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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浊》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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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土天牢

自建成起所关押的莫不是些神鬼莫测的人物,不论哪个进来前都是手眼通天横行一方的。就算被关入牢中一个个也不消停。来自他们门生下属挚友后人的来劫狱这种样的事儿,一年到头怎的也要有个五七回。

不是一共,是每个人……

换句话说,能被关在天牢换个形式也是种莫大的殊荣,龙椅上那位对他们莫大的肯定。

此刻天牢内年龄最小的谢平安靠在墙上,耳朵贴了上去。仔仔细细的听着外面的喧闹,突然扭头向对面牢房嚷嚷。

“嘿!这次是来救老王的。给钱给钱。”

对面人大骂晦气,扔了个鸡腿过来。

公家对牢房的人还不错,每个房间都很宽敞,里面有书柜,桌子,板凳甚至洗漱的盆子和刮胡子的刀子。毕竟这里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秘密。除了那些武功高强的被穿了琵琶骨,手脚拴上铁链。其余的都是可以在牢房里自由活动。不过总是太单调了,所以这些犯人们偶尔自己搞些活动取乐。其中最常见的就是打赌今天是哪家来人劫狱。

不过这里伙食想来实在是苛待这些往日的“大人物”,难吃不说,一个月也见不到几块荤腥。于是别说是肉,哪怕是有块有点嚼头的骨头。分量足些,也是牢里这些犯人们的硬通货。

谢平安美滋滋的一把接住鸡腿,张嘴撕了一大口就开嚼。对面牢房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头一脸认真的盯着他手里的鸡腿。也学着他鼓着腮帮子嚼空气,那神情,比谢平安这个真在啃鸡腿的都要享受。

谢平安被他盯得心烦,转过身去。低着头捂的严严实实的继续美滋滋的啃鸡腿。那缺门牙的老头上蹿下跳左摇右摆都望不到缝隙。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愤而回头,一把到桌子上抄起刮胡子的刀子。嘴里大声的喊着。

“李修行!你个不争气的老东西。一把年纪了,学什么不好?偏偏学赌博。上次说过,再赌就剁了手,是时候……”

说到这,自称李修行的缺门牙老头顿了下。把刀举的更高些,提起的声调也更高些。

“是时候!”

突然咚的一声,半个油腻腻的鸡腿砸到头上。李修行一把抓住,把刀直接甩在一旁。呲着压根没有的门牙转过身去。望着对面牢房的少年,笑眯眯的说道。

“爷们儿今天想听啥?”

谢平安盘着腿,拄着下巴,目中透着一股不同于同龄人的深邃,盯着李修行,更像是盯着更远的地方。轻声说道。

“老李,你同我讲讲外面的故事吧。”

李修行三下五除二的啃完剩下的半只鸡腿,随即面对着谢平安盘膝而坐。

要是不刻意去看他那缺了的门牙和刚刚抓着鸡腿的那只油腻腻的手。却也有个似模似样的世外高人的样子。他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手指,然后向这一区牢房内的管事招了招手,唤到。

“小刘,去给我拿跟粗细合适的木棍儿来。”

狱卒想来也是爱听他讲故事,乐呵呵的就去了。

一来,就算是管着天牢一样是个狱卒。三五年也不见得能回家省亲一趟。更不能像其他狱卒那样偶尔饮酒闲谈。心里实在愁苦压抑。乐不得天天都有人讲些往事。二来牢中关的说是犯人,可是哪个也招惹不起。屁颠屁颠的取了跟木棍,一脸阿谀的递给李修行。

李修行拿着木棍手伸过牢房栅栏,开始在地面上歪歪斜斜的画着线条。边画边说。

“爷们儿,上次跟你讲过,咱们这天下分作四份。中间是浩渺无尽的天河海。然后东面这片陆地呢,就是东土。北面有一片更大的陆地,叫做北辰,却不像我东土天下大一统,而是诸国并存,宗门林立的蛮夷之地。依老朽所看呐早晚要打一架大的。南边儿呢是一座座岛,寻仙访道的都爱往那边跑,然后一个个的大半都没了消息。”

“西边呢,西边有什么?上次你就没说。”谢平安突然的就插了一句话。

李修行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打了个寒颤,似乎是有些避讳。意味莫名的说到。

“西边儿那帮子,太特么邪性。”

谢平安被勾起了好奇心,急忙追问:“邪性?”

“总之隔个几十年就有个自称天方来人的冒出来搅和的大半个天下不得安宁,等你有机会见到就知道了。”李修行草草的解释了句,然后摆出了副你打断老夫讲话,老夫很不满的表情。

见谢平安知趣的闭嘴,目光就像写着孺子可教四个大字,满眼的欣赏。随即捋了下胡须,装的高深莫测继续往下讲。

“其实早些年,东土虽不见得像北辰那般连那些武人都敢光明正大的开宗立派,混乱程度上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北辰起码还算的上是有主之地,虽然前些年听说皇朝正统式微,其他八国联合草莽蠢蠢欲动。但就算乱起来想来也比不得三十年前那场浩劫。”说到这李修行浑浊的老眼突然变得通透。仿佛是在回忆,神色里带着几袋子的唏嘘。饶有深意的望了眼谢平安,见他专注。收了神情,继续往下叙述。

“三十年前,出了太多名载史册的人物。这天牢里关了一半,外面死了一半。”

谢平安又突然间插嘴调侃到:“老李,你比我来的都晚,怕是你哪一半都不占。”

李修行挤了挤眼睛,一半是恼他突然打断,另一半想来是因为心虚。低下头,牢里昏暗也就看不出神色。似自嘲般低声自语:“我本来应该算是死掉的那半……”

谢平安见他突如其来落寞的神色,突然有点莫名的局促,嚷嚷着:“你讲,你讲,我再不插嘴了。”

缺门牙的老李拿着木棍,在地上已经似模似样的画出几张人像场景。此刻一个个的指去。

“上面说那三十年里出了些人物,不过要说能各自割据一方的大人物不过一掌之数。”

“前朝太子孟青承,前朝武王爷孟青衿,一邪道人庞门左,苍龙统领王铁壮,还有上一代天方入世之人……前朝国师付轻欢。”

谢平安压不住好奇,追问:“没有现今的圣上么?”

远处牢房的人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坐龙椅上那小子,是先帝次子,别说三十年前籍籍无名,就是再往后数个十年也没他什么事儿。”

李修行接二连三被人打断不高兴了,掐着腰向里面牢房喊:“王常龄,你个老东西来讲?”

王常龄闷得久了,这时候乐不得有东西显摆,扯着个大嗓门就喊:“我讲就我讲!”

“三十年前再往前数,老夫正值壮年,我东土也不过是个四处和亲讨饶的小国。直到先帝登基,一改往日怯懦,志在天下一统,四海归一。”说着说着王常龄声音愈发激昂,仿佛回到那时候的铁血岁月。

其他牢房的人们也压抑不住自己,一个个七嘴八舌的出声。

“天启初年,先帝登基,迎回长公主,出兵北伐厌火小国,不出一年,长驱直入连灭六国。于天下赢得一席之地。随后休养生息,梳理内政。意在天下。”

“天启十三年,青衿殿下学成归来,统兵挥师向南,直捣天南关,随后长驱直入大败四大王庭之一的大羽国。加封武王。”

“天启十五年春,发兵日轮,殿下挚友庞门左单人仗剑闯入日轮皇城,生擒日轮王,一邪道人,名传天下!”

“天启十五年秋,苍龙铁骑建成。苍龙统领王铁壮以八千铁骑,陷杀敌国六万精壮。自此扬名之后,苍龙军攻城拔寨所向睥睨,十战九胜,天青大旗所指,生灵辟易。”

“天启十,东城内乱,护驾禁军中突现刺客,先帝被禁军叛徒毒箭所伤。我军主力皆于千里外侵吞余下两国,难以回援。太子殿下临危受命。血洗都城,尽诛叛逆。次年九月……”

谢平安又是很不合时宜的举起手,问到:“那个,那个天方人呢,怎么没讲。”

牢里空气突然一滞,谢平安感受着四周冷冽的氛围揉了揉鼻子,暗道自己莫不是问了不该问的……

被打断那人瞪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讲他作甚!”

李修行接过话茬,照例捋了捋胡须。指着地上五幅人像上唯一面容模糊的一个说“付轻欢,天方上一代入世之人,没人记得他什么时候来的,只知道,先帝登基的时候他在,东土战乱的时候他在,东土一统的时候他在,就连新帝……也就是当今那个圣上登基的时候他也在。”

“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因为他总是戴着个面具。付轻欢这个名字是谁传出来的,也没人知道。知道的时候所有人便都知道国师叫付轻欢了。”

“从前有人修史做传的时候发现,付轻欢有过出谋划策的战事全都诡异的输赢参半,一分不曾逾越,一分不曾少。好像循着什么衍数一般。”

“有一次禹戎国三千铁骑,八百弓箭手设伏狙杀他一人。他一个人回来,没人再见过那三千铁骑,八百弓箭手。这事要不是禹戎那边传出来的也没人知道。”

“还有一次,罗晋王设宴想劝降他,可他没有亲故子嗣,也没一个半点亲近的人,不知道罗晋王用过什么手段,想来不过美色权财,至多再以平分天下为饵,我只是知道他从罗晋城信步走出来的时候,罗晋王手捧玉玺跟在他身后,举国投降……”

“更有坊间谣传,先帝登基因他,东土战乱兵灾因他,立太子因他,先帝中毒随后九月驾崩与如今这个圣上从皇子中籍籍无名到登临皇位全都因他。”

有一人随之感叹:“哎,当年谁都以为太子登基,必成定局。谁知道突然就是太子自杀,武王失踪。要说跟付轻欢没关系,我一百个不信。”

……

谢平安听的背后一股股寒气,这个人身上处处透着诡异。

叹了口气,回头向上望着高处那个换气的窗子。外面好像有一只鸟儿飞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心里升起好大一股子憋闷。突然就失去了好奇心。也不回头,只是把整个身子蜷了起来开口说了句。

“你们小点声说话,我困了,想睡觉。”

牢里正兴头上的人们倒也真听他的,集体压低了声音,然后细细碎碎小声的聊些往事。

只有缺门牙的李修行离他牢房近,借着哑淡的光看到谢平安转身前瞬间攥的死死的拳头,发出了声悠长的叹息。

哎,从他被关进来第一眼看到这孩子的时候。他那双像他们这群老人差不多样子的蒙上层灰尘似的眸子就让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过了大半个个时辰,追忆那些陈年旧事的人们想也是聊的词穷了。一个个或靠在墙上,或坐在地上。还有些之前与人争辩过的把头发抓的蓬乱,若是外人闯入这场景,再就着中间走廊微暗飘摇的烛火。也许会感受到些许难名的意味吧。

“老夫突然想赋诗一首。”

“我呸,你还赋诗,现在大家伙儿都是阶下囚,没人捧你了,左相您可快歇歇吧。”

“嘘嘘嘘,小点声讲话,别吵到平安睡觉。”

“话说回来,那年平安突然被丢进来的时候还小着。咱们问他话,他也不应声,吓唬他也不说话。这么多年哭都不曾见他哭,半点不像个孩子。”

“咦,我早就想问,这小混蛋不是你们哪儿个家里的后辈么?”

“这牢里哪有半个姓谢的?”

“不对啊,那些大姓的家族我差不多都还记得,也没有姓谢的啊。”

“会不会是那些被灭的国家里的后人?”

“就算是,那也没资格跟咱们老几个关一起。”

“我只是好像听说当年的太子妃似乎是姓谢的。”

“那个北辰魔宗女人……”

“哎,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

谢平安压根没睡,睁着眼睛一直盯着窗子。这时候听着他们的议论,眨了一下眼睛。

过了半晌,谢平安转过身子时眼睛已经闭上。嘴角上扬,终于有了些少年的模样。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紧紧的攥着,攥着。

“娘,已经过去大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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