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的港桥市气温开始降低，中午的时候太阳还是有些烤人，不过早晚小风一吹，有了些许凉意。初秋傍晚的天空格外美，像是在宣纸上打翻的红色墨水，晕染开来。

段浪约好了和峰叔他们今天晚上去“连国饭店”小聚一下，那是周围快递员常去的聚会地点，物美价廉。

南姜子没有接电话，段浪看着手里南姜子的快递，自从上次做代驾以后，他就再没有送过南姜子的快递。

段浪又打了个电话，还是没有人接。

电梯门缓缓打开，南姜子家的门是敞开的。

段浪感觉有些奇怪，按南姜子的性格，是不可能随便敞开大门的，他走近门口，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南小姐……”

他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着愤怒的语气，突然，像是有什么重型东西倒塌了，发出很大的噪音，随后跟随着急促而尖锐的女声，声音越来越大，语速越来越快，两人的争吵很是激烈。

段浪听出来了南姜子的声音，意识到她应该遇到了麻烦，刚跨进门，又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南姜子瘫跪在客厅的地板上的，旁边的一个魁梧秃头的外国男人抓住她的头发，拖着她往墙上撞去，嘴里在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语气急促。

南姜子今天是要去接alex的，结果在机场看到一脸阴沉的前夫luke，一路上没说话的两人回家就开始争吵，直到南姜子情绪的崩溃，全盘交托，惹怒了luke。

她没有想到luke那么激动，动起手来她没有任何对抗性。

她的脸颊发麻，视线模糊，就当感觉到头发又被抓起时，一个晃动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她眨了两下眼，渴望看清，可是那个宽厚后背还是重影，她能感觉到这两个强壮的男人纠结在一起，不过她浑身火辣辣的疼，意识无法集中。

在这种情况下，她依然很冷静，在地上摸索到了手机，告知了公寓的保安处，然后拨了110。

保安很快就上来了，和段浪一起制止了那个男人。警察也赶了过来，带走了他。

在被警察押着的时候，luke红着脸，挣扎地向地上的南姜子骂了几句。

段浪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是“bitch”这个词他还是听了出来。

警察倒是很客气，对他说按照中国的办事流程走，并让南姜子好好休息，明天再到派出所做笔录。

顿时公寓里的人都走光了。

段浪没有什么事，只是在对峙中手腕有些发酸。他打量着一片狼藉的客厅，牛奶洒了一地，餐桌被掀翻了，玻璃杯被打碎了好几个，地毯上全是玻璃碴……他又低头看向南姜子，凌乱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脸；双手支撑在地上，手腕有一圈淤青，手指可能被玻璃划了，渗出血珠；她只穿着宽松的吊带背心和底裤，膝盖发红，身体急促的起伏着，从段浪这个角度看，胸口的颤动一览无余。

南姜子在杂乱的地上摸索着，找到了她的万宝路烟，用颤抖的手抽出了一根，打火机打了几次都没有火，段浪俯下身，用自己的打火机帮她点上，烟雾把两人隔开。

段浪说：“南小姐，我送你去医院吧……”

南姜子缓慢的抬头，她的右脸发红，肿了起来，白眼珠有些充血，两眼泛红，愣愣地看着段浪，没想到是他。

她很艰难的想要站起来，段浪赶紧去扶她，冰凉的小臂被他略显粗糙的手握住。

南姜子说：“谢谢你，段先生。”

段浪看她颤颤悠悠的样子，还是说：“我送你去医院吧。”

南姜子看向他，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她心绪很乱，说：“段先生，您留下来陪我一会儿好吗……”

段浪看着南姜子祈求的眼神，心跳有一瞬间的不规律，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把南姜子扶到沙发上，从冰箱里拿出了瓶冰水给她敷脸，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客厅，然后告诉峰叔他们，他晚上临时有事，去不了了。

折腾了这么久，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发暗，高楼大厦里的灯光逐渐点亮，路灯和车灯穿梭成一天天橙色或是红色的线，无论是在这些拔地而起的大楼里，还是在老城中的小平房中，都诉说着生而为人的无奈。

段浪看着街景，把自动窗帘拉上。

他回头看着南姜子。

南姜子在蜷缩在沙发上，地上是五六罐喝空的啤酒易拉罐和歪歪扭扭的烟蒂，烟灰缸不知道被她弄到哪里了，她就随意地把带着火星地烟蒂丢在大理石地上，任它自己熄灭，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抽完一包烟了。

段浪回来看到这个场面，本来想让她少抽点的话没有说出来，他知道她的情绪很低落，需要有个发泄的方式。

他就这么陪着她安静地坐着，时间缓慢流逝。

过了好久，南姜子缓缓开口，声音很沙哑：

“他是我前夫，是我读本科时候西方建筑史的老师，是建筑界有名的设计师，这座半岛公寓就是他设计的。”

南姜子没有看向段浪，只是在安静的讲述一个故事。

“我特别喜欢他，硕士的时候我和他结婚了，我毕业时就有了alex。和他在一起后，我发现他在生活方面远没有学术方面那么优秀，婚姻越来越糟，去年我们离婚了……”

“因为家暴吗……”段浪不知怎么脱口而出，然后就后悔了，眼神躲避了南姜子，马上改口，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南姜子倒是一笑，说：“没关系……有这方面的原因……然后我和他在争夺alex的抚养权，我想在中国发展，又不想alex离开我，但这对我来说很困难……法院不可能就这么简单的把孩子的抚养权给一个中国的单亲妈妈。”

南姜子眼底有化不开的忧愁。

“我不能失去alex……”

她有些醉了，感觉脑袋沉沉的，这些话和情绪一并爆发出来，掩面哭了。

段浪看着不一样的南姜子，她不再那么冷淡，优雅，在婚姻地面前，她是那么的渺小和狼狈。

他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试探性地问：“南小姐，您饿了吗，要不要我定点外卖……”

段浪在楼下的餐厅买了三个素菜，打包带上来的时候没有在客厅看到南姜子。

他向楼上走去，二楼是南姜子的工作室，只亮着一盏微弱的壁灯。

他又喊了句“南小姐”，还是没有人回答，他怕出什么问题，赶紧向三楼走去。

三楼是全开放性的设计，并没有开灯，借着窗户露出的夜光，他在卧室里看到了南姜子的身影，他安心了些，准备过去叫她吃饭，但是南姜子的动作看上去有些奇怪，他慢慢地走近。

月光洒在南姜子东方古典美的侧脸上，映出她有些迷离的目光，她抬起的纤细的胳膊在微微颤抖。

段浪的眼睛突然睁大，冲过去拽开了南姜子的胳膊，他的力道很大，南姜子跌倒在了地板上。

而那在另一头，alex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玩着他的小火车。

他不知道，他的妈妈刚刚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三个青色的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