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建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心里的内疚更是如潮水一般把他淹没。

如果这个女生怨恨他，他心里反而好受些，可是她没有，那平静的眼神让他产生刚才似乎什么都没发生的错觉。

鬼使神差地，俞建安看着女生的眼睛，磕磕绊绊地说：“你，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我也可以对你负责。”

那女生愣了愣，淡淡地笑了，随后摇头道：“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你不必负责，我也不需要。”

在俞建安的脸差点要红成猴屁股之前，女生又开口了：“而且怎么能不说呢？如果不说，不是助长了他们的气焰，害了更多的人吗？公安局，非去不可。犯错的是他们不是我，我周程玉，问心无愧！”

俞建安彻底呆住了，他虽然还没有步入社会，不知世间百态，一人千面，但也没少看新闻报道和那些写得颇为现实的小说，并不是全然无知的高中生。

因而更能明白，这个毫不犹豫做出这个决定的女生，究竟看得有多么透彻，他远不能及。

后来，那三个人各被判了三年。本来以他们侵犯恶劣性，是不只判这么些年的，但他们抵死不认是三个一起上的，更不承认他们相识，因缺少关键性人证证明他们所说为假，所以只判了三年。

本来俞建安有机会去作证的，但是那三人被抓捕前的报复之言犹在他耳，他退缩了。

三年后，那三个刚出狱的混混，不知怎地，又进去了。彼时已考上湖念市大学的他，悄悄打听一番，这才明白，那三人，一出狱就去报复害他们入狱的周程玉，使她重伤入院。

俞建安去医院看周程玉时，她依旧是一副浅笑淡然的样子。

“是你？我还记得你。你这人也是有意思，虽有一身正气，可惜胆小怕事得很，还不如没有，倒还能过得舒心些。”

“悄悄告诉你，我是故意的。”

直到那三人被判无期徒刑，而她永失双腿，他才明白，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是她以一双腿为代价的报复。

因为那一双腿，俞建安心底，有什么东西悄然崩塌，使他夜不成寐，寝食难安。为此，他又找了好几次周程玉，向她道歉，说如果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绝对不会因为害怕袖手旁观。

“俞同学，都说了多少次跟你没有关系。我见过许多拿道德绑架别人的，还没见过，拿道德绑架自己的。”周程玉笑睨着他，犹如在看什么好玩有趣的东西。

真的没有关系吗？当然有关系！他如果再勇敢一点，事情还会变成这样吗？如果不是他自私地只想到了自己，至少，周程玉的腿，没必要失去。

杜依然找到他时的前三天，他又去找了一次周程玉。也是这一次，让他彻底失去活着的勇气。

因为，周程玉死了，死在一个寂静的夜里，她书桌上摊开的那张白纸上，反反复复地写着一句话：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她明明前一天还笑着跟我说，以后，她要开一家书店。没有腿，她还有手，还可以干很多事。怎么会……”周母泣不成声。

周父面无表情地抽着烟，一根接着一根，没有断过。

“小俞啊，你是个好孩子，是我们程玉没有福气。你忘了她，再找个好姑娘吧。”

忘了她，再找个好姑娘。周母这一句话，让俞建安心中的迷雾皆尽散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旁人看得清清楚楚，他却一直未曾窥破。

他喜欢周程玉啊！可是因为当年一念之差，他在心底里觉得自己和她再无可能，所以才一直沉浸自己的愧疚当中，不敢走出来，不敢面对。

他想起周程玉出院那天，曾轻声问他：“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又马上道：“我逗你玩的，好了好了，我妈一会儿就来了，你要不要去我家吃个饭？”

他当然是拒绝了，那时也没有多想。现在想来，那恐怕是周程玉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却被他粗心大意地忽略过去。他以为她云淡风轻，其实她敏感自卑，不敢言爱。

他逃也似的离开了周程玉的家，不敢回头去看周父周母悲痛的神色，不敢去想，曾以为活得那样透彻的周程玉，究竟经历了何等不为人知的绝望，才决意赴死。

他错了，彻彻底底地错了！可这世上，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便永远无法回头。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站在家里的阳台上，俞建安的脑海里，不断出现那一行行清秀的字迹，不断出现她笑睨着自己的样子，终于有了决断。

没想到，买完东西回来，他碰见了一个奇怪的女生，自称可以改变他的过去。真的可以改变吗？

俞建安拿着砖头的手在微微颤抖，但愿，这不是一场梦。

如果杜依然看到这个场景，一定会忍不住吐槽：大哥，你以为拿块砖头就能打赢他们吗？不仅打不赢救不了人还要搭上自己啊！重来一次，您不能光长勇气，不长智慧啊！

只可惜，杜依然还在千里之外的帝都那个不知名小公园，发呆。

能否弥补遗憾，挽回一切，只能靠俞建安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