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道长没有选择施展法术，从小镇一端直接跃到另一端，而是收敛气息，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行走在陋巷中。小镇上有很多人家都到送子桥那去祭拜过，因此跟这个在小镇中出了名的好色好财之人多少认识，但是交情不会太深，点过了头，各行个道而已。只是有些妇人看到老道长时的眼神很奇怪，而且脸会绯红，每到这时，齐云道长就会用手做一连串奇怪的动作，像是抚琴之优雅恬淡，又像是云彩之变幻莫测。而小镇上的人只当他老不正经，不过谁也没有因此瞧不起他。

老道长是前两年才到这座小镇落脚，他来之前，小镇的贫苦算在郡里都是最有名的那两个，这两年来，自从镇司大人说，小镇的桂花受到外面修士的喜爱，尤其是宝录山上的小剑锋，这两年几乎小镇所有所产桂花都能到山上卖一个好价钱，至于一些桂花糕点或桂花茶往往能给一些修士品出一点儿神韵，让人神清气爽。同时，这两年的桂花与前几年甚至前几十年都不一样，小镇百姓自然乐见其成，每年秋收之时，桂花花瓣的数量虽然大的吓人，但是小镇百姓自己藏着的好货却极少，一部分是由小镇外的商人前来收购，价格一般不贵，还有一部分是经由小镇司上缴给郡里的长官，最后最好的一部分则是被一些修士慷慨收纳。比如说谁家的桂花树上长出金色的花瓣，那么自会有一些修士上门求购，所出价格要么是多少年的庇护，要么是为人家家宅增添灵气镇压凶煞，如果人家里有修士看得上眼的小孩，并且金色桂花足够好足够多，那么那些小镇人家眼中的神仙人物就会将孩子带走，至于之后孩子是死是活，生活有多少不快事，家里人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纵使小镇能生长出许多的金色花瓣，可这两年被修士带走的小孩也不过一只手之数。

老道长在一个棚下的小茶摊落座，茶摊在小镇已经存在，了十数年，茶是以前的桂花茶，只是现在就算是普通桂花的价格都涨了不知几百倍，所以茶摊的成本越来越高，虽然小镇百姓越来越富裕，可他们家里也是有桂花的，以前茶摊的茶客多是因为茶摊老板炒制桂花的手艺好，也算是小镇能拿得出手的三两件事之一。现在么，每家每户都可以喝到神仙才能喝的茶，味道鲜醇不说，连神韵都可以一同享受。自然没有人愿意花钱喝别人的茶。

茶摊老板是一个木讷汉子，几十年过去都没有娶妻，为人不算和善也不算凶厉，跟他人的交情很少。尽管如此还是会有一些从前过惯了清苦日子的老人喜欢到茶摊喝茶。老道长看到老板帮人倒完茶后没有理自己，但他没有任何动作，就在那里静静等待。木讷汉子过了好一会，才从柜台里出来，满头大汗，好似柜台里的工作有多累人一样。

木讷汉子将一杯茶递给老道长，在他对面坐下，见到老道长喝了他的茶才说：“齐云，你当初来小镇的时候曾经来喝过我的茶，你说不好喝，就再也没来过，现在怎么又过来了？”

齐云道长放下茶盏，反问道：“我过不过来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不掺和我的这些破事吗？现在我是客人，你是店主，我只能给你零碎的茶钱，而你也只能给我一杯茶。对你来说，我不过是个路人。”

汉子一下子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一改疲态，威严地说：“能给你一碗茶，已经是一种恩赐，别给脸不要脸，也别狗改不了吃屎。你齐云道长这两年何时不在盯着我？可惜你没有看懂，你没有看懂我现在做的事。”

齐云道长没有因为汉子的变脸而改变神色，喝了一口茶，才说：“你只是这座小镇内被镇压的一个人而已，不管你之前有多厉害，我要做的事，你阻止不了。杜天佑，当年的杜天君，现在的，现在的茶铺老板。”

姓杜的老板没有因为被人看穿身份而生气，只不过有些疑惑的说：“难道是你背后的那个人告诉你的？抑或是你自己看出来的。不过这都没关系，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还敢觊觎北山上的东西，你不怕变得跟我一个下场？甚至更惨。”

齐云道长久久沉默不语，然后一口将杯中清茶喝尽，说：“怕，是不可能怕的，我想你之前也是不怕的，至于之后我会不会怕，我欠人一条命，能还了就不会怕。”

杜天佑叹息一声：“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最后的最后我能至少让你变成我这样。”

“多谢了，师叔。”齐云道长起身长揖及地，之后离开。留下杜天佑收拾桌子，杜天佑笑道：“这两个字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之后汉子又变得木讷起来，但好像想到什么好笑事情一般，傻傻地笑着。

齐云道长离开茶铺，还是如之前一样向北边走去，穿过大街小巷，仔细将小镇一路的风光全部看尽。之后他走到一条无人的巷弄，也不回头，大声说：“后边的朋友，出来吧，这里作为我的埋骨之地不是很好嘛。”

齐云道长背后出现的是小镇极少的持有行客印的剑修，柴秋。柴秋从墙中走出，持着木剑对齐云道长抱拳一礼。齐云道长没有转头，淡淡说：“哪怕你用的是最普通的铁剑，都还有些看头，只是木剑嘛，你们剑修真麻烦，只想着守住你们的坚持，如果不能到最后就迈不出那一步，但又不像儒家君子贤人一语成谶，还不如早早投入我道家门下。”

柴秋将剑横在身前，对老道长说：“我去国都参加殿试的路上，其实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被当地人称作妖魔鬼怪的邪祟其实并不厉害，我有的时候连剑都不用出，单用剑势就能将他们碾压致死，而我却能受到当地百姓甚至别地百姓的吹捧抬爱。我明明只是做了一件件小事而已。到后来殿试面圣的时候我将我的疑问问与皇帝听，其他人听到笑了，可陛下没有笑，对我说，是我的路走错了。到后来等我明白时，我已经没法改了，至于现在，错了又何妨，要错就要一错到底。”

齐云道长笑道：“好一个一错到底，虽然皇帝大人的话我不敢反驳，但是你的错就错招，一错到底，我还是很欣赏的。”

柴秋不再说话，一剑祭出，一往无前。齐云道长终于转过了身，看向柴秋，笑道：“你朋友来了，我就不陪你聊天了。”说完一剑刺入道人身体，老道人却悠悠地消失在小巷中。

只听飞剑破空声转瞬而至，原来是葛洪带着青钢剑从天而降。柴秋收回木剑看着眼前人，说：“我抢了你的行客印，你夺走了我的气数，真是不公平啊！”

葛洪皱眉说：“对我来说才是不公平，我只是一介外门弟子，得不到门内长辈的喜爱，辛辛苦苦攒到了换取这次举荐的机会，却被你夺走了。”

柴秋却说：“凭借你现在的本事，也能凭借自己拿到行客印，何必针对我，你跟那个齐云道长不是一会儿的吧。”

葛洪愤然出剑，顿时天上仿佛下起了剑雨，好似要把这条小巷砸个粉碎一样，柴秋木剑往空中一斩，剑雨被剑光震回天上。葛洪突然说：“我曾经答应过一个女子，拿到行客印就下山娶她，只是现在，她死了。”

雨幕携着更大的威慑向下坠来，柴秋则面色一凝，原本行客印对他来说是不必要的，只是听人说，世人最仰慕的就是仗剑行天下的侠客，所以他一时兴起，向师父讨要了这个名额。柴秋突然放声大笑，说：“原来是这样，你比杀我，我也一定要杀你了。”

柴秋双目凶厉，放出实质的剑光。

一错到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