完所有的话，也没有眼泪。

她抬起头，才发现自己正站在小广场的中央，两个大led屏正照着白光，四周少数人走动，远处笑声嘹亮。

她问走近的叶瑾南，人为什么要炫耀。炫耀美好，展示幸福。是为了更加幸福，还是为了躲藏。她说她讨厌恶俗的伦理剧，讨厌重复老套的故事，讨厌光怪陆离，讨厌黑夜寂静。她说她有些迷茫，可是又很得意。她感觉很糟糕很糟糕，但是又有点想笑。她最后用尽力气抠住他背上的衣服，就像他倾尽全力抱紧自己一样。

很久以后，叶瑾南还是记得那个夜晚，杨霏在他怀里喋喋不休，固执地问着一个又一个问题，说一遍又一遍的话。

深夜，张绮坐在房里擦拭着丈夫的照片，任思绪飘飞。

入夜时分，她站在楼下。杭州的秋天还是来得早了，虽然没有大张旗鼓的冷空气，但是秋凉还是慢慢渗透进了空气。小区里的灯是橘色的，散出金黄色的灯光。她拉了拉身上的单衣，一抬头就看见杨霏从街角冒了出来。

她稍稍低头，没有看见张绮。身边没有人陪着，即使是在灌木丛丛的小道上也显得孤孤单单。张绮退到楼下，等她。那一段路，她竟然走了那么久，以至于张绮都有些担心想要再走出去。但是她出现了，带着一脸的惊讶和不知所措。

想到这里，张绮的心揪了起来。她低头盯着玻璃相框里的笑脸，心里泛酸。这时，手机屏幕闪起亮色，是儿子发来的消息。

“妈，下周四的机票，别忘了做我的晚饭。”

张绮的心忽地安定下来，想象着团聚的景象,心里一暖。

她转身打开窗户，清凉的空气灌入房间，将漫天的夜色倾倒入内。隔壁房间的窗户小小地开了一条缝，百叶窗里昏暗一片。杨霏应该在熟睡，她的疲惫不管是听说还是眼见都能想象。只是有些事她还太年轻，还不能感觉到。

但是张绮知道，自己会保护她，也会让她慢慢知道。

杨霏睁开眼，阳光逮到空直刺瞳孔，刺痛让她猛地闭眼。这一觉睡得很好，沾枕就倒，没有梦。事实上，自从那晚以后几天来都是如此。那晚她说了这些年来最多的话，当然也染上了疲倦。

她知道，今天晚上她的哥哥就要来了。他们会彼此认识，了解甚至一起生活，像是所有兄妹一样，也许又不一样。但是，她想到这些的时候心里并没有波澜，即使是期待或紧张都没有，她不知道这该不该让她高兴。不过，张绮的高兴溢于言表，几乎弥漫了整个房子。

杨霏站起身，拉开紧闭的百叶窗。她想起了叶瑾南，他温暖的胸怀，如果没有那通电话，那天晚上该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他们已经几天没有见面了。那天晚上在小区外他们相互告别，然后她追上他，对他说开学再见。那个时候的她，应该是用尽力气吻他了，以至于他只是慢慢地点头，看着她后退、回家。

客厅里弥漫着米粥的淡香，这时候她的肚子发出了抗议。她走近厨房，倚在门上看那个忙碌的身影。然后洗漱。

再出来，饭桌上摆放着餐具，热气从粘稠的粥里往上升腾。桌边还有一封信，杨霏有些好奇。

“杨霏，有你的一封信。我今天早上在门口发现的。”张绮一边盛粥一边说。

“是吗？我看看……”杨霏拿起信，进了房间。

似乎只是过了一会儿，房间里传来一阵窸窣声。然后哗啦一声门开了。杨霏匆忙地向张绮打了一声招呼就出门了。

信封上只有名字，没有来信地址和邮政号。信很短，是樊彬的笔迹。

杨霏，我要走了。休学一年。今天上午10:30的火车，杭州东站。你会来吗？6号检票口，我等你。

晰晰

远离市中心的街道，上午时分并不拥挤，一路闪现的绿灯和出租车里高歌的音频让人莫名有些困乏。

杨霏心里有了些犹豫。类似的紧张匆忙是在多久以前了？好像是中考的最后一天吧，还是哪一个不堪回首的早晨。她想起很久以前跟樊彬在一起玩，孩童的欢乐总是简单而持久，一整天的笑闹都没有带来一刻疲惫。她的父母是多么疼爱她，所以房间的窗户下总有人探出头告别挥手，茶几上永远有摆好的水果零食。而每一次晚归都在她家吃完饭，拜托叔叔阿姨打电话回家。现在，却竟然还要休学。

杨霏坐正了身，走了一大段路七上八下的心思一点也没有平复。她摇下车窗，任由汽车呼啸带动的风激烈地扑打脸庞。

出租车门打开的一刹那，一抹紫色溜了出来，两条细腿向着对面一字排开的玻璃门迈去。然而，通过那扇卷门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偌大的机场大厅，钢铁结构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座晶莹剔透的堡垒外，有飞机正在起飞。人流很少，稀稀落落的人和行李在空旷的大厅里错落分布。远处无数个小口上方冒着红光，口吻温柔的提示音正在缓缓响起。

邱紫莎心里有些慌乱，目光焦急地寻找着登机窗口。一双手抓住了她，她下意识伸手一拍，竟被反手抓住。抬头，李科阳叫着她的名字。

“别急，这边。”

她任由他牵着走，顺从地经过一排排座椅。不远处一个女生正孤零零站着，左右张望。

“彬彬！”邱紫莎叫道，朝她挥了挥手。

樊彬给了回应，一下子绽放出笑颜。

李科阳松开手，朝樊彬微笑着点点头。

“怎么今早突然改了行程？不是说两天以后吗？”邱紫莎嗔怪道，抱着樊彬左右摇晃。

樊彬松开她，嘴角轻扬。

“专家临时改了时间，只好照做啊。就两天，早点晚点都一样。”

“哪有，两天的惊喜两天的践行，怎么一样。”

“没事，我又吃不了多少。留着你们俩约会啊。”

“什么话！”邱紫莎扭头看了看刚刚来到身边的阿姨，见她眼袋深了许多，忽然不知说些什么好。

“阿姨，樊叔叔呢？”李科阳问。

“办托运去了。”

邱紫莎又跟樊彬聊了几句，忽见她的抬起头看向远处，目光专注。她退后，发现叶瑾南走了过来。

“阿南？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行。”他说，走到樊彬身前。“休学一年？”

樊彬点点头，两手一甩表示无奈。脸上却笑意融融。

“好好休息，要多保重啊。”他说。想要再说多一些什么，但又无从开口。

她说好。

“上次的故事，你有看吗？”

“看了，”他点点头，说：“故事写得很好，可惜还没完成。还在继续吗？”

“回头看一些地方，感觉有些无趣，还该继续吗？”

叶瑾南心里一顿，说：“哪有什么应不应该，只有想不想。”然后听她笑了，眼中有着不一般的神采。

樊彬抬头看他，迎着反射的微光眯了眯眼。她瞥见母亲正往身后退却，邱紫莎正依偎在科阳身上，而叶瑾南身后寂寥。她深吸一口气，攥起拳头，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叶瑾南，高一能跟你在同一个班里、进文学社，和你交朋友，我很高兴。谢谢你，过去帮了我那么多的忙。”

“樊彬，其实我没有帮上什……”她伸出手，示意他别说。

“其实，我喜欢过你，或者，以为自己喜欢过。在高中的前两年里，那些考砸了、被退稿、被怀疑和怀疑自己的日子里，你帮我，跟我一起修改文章，鼓励我沉下心别着急。当然，紫莎也是。这一年多，我们亲密无间。可之前如果没有你的鼓励和帮忙，也许我根本就没有勇气走近语文科组办公室，也不会再投稿。”

“我一次次的去看你跑步，在排名榜上找你的名字。我做题、瘦身、写故事，我努力着，希望能够站在你身边。我以为我爱你。”

“当我看到你身边有了杨霏，你喜欢她。我很生气。我生气的是我为这件事而生气；为我一直在你身边绷紧自己而又没法让我和你都放松，却以为这就是爱而生气。”

“叶瑾南，我不爱你，只是懵懂的时候犯了懵。但是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起码，我遇见的是你。我告诉你也只是觉得以后都没有机会再告诉你了。谢谢你，非常、非常谢谢你。”

樊彬抱住了叶瑾南，他犹豫着要不要回应。但是五味杂陈的心只是给了一个简单的音节作为回复。他伸手，拍拍她的背，提醒她登机在即。

“你……爱她吗？”她问，隐约听到他的心脏砰砰而动。

“嗯。”他知道她问的是谁。

樊彬直起身子，问：“告诉我，你爱她吗？”

他低下头，望着那双晶莹的双眸。第一次发现，那双眼与杨霏的眼如此相像。

放下手，“我爱杨霏。”他说。

樊彬回过头，朝母亲招招手。叶瑾南望着她上前，像是计划好的一般。当看到她拿出一个蓝色锦盒时，他吃了一惊。

“这是给杨霏的18岁生日礼物。我们不能亲手给了，拜托你到时候转送。”樊母说时樊彬递过来，发觉他褐色的眼眸一如往昔。

“你跟杨霏……”

“是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嘴角上扬，看上去似乎比任何一个时候的笑容都更明亮。

叶瑾南点点头，周围响起了登机的提示音。樊彬跟邱紫莎、李科阳和叶瑾南一一告别。

最后，在叶瑾南倾侧的耳边说了一句话，朝他眨了眨眼睛。那双灵动的眼睛里透出了氤氲的水汽。只一瞬，就别过去。阳光吝啬地从玻璃顶层漏进来，在远处的地表留下模糊的光波，渲染迷离。

叶瑾南心里感觉到最后告别时樊彬的疲惫，身躯的重量在往自己身上倾轧。她说的每一句话和笑脸，这些在他的心头积淀起来，那份无法回馈的情感让他感到沉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邱紫莎朝他喊了一句，让他猛地回过神。他转过身，看着杨霏正朝他挪着步子。他迎上去，抱住眼睛通红的女孩。

“你来啦，堵车了？”

你早知道。“她今天要走？”她没有动，任由他的心跳在耳边砰砰作响。

“是，昨天说的改期。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她钻出那个怀抱，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看着他。

“我……”他无言以对，忽然有些紧张。背后的手捏着皮质的盒子，指尖不禁轻轻摩挲。

邱紫莎心里一顿，松脱了李科阳的手，犹豫着向他们走近。

“杨霏，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也来啦，我们刚刚在跟樊彬道别呢。”李科阳说。

叶瑾南点点头，一手牵起杨霏的手，一手把锦盒传给邱紫莎。他低头猛地发觉她光着脚站在大理石地板上，心里一沉。他望向杨霏的眼，那双眼里眸色深深。

“我们是朋友，所以今天才会来跟她告别。”

说出口才发现别扭，这样的解释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邱紫莎用指尖勾住他传过的锦盒，紧紧抓在手心。她望向一进一退的两人，手足无措。她抬头望望周边的大厅，宽阔的候机大厅里，这一角的气氛凝重得让人想要尖叫。身边的李科阳捏了捏她的手心，宽厚的大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她转过头，没有再留意身边的人。

叶瑾南深知自己会跟着她，不管她步步退却还是步步向前。他压制住疑惑和不安，只是盯紧她，一瞬间把她俘入怀中。

“听我说，不管你看到了什么，不管你相不相信，都不要急好不好？给我点时间。你会明白的。”

怀中的呼吸声忽然急促，她想要起身，却被紧紧抱住。

“杨霏……”

挣扎数次，她终于停下了，一呼一吸，似乎在慢慢放缓。

一会儿，但就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他放开了她。

“我的脚很疼。”她低下头，说。

“我知道。”他捋了捋她散下的乱发。

“我很清醒。”

“嗯，我知道。”他伸出手牵她。

但她抬起头，轻轻拨开了他的手。她认真地看着他，就像是在操场上的那一天，他们第一次独处时一样。

她说：“我看见你们抱在一起，她看你和你看她的样子。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颤音，他伸出手，但这次她没有给他机会。杨霏推开了他。

“想让我相信你，好，让我看看那个盒子。”

他一顿，“好。”他转头找那对柱子旁边的男女，向他们招了招手。

锦盒里是一条项链，银环吊泪滴状水晶。她忽地一震。

“我最喜欢的是水晶，紫水晶最好啦，粉水晶也不错，要一整颗的，细细打磨成我喜欢的样子，挂在脖子上。最好两种都有，那样就可以换着戴......”

“椭圆的好不好？不过还是水滴状好了，弄成一串水滴状水晶链......哎，印度人就是这样戴的，配裙子可好看了......”

“水晶可以刻字吗？跟钻石一样刻......”

“这么喜欢的东西，当然要准备给最重要的人啦，给喜欢的人才可以哦......”

叶瑾南看杨霏拿着项链不说话，眸子一深。

“这是樊彬......”

“我知道。”

杨霏没有抬头，她抚摸着银环外围的纹路，勾起一抹浅笑，牵动一滴泪水滑落。

樊彬，最喜欢的人吗？

她把手上的蓝水晶项链放回锦盒，合上，抬起头。

他低下头，吻她的泪痕。

“她爱你。”

他一顿，来不及抓住就被推开。他没有防备，轻易地就被推开了几米。然后，她就在他对面逃开了，就像是在某一个深夜的巷子里一样，消失在了流动的人群中。

他忽地感到有些愤怒，握紧手里的锦盒，朝着对面方向最近的大门奔去。穿过人群和包裹的炽热空气，心里莫名的慌乱。他怕，怕失去她。

穿过旋转门，在机场偌大的出租车停靠点弯腰奔跑。

一寸一寸心，一里一里地。

但是受伤的女孩跑的永远比男孩快，停泊的出租车上空无一人。叶瑾南站在机场门外，看几辆轿车机械地奔向远方，奔向遥不可及的梦。他拉开一辆出租车的门，被问及去哪里，却忽然发觉无处可去。

看了看手中的锦盒，他说了家的地址。

疾驰而过的路灯和行道树，扑面而来的风。城市华灯初亮，喧嚣无从侵入。错综复杂的道路上，以点标记某辆出租车，计量、统计、计算得到的该是所有精确可数的物理量。倘若感情也能如此，人物成为质点，那该以什么为计算对象？

杨霏靠在硬质皮椅上，稍稍有了些疲乏。在泪点过了的时间段里，她回想着这一整天的奔波。

信上所说的时间里她到了火车站，但是门内门外都没有见到他们。后来手机收到信息，樊晰从前的号码，说她要走了。这时候的消息现在看来才是真的。

可她为什么要去呢？因为两个不知出处的消息费心奔波，动心伤神，难道只是为了见她一面？去了又为什么逃走？拥抱也许不代表什么，礼物也不一定是信物。她没有理由也没有证据怀疑他的背叛，可是又没办法留在他的怀抱。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行动与理性背道而驰？

也许是从叶瑾南开始的，当然也应该从他结束。

今天的火车站和机场就是一个骗局，但他们看起来却像是孩童做了一个普通的恶作剧，向她露出浑然不知的脸，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在堵塞的机场高速上跑了多久，当然现在她也不会让谁知道。

手机正在播放着乐曲，断断续续的就像是不断调停。声音夸张、尖锐，以至于出租车司机也往后视镜看了几回，眼神里带些同情。

杨霏忘记自己是怎么走进小区、绕过边缘的小路，也不记得经过了多久她才终于来到那栋楼下。手机早已停止了叫喊，但是屏幕的光圈还在持续。她打开信息箱，看见二十几个未接来电后紧接着的短信。

清者自清。

被乍然亮起的街灯晃了晃眼，杨霏慢慢蹲了下去。细长的手指撬开手机盖，剔出那片凝脂小卡。

几缕菜香飘过，似乎在催促着外出的人归家。杨霏站起身，将手深入路边的垃圾桶。

啪。

她勉强直起身，却发觉双腿犹如被灌满铅的钢管一样，僵硬沉重。来不及看夜幕前的霞光和脚下的阶梯，她大跨步上了二楼。吐纳间有了可感的热气，耳边响起锅勺碰撞的声音，头顶好几盏暖色的灯照得人心酥软。

银色的大门前，她掏出钥匙，但是几次都插不中锁眼。有人开门了，张绮的声音仿佛经过虚空从远处传来。

杨霏径直走进家门，她低下摇摇晃晃的头，把鞋子踢出脚尖。冰凉的瓷砖给了她一些清醒，她走到大厅中央，听见厨房里香油暴跳的响声和心脏砰砰的音律。她忽然有些慌乱，心里的世界正在倾倒。

“妈妈，我……”

一只手抓住了她挥动的手，在背后给了她一个支点。

“余柏？”

他点点头，发觉杨霏的眼神有些涣散。

“糖……”

抬手，恍惚间觉得跌落在了某人的怀抱。杨霏闭上眼，竭力抵抗着侵入脑部的眩晕。但最后还是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