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愈加混乱，浓浓黑烟冲天而起，掩盖了整个尧城，呼吸都难，遑论便清敌我。

不断有滞留城内的骑兵死去，她努力厮杀，可战马还是被砍死，只听轰隆一声，周围有房屋倒塌，带着火舌的房梁向她砸来，司马恪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双有力的手，拖着她从死人堆里跑出去，她眼睛被烟熏了，看不清路，只得跟着司马恪不断奔跑，后方射来的箭矢她尚能耳辨方向，直接挥抢挡开。就这样，他开路，她掩护，踉踉跄跄跑出一段。

马英对她穷追不舍，幸好路上死尸众多，他的马行起来，很多障碍，这才没有人立刻追上来。

此时，不知是天助她还是要灭她，竟刮起了南风，这些建筑皆是剩个架子，风一吹，烧的黢黑的房屋系数倒塌，惨叫声不绝，也有些坠物砸到她身上，她却不能停下，正跑至一井边，只觉眼前一黑，那房屋轰然倒塌向他们砸来。

电光火石之间，七七只觉腰身一紧，司马恪一手抱她一手拉住井绳纵身跳进了井。

麻绳哐铛哐铛放了几圈，终于到了头，在她们落水之前止住了落势。

井道狭窄得紧，她于司马恪不得不紧紧依偎在一起。她被他抱着，两人全部的重量都寄托在司马恪抓着绳子的左手上。他的手在下落时被麻绳勒坏了，染红了好长一截儿绳子。

她中箭的肩膀，血也顺着身子往下流，嘀嗒嘀嗒落在井水里，声音还是蛮清脆的。

除了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滴血声，井里还充斥着外面的惨叫声。

她抬头看司马恪见他脑门上已经挂满了密密的汗珠，额角青筋爆起。俊俏的面容也显得有些狰狞。

七七虚弱的唤了一声：“公子恪……”

司马恪听见她说话，亦低头看她，七七愣了一瞬，匆忙别开脸：“恪公子，你还是放手吧，这样你坚持不了太久的……到时候，你我都……”

司马恪打断道：“现在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吗？你的枪还在手上吗？”

七七明白他的意思，忍着剧痛全力将手中银枪插入身旁井壁，井壁质地松软，枪头全部没入，司马恪一个侧身身手矫健的用两腿抵在井壁间，他让七七坐在枪杆上。如此一来他与她就面对面了，他的呼吸像有灵气，直往她皮肤里钻，她脸色本已苍白，此刻却还是挂了坨红。

他盯着她的眼睛说道：“霍七，你今年几岁了？”

她不明所以，愣了一愣，张口答：“我今年啊！！！！！！！！”

趁她一分神，司马恪手速如闪电般将她的箭拔出，血又汩汩的喷出来，他一只手拉绳，一只手卸去她身上的盔甲。一来是为了减轻重量，二来是方便他点穴止血。

七七痛得咬破了唇，差点跌落井底，好在她十指如铁钩一般将司马恪抓着，才幸免于难。司马恪见枪身摇晃，立刻将她紧抱在怀中。

“没想到二公子……还会些江湖功夫。”她艰难道。

司马恪也是勉力一笑：“微末之技，不足挂齿。”

她虚脱的将头埋尽他的怀里道了声多谢，若不是身上这箭伤时时痛着，她怕是要晕厥过去了。

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只得不断的与司马恪攀谈。

“恪公子怎么会在阵前，你不是在城墙上指挥作战吗？”

司马恪许是明白她的意图，所以她有问必答：“我的将士都在外厮杀，我怎可偷生怕死。”

他感觉七七点了点头说：“你或许很适合当个将军。”

司马恪失笑摇了摇头：“人落魄了真是不行，连你一个小姑娘也轻看了去。”

七七连忙抬头辩解：“公子，属下并非此意……”她一抬头，枪身又晃了起来，司马恪立刻将她一把摁在怀里道：“这井壁常年浸水，松软得很。安静呆着，别胡乱动弹。”

七七有些不好意思，又岔开话题：“那……我们得在这里待多久，我若是没受伤还好办，可我现在……”

司马恪：“楚易知道我下了城，待战火平息，肯定会有人找到我们的。”

七七有些没有来的安心，人一松懈，身子就不行了，井下湿冷，没一会她就感觉自己有点迷迷糊糊的了。

“睡吧。”司马恪道。

后来，她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外面的惨叫声整整持续了一整夜，火也烧了一整夜，黎明时分，整个尧城静如鬼城，一丝虫鸣鸟语都没有。待他确认火灭了，司马恪两腿抵住井壁，解下自己腰带，将她捆绑在自己背上，两手拉着井绳慢慢爬了上去。

两个人就像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般，别提多狼狈了。

他将七七扶在井边靠着，这才有空打量周遭，饶是他常以铁石心肠自诩，见了这场面仍是难免动容。

空气里浮动着灰烬和焦肉味腐臭味，脚底下流淌的血也是黢黑的，入眼之景，俱是黢黑，焦尸堆积如山，残臂断股零零散散，当真满目疮痍。

他不禁感到胃里一阵恶心，赶紧扶着井滑坐下来，体力透支的他很快也昏厥了过去。

待七七再醒时，已身处营帐之中，她眼珠子动了两圈，发现这帐中除了多了个小姑娘，与之前没什么不同，该是在我军营中了……

那小姑娘一见她醒了，先是吓了一跳，手中的脸盆都扔了，随后过来确认了一下，面露喜色：“姑娘，你终于醒啦！我这就告诉戚将军去！”她说完当真立即要走，七七艰难起身，问道：“戚将军回来了？”

那姑娘用力点了点头：“是的呀！听他们说戚将军全歼了敌人的军队！片甲不留呢！！”

见七七挣扎着想坐起来，这姑娘倒是十分有眼力见的去扶了一把。

七七问道：“将军无恙否？”

“戚将军当然没事，好端端在营中坐着呢！”她看七七面色仍是难看，关切道：“姑娘您是不是饿了呀！这两天喂你什么你也吃不进去，吃进去了还老吐出来。”

七七摆了摆手：“两天？我都睡了两天了？”

姑娘绞了方帕子来给她擦脸听她这样问回道：“嗯呐！可不是吗！整整两天了！”

七七方才一动牵动了伤口，仍是痛得挖心掏肺。她赶紧躺下来，不敢再动了，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忽觉眼前一亮，一阵风吹来，有个人掀开帘子进来了。

她虽清醒了，但眼皮还是像灌了铅，抬也抬不起来。

“七七。”

听见是师父的声音她这才强振精神。

“师父。”

见她面容憔悴，戚蔚一肚子的教训顿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站在塌前干杵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憋了句明知故问的话出来：“醒了？”

她虚弱点头。

两厢便再也无话了，正好方才照顾她的那小姑娘进来了，戚蔚便对七七说道：“这是公子恪找来照顾你的小姑娘，你用着还满意吗？”

七七张开星眸，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读得一丝情绪，然戚蔚却不给她机会。

“满意就好，歇着吧，为师尚有军务，晚些再来看你。”

说罢起身走了。

七七叹了口气，又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其实，她真的很期盼得到一点师父的赞许。但是她知道，师父还是怪她，怪她心如磐石，竟将那十万余条性命全全烧死，他应该知道，她甚至没给过那些人投诚的机会。

戚蔚是一代儒将，主张的是以战止战，天下太平，而这个自己悉心教育出来的徒弟，却似乎没有秉承他一丝丝的仁德。戚蔚叹了口气，无奈的摇头，如今他对他这个徒弟，可谓是看不透了，不知是她的才智惊了他，还是她的残暴惊了他。他在帐外伫立良久，最终还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