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诺岚》第一章 灰法师(节四)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黄昏晚轮将它那最恬静的容颜送给安逸的大地,充满了秋意的暮色,银桦树闪烁着金子般的星星点点,徐徐飘落下的银色针叶打出迷人的旋儿,缓缓回归尘土的怀抱。在战争的年代,无论谁,在透过这扇显得班驳破旧的木框格子窗看到外面这番景致,都会有幸福的感觉吧?

十六岁的少女这样想着,逐渐将甜甜的梦收回现实,眼帘中变成了自己由于经常干活而粗壮肥大的手,还有手中的抹布,可是,她却并不像怀春的少女那般叹息细嫩的手指在经过岁月磨砺后变成了男人的手,她一点也不在意,因为曾经有一个人这样跟她说:

[“女孩子最美丽的是心灵,而并不是会随着岁月褪色的容貌。在我看来,朴实勤劳的你是最美丽的。”]

少女慧心地笑着,边哼着小曲边反复擦拭同一张桌子,一张摆放在角落里从来没有哪位顾客愿意坐在那,只因为那是某人的专坐的桌子。桌子其实每天都擦,但是今天,她擦得特别仔细,特别有耐心。

这时候,站在柜台里的妇人放下了手中擦拭的酒瓶,而把目光落定在女儿身上。少女的喜悦几乎毫不遮掩地浮现在脸上,看她越擦越起劲,眼看都快把那张木桌磨穿了,做母亲的不得不好奇:“今天是什么日子,让你那么高兴?”妇人一边以不会打扰酒店里在坐的顾客的音量问女儿,一边整理着背后的酒架。

刚近傍晚的时候,酒店里只有三四名熟客,大多是老板娘的旧时,每天在放工后准时来到酒店里歇坐,精力旺盛的甚至会坐到天亮,他们只要点一杯麦芽酒,老板娘就不会赶他们走,也因此,酒客们和酒馆的母女俩混得特别开。

习惯了这里的酒客总是坐在自己喜爱的老位子,人不多的时候,就自顾自喝酒,欣赏特地开得很大的格子窗外银桦树落叶的景致,谁也不会在意这对母女在刚开始开张营业打点酒馆时说些什么。不过,碧提绮还是好象做贼心虚似地朝四周望了望,那唯一的几个酒客没有注意到她,到是酒馆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今天,只要一听到挂在店门上的铃铛发出响声时,她就会不由自主地立刻去看看走进来的是谁,同时,脸上会出现期待和兴奋的表情。这一回,她也同样朝门口张望,见走进来的是一位好几天没来的大叔,便失望地回过头来。

柜台里的妇人,少女的母亲心领神会似地笑了一下,碧提绮叹了口气,而后兴冲冲地跑到柜台前:“母亲,你猜我昨天梦到谁了?”少女的声音宛如歌唱的黄莺,虽然平时,客人们常说她是这附近唱歌最难听的女孩,可是今天,却因为那股高兴劲而显得特别甜美。

碧提绮等不急母亲反问,凑近母亲轻声细语地说:“我梦见他回来了!霍雷肖!他和以前一样,到我们酒馆来,点一杯‘血腥玛利’,然后坐在那张桌子那给我讲他旅行的故事!”少女用目光指了指刚才反复擦拭的桌子,那张桌子正被漏进窗户的晚霞映成了充满回忆色彩的橘红,而少女似乎就能看见那位英俊的黑发青年坐在那,用虽然很嘶哑,但她却非常喜欢的声音缓缓叙述着有趣的事。

她回忆着梦里,那个虽然显得异常消瘦,面色苍白,却十分俊朗的人,回忆着他那头比少女们更柔顺光滑的黑色长发,回忆着他那虽然冷彻,却会对她流露亲切的翠绿色眼睛,回忆着那说话时显得散漫不经的模样……少女的脸颊不禁泛出淡淡的绯红,好在有夕阳余辉为她的羞涩做掩饰。

妇人摇了摇头,对怀梦中的女儿叹道:“这两年来,你已经不止一次做这样的梦了。”

“不!这次不一样!”碧提绮急忙争辩,继续沉浸在美梦中,眼底却多了一层困惑,“这次梦里的他,和以前梦到的不太一样呢……”她把手指戳在下颚处,喃喃嘀咕,好象有什么事令她感到不可思议。

“叮当叮当——”

门口的铃再次摇响,将那所有熟客都不陌生的清脆干净的铃音传遍安静的酒馆。碧提绮已然反射性地朝门口望去,乌绿的眸子里映入一个灰色的身影,瞳眸迅速地扩大,不觉手中的抹布掉落到地上:“啊!……”一声细微的低吟。

推开店门走进来的是一位个子不高,穿着脏兮兮的灰色斗篷的人,宛如一股阴风突然吹进暖融融的屋内,而那人就像个鬼魅似地这么飘了进来。当店内所有人都因为他那身诡异的打扮而打量他的时候,他们都感觉到自己的视线在那人面前显得无礼而被极度讨厌着,因为那人几乎在跨进门的一瞬间,习惯性地将已经盖没半张脸的兜帽拉得更低,以至于人们完全看不到他的脸,而他的身子也完全缩在斗篷下,连拉动帽子时,手都是隔着长长的袖子一起抬起来的。

那人显然在避讳着所有人的目光,于是,他侧着身,匆匆忙忙地走向吧台,这时候,人们只能看到他斗篷破旧的下摆边缘露出同样是灰色的衣袍,和一双沾满泥灰的靴子。可是,大家却不会因为这些打扮而将他当作是一个风尘仆仆远行归来的浪客,因为那人身上有着明显标志着某种职业的特殊气质,几乎所有人在看到他的第一时间,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一位法师。

灰斗篷的法师只花了几秒钟,迅速穿过店堂,而他瞧也不瞧就故意靠向母女的行为使其他人猜测,他们或许认识。至于背靠柜台的碧提绮在看到灰色斗篷隐约勾勒出的轮廓时,就认出了他是谁。

然而,出现在她脸上的不是兴奋或激动,却是惊讶,甚至有点害怕。

法师这时才从长长的袖子里伸出干瘪细长的手,将两枚铜币放在柜台上。他的这个动作快速利索,除了吧台处的母女,其他人都没看到。

“一大杯麦芽酒。”如锔子锔木头般嘶哑的声音从兜帽下传出,使人分不清他的性别。法师指了指吧台旁的小门,“我能用里面那间小房间吗?”

碧提绮并没有去注意那两枚足够买一箱麦芽酒的铜币,也没有奇怪这两枚铜币竟只用来买一杯店里最劣质的酒,她的注意力在法师迅速伸出又快速缩回去的手上,那只手实在比死人骨头好不了多少,苍白而干瘪的皮肤包裹在骨瘦嶙峋的指关节外,泛出淡淡的青紫色。不过,即使这样骇人的手却戴着各种各样的宝石戒指,连不懂魔法的碧提绮都能猜出,那些应该都是魔法道具,是一个普通法师通常都会随身携带的触媒物。它更充分地证明了这个灰斗篷的人的身份。可是,碧提绮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在这个好似熟悉的人身上所看到的一切令她惊讶的事物。

她望了望母亲,柜台里的妇人神色凝重地揪着兜帽下那片阴影,她的眼神明显地表露出她认识这名法师,但是她却默默地收下那两枚铜币,以招待一位陌生顾客的口吻,对女儿说:“绮儿,你带他进去吧。”

只有熟悉这里的人,才会知道吧台旁的小门里是一间单独的酒房,里面只摆了一张桌子,是给需要私密空间的酒客准备的,或者,是在两年前,供她们熟悉的一位朋友谈论生意使用。

碧提绮咽下即将呼之欲出的名字,默默地领着法师走到小门前,店里的酒客都在注意着他们的举动,但是他们又遮遮掩掩,不敢将好奇表露得太直接。因为那名灰斗篷的法师身上自然地散发出一股简直是属于亡灵般的死亡气息似乎在时刻警告着他们,如果好奇心太重的话,可是会令他们丢掉性命的。

走进小屋里,法师不等少女招呼,便自顾自地走到窗户边,将窗帘拉上,然后似乎才安心地坐下来。他时刻注意着兜帽是否有盖过脸颊,也不太愿意把干瘪的手伸出袖子外,静静地坐在那,也不说话。

碧提绮觉得有点生气,又有点委屈,之前的美好憧憬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堆涌上心头的问号。她想说什么,见法师一直不吭声,便觉得越发尴尬:“我先去把您的酒拿来。”她在是否要使用营业式的口吻上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蹩脚地说出了那个“您”字,手心里全是汗,在围裙上不停地蹭来蹭去,她几乎踱着脚大步冲出小屋。

“母亲,他……”回到吧台,少女已然忍不住要哭出来,妇人用眼神示意着周围的目光,把麦芽酒推到女儿面前,“快送进去吧,别让客人久等。”

碧提绮咬住唇,拿起酒苦闷地回到小房间。这间屋子本来因为正对夕阳,在傍晚的时候会特别明亮暖和,但是现在由于窗帘拉得很严实,又没有点灯,屋子里黑漆漆的,一位灰斗篷的法师坐在那一动不动,更是显得死气沉沉。

碧提绮关上门后,依然犹豫了很久,结果什么也没说,把酒重重地放在法师面前,连最起码的待客之道都忘记了。她觉得整间屋子正因为这个法师让人简直快透不过气来,法师依旧坐在那,也不去动那杯酒,只是一个劲地把头埋低,似乎在等少女出去。碧提绮走到门口,又不甘心地折回来,把桌上的油灯点亮。

火光打在法师身上,兜帽下的阴影更重了。碧提绮依然看不见法师的脸,可是她不用看也知道他是谁!

“客人,这是您要的麦芽酒。”带着轻微的哽咽和忍不住的埋怨,少女把刚才遗漏的话补上。接着,依旧是两人相对的沉默,死一样的寂静中,法师仍然没有去拿那杯酒。

少女踱向门口,没几步,再一次回到桌边。最后,她终于忍不住了:“行了,不用躲着我们,你化成灰我都认识,这样有什么用?!是你吧,霍雷肖!”

法师的身子颤了一下,在那灰色的斗篷下,很难看出他的颤抖究竟是因为身体不自主的感到寒冷而抖动还是因为被少女的话刺激了。火光把他那脏得发黑的灰色斗篷染成温暖的颜色,却似乎没有实际地给他带来温暖。他仍一声不吭地低埋头颅,使人简直要以为那兜帽里其实什么也没有。他甚至不看面前的酒,也不看向少女,活似一个死人般,安静地坐在那。

碧提绮心生怒意,忍不住泪花而哭喊出来:“你知不知道,这两年,我和母亲都很担心你!你答应过我们,会活着回来,现在你回来了,为什么却躲着我们,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们?!我昨天……昨天梦见你了,梦见你回来了,和以前一样……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我,我好高兴你回来了……我……”

少女不住地试去眼角的泪花,哪知越是擦,眼泪就越是滚滚地落下,浸湿了整个脸颊。

法师叹了一声,他的身子带动斗篷略有起伏,现出狭窄的双肩的骨骼轮廓:“碧提绮……”一声发自喉间,似乎很艰难地挤出来的低唤又勾起了少女的心扉,搅乱了少女的心湖。那是人们熟悉的,霍雷肖那让人难以忍受的沙哑之极的声线,此刻,更是逸出无比的疲倦,“我不是在躲你们,我是怕吓着你们。”

少女抹了两把眼泪,在泪光里,她这才注意到兜帽下漏出的几丝如枯草般灰蓝色的发缕:“霍雷肖,你的头发……”少女的声音里夹杂着强烈的颤栗。

法师又叹了口气,像一个年迈的老者那般不住地在叹息中参杂着低微的咳嗽,过了一会,他伸出之前少女见到过的那只戴满饰物干瘦骇人的手,轻轻撩下兜帽:“我这个样子,现在走到哪,人人见了都怕我。”

杂草般的长发披散下来,尽管在脑后用粗绳捆成一束,但就如捆着一把稻草,暗灰色中参杂着些许毫无生气的蓝。至于暴露在火光中的脸,更是和少女记忆中的天差地别,这样的法师,虽然看起来很年轻,然而,却也正印证了被法术侵蚀躯体的结果。

他的脸和手一样消瘦干瘪,颧骨突兀,似乎直接包裹在骷髅外面的表皮呈憔悴的苍绿色,毫无血色,也毫无生气,泛白的唇鲜明地刻着一道道裂口,渗出脸部唯一的血红,原本清丽的容貌变得面目全非,令人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可以把他摧残成这样。

碧提绮紧捂住嘴,抑制着哭喊的冲动,想要在这张陌生的脸上寻找熟悉的影子,而最后,她终于在法师深陷在眼窝里,像玻璃珠般的翡翠色眸子中找到了欣慰。

那只碧透清澈的眼睛还和两年前一样,炯炯有神,目光锐利而幽深。但是……

她随即移向法师的右眼,他的右眼被黑色眼罩遮盖着。

“为什么,霍雷肖……”碧提绮觉得自己说话变得和法师一样困难,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泪痕滑过了少女的面颊,花糊着法师骇人的面貌。

法师抽*动嘴角,逸出清冷的气息,好似他呼吸的空气都要比别人冷上几倍:“两年前,我说过,我要去收复一个魔族。”

“你失败了?所以,变成了……这样……”少女必须倚靠着桌子,才能使自己勉力站稳。她很想说,至少他活着回来了,能再次见到他,她是多么高兴和庆幸。但是她说不出口,她在法师的那只翠绿色的瞳仁里看到了令她害怕的眼芒,还有她可能一辈子也体会不了的苦涩。

法师开始揭下右眼的眼罩:“我成功了,”他似乎有些骄傲地说,“但同时也意味着,我被魔族附体了。”

眼罩下,露出一只紫水晶般瑰丽透明的眸子,神秘,诡异,就像人们认为的,魔族的眼睛是紫罗兰色的,现在,那只深陷在皱巴巴的眼窝中,呈现和左眼不同色泽的紫瞳正散发着恶魔的气息。

“怎么……会这样……”少女觉得自己快提不上气。

法师却很淡然:“我并不后悔,我说过,我需要魔族的力量,也很清楚,那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而最终,我得到了永生的力量,只是……”法师看着油灯,火光将一点橘红映在迥异的双目瞳心,透出不同的神采,“为了避免被人误会我和魔族订立了契约,我必须小心地隐藏它。”

少女挣扎着,鼓起勇气道:“你没有和魔族订立契约?”她的话语中显然透露着猜疑,甚至是惧怕,因为谁也不能相信,拥有这样眼睛的人,会没有和魔族订立契约。尽管曾经的黑发法师在离开的时候非常自信地说,他有办法能在不和魔族订立契约的情况下得到魔族的力量,可是,不死的魔族真的可以被一个人类打倒吗?

碧提绮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法师看出她的惧意,满不在乎地闭上眼帘。

“没有!”等了片刻,法师坚决地否认,随即,他的一抹讽刺性的冷笑在闪烁的烛火中显得凄清悲凉,“那个魔族很狡猾,他封住了[魔核]附身在我体内,让[元灵]和我的灵魂连接,我试过很多办法,都无法把他赶出身体,这样,我就奈何不了他了。”

许多次,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就是那无数次失败的结果!他的成功亦等同于他的失败,这简直就好象是对他的不自量力最讽刺的事!可是,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魔法痴,就像他过去的名声一样,可以为力量付出任何代价,无数次跌倒,就无数次地爬起来。

直到现在,他也依然没有放弃,对体内那个魔族的控制,是的,他控制了一个魔族,他办到了,虽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却是值得的。

不管容貌变得怎样,健康如何糟糕,他不会放弃,对力量的追求!

“现在,我只能和他共存。”法师直到这时才拿起酒杯,他的细长的手指抓住巨大的玻璃杯,好象很吃力地才能举起来,并且摇摇晃晃地递到口边,他只是用酒略微润了润唇,然后又道,“我回来了,但我必须尽量避免被人看到我的样子。碧提绮,这两年,我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所以我现在需要工作,和以前一样,接点委托任务,我希望你们母女不会嫌弃现在的我,能让我继续借用你们这……”

“当然,当然可以。”碧提绮抹干眼泪,激动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我还以为你忘记我们了,故意装作不认识我们呢,刚才我可气死了……霍雷肖,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和母亲都很高兴看到你回来……”

法师似乎很不习惯微笑,更不习惯向别人讨取施舍,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两下,活象还魂的死尸。他重新戴好眼罩,依旧拉上兜帽,让脸隐没在帽檐下那片阴森的黑影里,并缩紧身,举起酒杯的时候还是显得很费力:“来这以前,我回塔里看过了,谢谢你们一直帮我打扫。”

就在离酒馆不远的地方,在郊外一片荒僻的泥沼旁,有一座尖塔,人们都知道这座废弃的曾取名为“黑月亮”的塔,但除了碧提绮和她的母亲以外,无人知道那是属于曾经兴旺一时高居领主的贵族奥斯福伯爵家族,霍雷肖·坷林从祖父那继承的唯一遗产。当然,在奥修德二世统治塞维奥拉国的时候,奥斯福家族就名存实亡了,现在,不会有人去注意,霍雷肖是这个家族余留至今的最后一息血脉。

法师嘶哑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激,可是少女听了,却如同一波暖流淌过心房,误会冰释,她高兴地道:“那没什么,我一直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的!我去和母亲说一声,你在这多坐一会哦!”

“恩……”法师抿了一口麦芽酒,在少女开门之前,快速把手缩回袖子里,恢复成一尊灰色的雕塑,和安静的屋子融合在一起。

*******

银桦树酒馆,顾名思义,它坐落在巴比隆镇外一条商旅之路的尽头,据说是很久以前一个从南方来的商队在经过这片荒僻野地的时候,见这样一条繁华的道路旁竟有这样一片蛮荒之地,于是便种下了从南方带来的银桦树幼苗,这以后,能在东城见到的唯一南方的植物,且是非常稀有的银桦树,成了这条路上最有名的野外景点。而后,开在这几株银桦树间的小酒馆便以此得名。

夏朗特母女俩开的这家酒馆并不大,可以说,它没有城里的任何一家酒馆有气派,也没有什么特色,它只是栋土木结构搭建的双层楼房,外观甚至显得粗糙。它的二楼作为母女俩起居之用,底楼就装修成酒馆,虽然挂在店门上的一些装饰品十分别致,可是那些并不能吸引路过的旅客。

它的有名在于周围那几株闪闪发光的银桦树,到了秋天,银色的针叶飘落下来犹如天上落下的繁星,点点金光缀亮了酒馆,映衬着黄昏的虹霞,任何人都愿意在这等美景中停下来喝上一杯纯正的东方麦芽酒歇歇脚,欣赏在东城其它地方看不到的景致。

最初的一批顾客就是抱以这样的目的来到银桦树酒馆的,从此以后,只要是远道而来的旅人或是巴比镇当地镇民在酒馆坐上两三回,享受过夏朗特母女俩淳朴热情的招待,并喝过她们卖出的不输给城里的酒馆而价钱又略微便宜一点的纯酿酒,他们就很乐意经常来光顾这家生意不算兴隆,氛围却极其惬意的小酒馆。

几年前,它更是桑德蒙郡家喻户晓的有名酒馆,不过,那时候慕名前来的人为的不是这里绮丽夺目的景致,而是冲着霍雷肖·坷林的名声而来,这也是为什么在霍雷肖失踪的两年里,酒馆的生意清淡了许多的原因。

几匹马儿悠悠地蹄踏在蜿蜒的小路上,从大道拐入昏黑无灯的小路,骑马的人显然对这条路不是很熟悉,只能寻着远处稀疏的银光和隐约飘忽在黑暗里的火光慢慢前行。

但是,这并不表示他们不着急。

“头,你确定是这里吗?”一个颇为年轻的小伙子张望着黑洞洞的前方,战战兢兢地寻问,他的语气一听就知道是经常低声下气的人,而当他问完后,似乎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冒失,便把马往身后的其他同伴里缩了缩。

相反,冲在最前面的魁梧男子昂首挺胸,志在必得的样子,显出一名领袖的风范。只是他的语气有些暴躁:“废话!我会弄错消息吗?!”

“可是头,”一个人缩到后面去,却有另一个人冲上来,挨到男子身边,畏畏缩缩的口吻和刚才的那个小伙子如出一辙,只是胆子稍显大点,语速也很快,“就算传闻正确,那也是两年前的事了,听说那个法师后来失踪了。”

“笨蛋!不会用你的猪脑子想想,一群饭桶!”领头的男子大声训斥,一群小喽喽们跟着支支呜呜,忙点头哈腰。虽然昏暗中,谁也看不清谁。

这位火气正旺的壮年男子正是之前一再栽跟头的巴巴拉米盗贼团的首领巴登,教训完下手,他又看着依稀渐近的火光,一边忍不住期盼,一边又不停诅咒那几个令他吃了大亏颜面扫地的龟毛小子:“灰法师是失踪了两年,不过最近,他又回来了!和以前一样,他每天会在固定的时间到这家酒馆来,他这个人神出鬼没,没人知道他住在哪,这里是唯一能找到他的地方。”这就是如今他特地跑来巴比隆镇的原因,这是最后可以一雪前耻的机会了!

被骂得狗血的下手还不识相,继续嘀咕:“可是头,这个法师的名声一向不太好,据说,他曾经因为研究禁术被逐出魔法师工会,后来又研究什么复活术做人体试验,被取消了贤者考试资格,我还听说,他失踪的这两年,好象和魔族有关系,说不定订了什么诅咒契约……”说话的人完全是道听途说,实际上,自己连什么是“契约”都不懂,但是他说的时候到是理直气壮的。

“蠢材!你用不用脑子!什么契约诅咒,狗屁不通!”巴登大声呵斥,“我管他以前名声臭成什么样,只要他能帮我收拾那几个小鬼!”

“可是,听说他要价很高……”队伍里不知从哪个角落飘出如蚊子般的喃喃,结果被盗贼团首领又一声怒骂给吓回去了:“要价高说明他有真本事!反正从那个小妮子那也算赚了一笔,他出再高的价钱,我也付得起!”

“头——,您还是算了吧,连费尔南迪伯爵都说,那个什么史烈德的,不好惹……”

“不行!这口气我咽不下去!老子偏不信邪,就不相信我收拾不了这么几个小毛贼!好歹我们巴巴拉米盗贼团在业内也是有头有脸的,怎么能让那几个小鬼头牵着鼻子走!哼,等我抓到他们,叫他们哇哇大哭,跪在我面前喊我三声老祖宗爷爷!”

见头儿顽固不化,已经一根经钻进了牛角尖,几个下手不敢再支声。不多久,他们终于看到了***通明的银桦树酒馆,巴登等不急地忙跳下马,大摇大摆地踏向店门。

大风一吹,冻得习惯了酒馆内热腾腾的气温的坐客们直哆嗦,门上的铃铛嗡嗡作响,显露着推门之人的粗暴。门口的几位皆不满地瞪向来人,却不约而同地往两旁退了退。

“欢迎光临银桦树酒馆!”碧提绮还未看清来客,首先送出营业式的微笑,不过下一秒,她的神经就紧绷起来。她身边的几名熟客之前还在和她打岔,现在,他们同时埋下头去,围作一团窃窃私语。

“小心点,看他们的样子,来头不小。”有一名酒客好心提醒少女。

酒馆开了也有十几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对于从小帮母亲打点酒馆的碧提绮来说,她一眼就看出这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是有目的而来的。

她望了望吧台内正在招呼客人的母亲,又不自主地瞥了瞥旁边的小门,心想:看来有生意了。

经验告诉她,她的直觉一定是正确的。

“几位大爷,想喝点什么?”少女迎向盗贼团的众人,和颜悦色地问。领头的巴登巡视一遍酒馆,开门见山道:“我们是来找灰法师霍雷肖·坷林的,听说在这可以找到他。”留满了腮胡的灰发男子口吻粗犷豪迈,略显嚣张,意气风发的宽额在烛灯下泛着油光,衣着虽不奢华,却堪称气派,一副财运滚滚的模样。只是,眼神稍显急噪。

说不定是笔大买卖,碧提绮暗暗为归来的法师窃喜。“灰法师”是外界给霍雷肖取的称号,一方面是因为法师从以前开始就喜欢穿灰袍子,另一方面是取自于“灰色佣兵”的由来,以要价高昂出名,用本职赚钱的霍雷肖就成了“灰色”的法师,实际上这其中有一点贬义的意味,通常,法力高强受人尊敬的法师从来不像霍雷肖那么见钱眼开,而霍雷肖只要委托人出得起高价,什么任务都接。

她觉得眼前的这名男子虽来路不算正经,却不招人讨厌。不过,她有点受不了他那搜刮似的目光,会把店内的客人吓坏的。

“请跟我来这边。”于是,她急急忙忙地领这批人穿过店堂,挨到小门前,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四周的情况,低声说,“你们要找的人就在里面,不过请不要声张,灰法师他不希望别人透露他的行踪。”

盗贼团众人面面相觑,觉得这与招揽生意的目的背道而驰,只有巴登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不愧为首领的风范:“明白了,我们有急事相求,事后绝不泄露消息。”

少女婉而一笑,轻轻推开小门。门缝里漏出一丝光,巴登急切地想往里探身,但是碍于面子,不得不等少女指示,方才走进门内。

少女将身后众人拦截在外:“灰法师吩咐,只能进一个人。”

众小喽喽有些不服气,巴登回头瞪了他们一眼:“你们在外面等吧。”少女紧接着迎上训练有素的营业礼节:“几位大爷请坐下来喝杯酒吧,本店还有特色下酒菜免费供应。”

巴登急不可耐,顾不上这群笨蛋下手,已然将视线转向屋内。里屋的光线实际上比外面暗许多,这在关上门后立刻可以感受到。喧哗和吵杂被隔绝在门外,耳旁突然安静了许多,灰发男子首先注意到桌上摇曳的油灯,灯芯似乎正奄奄一息,眼看快要灭了,顺着搁置在桌沿的大杯黄褐色的麦芽酒,男子的视线往坐在桌边的人移去,就在他进来的一刹那,他就感觉到这间屋子的氛围因为这个裹紧灰斗篷的人显得异乎寻常的肃静,沉闷。

他略微打量了一下桌边的人,虽然那人的打扮和散发出的气质可以让人一眼就识别出他的法师身份,可是当巴登看清楚沾在灰斗篷上的点点污迹,他不得不皱起眉头置疑。接着,他便一直盯着兜帽里那片深重的阴影瞧,似乎试图想通过透视来看清楚那人的面貌,当然,他看到的只是一片阴影。

灰色的斗篷将法师的全身遮盖得密不漏风,而法师又好象故意缩紧身子,这使他看起来十分瘦小,身材可能还不及巴登的三分之二,要知道,巴登自认不算臃肿的人,体态健壮,却很适中,是标准的武夫身架。

巴登犹豫了一会,正想开口,只听法师低垂头颅,伸出长长的足以盖没整只手的袖子,往兜帽里蹭了蹭。接着,便是一串轻微的咳嗽,还有从喉咙里拼命挤出来的含痰的粗重喘气。

灰发的盗贼首领开始有些怀疑:“你就是灰法师霍雷肖·坷林?传闻中,那个什么任务都肯接,名声和‘红衣贤者’并驾齐驱的法师?”虽然是负面的。

法师停止了咳嗽,也放下了看不见手的袖子,只是好象故意地避开巴登审视的目光,而把头埋得更低,那片阴影于是便投到斗篷扣子上。

那前襟扣子到是金光灿灿的。

“只要出得起高价,任何委托都可以。”法师的声音嘶哑得让人牙龈发酸,可是语气却清冷如冰,且高深莫测,他可能在微微笑着,不过那片阴影里根本看不到他的脸,“包括杀人放火之类……”

巴登只觉像有一股阴风从那兜帽里逸出来,叫人毛骨悚然。然后,他清楚地听到法师发出一声冷笑:“不过,**掠夺这种事,对你们盗贼团来说,没必要委托别人做吧?”

一时怒意直蹿门楣,对于法师故意的嘲笑,巴登气得咬牙切齿。

好吧,现在真是遇人不淑,走到哪都被人数落!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吃眼前亏!等收拾了那群小鬼,回头再来慢慢算帐!

心知自己有求于人,巴登只能硬生生地忍下这口怨气。法师虽然视线应该被宽大的兜帽遮盖住,洞察力却异常敏锐。他用那嘶哑的嗓子发出一串刺耳难听的笑声,道:“我随便开个玩笑,并非恶意中伤。既然有事相托,就请直说吧。”

法师又一次从斗篷里伸出长长的袖子,隔着袖子打了个示意“请坐”的手势。巴登毫不客气地坐下,忍不住偷瞄兜帽里隐藏的面容,法师却很狡猾地避开了。

法师侧身对着他,同样隔着袖子举起酒杯,巴登直愣愣地看着那颤抖的酒杯塞入兜帽内,心想,他不会是在和一个幽灵打交道吧?

不管了!

巴登决定豁出去了:“我要你帮我收拾几个小毛贼!”

“什么样的小毛贼?”法师冷冷淡淡地问。

“他们总共五个人,一个剑士,一个蒙面女娃,还有个十四五岁的小鬼,另外两个相貌特征不太清楚,总之,他们应该是在一起的,现在正朝雷切斯镇去。”巴登简略地描述了一番,稍有隐瞒。

法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不知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他轻咳两声,揭穿道:“你确定,没有别的要补充么?”肯定的口吻显示着他对灰发男子隐瞒之处十拿九稳。

巴登挣扎了一下,眉头一横:“他们当中有个来头不小的家伙,亡灵骑士佣兵团的团长索布加达•史烈德,你应该听说过这个人吧?”

法师又沉默片刻:“据我所知,他是东城城主的心腹。”淡然的语气,从阴影里冒出来时,让人察觉不到有丝毫波动和感情,尽管他们正在讨论的,是整个东城除了罗塞城主,最威震四方的人物。

亡灵骑士佣兵团可不同于一般佣兵团体!

巴登见法师的态度如此淡漠,似乎并不惧怕于那个人的威名,他便放开胆子:“这个人可以不用去理他,我只要剩下那四个,要活的!”

法师这回很快就有了回应:“那个蒙面女娃和那个剑士的身份呢?会和史烈德在一起的人,应该不简单吧。”

“他们自称是某个佣兵团的,不过我看只不过是些三流术士,那个十四五岁的小鬼是黑头发的,应该和他们是一伙的,史烈德和另外那个好象是半路加入他们的,据我的手下回报,有个长得像女人一样的小子,金发碧眼,估计就是剩下的那个。”巴登快速地描述完,且越说越急,越想越不解气,就差没一拳砸烂桌子。

灰斗篷的法师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用比之前更加低沉嘶哑的声音琢磨道:“佣兵团得罪了盗贼团?……哼。”巴登咬了咬牙,有些紧张,不过法师并没有追问下去,“没关系,我向来不过问委托人的目的。那么,一口价,两千金币。”

“四个人要两千金币?!”虽然明知灰法师要价高昂,巴登认为这也太狮子大开口了!“就算抓个史烈德也不值这个数!”

“那你就错了,史烈德至少值十万金币。”灰法师逸出笑声:“在我这,从来没讨价还价的余地,你愿意付那么多,这笔交易就算达成。不愿意的话,就请回吧,今天的事我当作没发生过。”

巴登上下打量法师猥琐的模样:“哼,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灰法师,说不定你冒名顶替敲诈我!”

法师仍然心平气和,一派冷淡:“那你来这干什么?”

“你!”巴登差点从椅子上跳将起来,不过在臀部悬空后,又忍气吞声地坐了回去,“两千金币就两千金币!”反正之前也赚了三万金了,“不过,我一定要活的,死人我不付钱!”

法师又道:“定金是一半,也就是一千金,一个子也不能少,收到后我就开始行动,所以如果要快的话,就尽快送来。”

巴登怒上加怒,几乎想冲上去提起对方的领子将他仍出窗外。可是又细想一下,如果对方真的是那个恶名昭彰的霍雷肖·坷林,得罪了他不比得罪索布加达·史烈德好多少。

于是,他再次忍住气焰,平心静气地答应了:“好!一个小时后,我就把定金送来!”

然后,法师再次补充:“五天后,你可以到雷切斯镇南门外十里地的驿站收人,我的一位朋友会在那等着。”

“五天?!为什么要那么久?!”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耍弄,巴登简直气得跳脚。灰法师悠悠然地说:“我是个法师,你总不会以为我会和那群家伙武刀弄枪,大刀阔斧地把他们绑回来吧?那你干脆雇几个武士便是。”

“但是……那你以为我出那么多钱叫你干什么!”巴登伸长脖子,怒道。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灰斗篷的法师因为巴登的激烈动作而反射性地转过头去,语调没有起伏,“如果你现在反悔的话,还来得及。”

巴登眉梢抽搐,狰狞的目光在法师身上扫来扫去,最终还是咽下这口气,坐回原位:“哼!到时候,希望你信守诺言!”

桌上的焰苗剧烈地颤抖,也将法师的影子糊成一团。

巴登走了之后,碧提绮紧跟着进来,法师似乎只有在她面前略微能够得以放松,将细长的手指伸出衣袖,吃力地提起酒杯。

“是委托任务?”少女关心地问。法师的兜帽上下抖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点头,“一会我要回塔里拿点东西,如果他们把钱送来,你先替我收下。一千金币,不要数漏。”法师在最后一句上尤为关照。

“恩——,数目不小嘛。”一千金币,她的酒馆开一辈子恐怕都赚不到那么多钱,不过,她也知道,法师花钱如流水。碧提绮撇撇嘴,叹了口气,“要小心啊,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就说。”

“不用。”灰法师润了润喉,语气稍显柔和,只是那嘶哑的嗓音实在让人感觉不到温和。他在少女面前才敢将正面对向烛光,不过脸依然盖没在兜帽下,看不真切,“呃,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联络摩蕾塔,我可能需要她的帮助。”

碧提绮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位背着巨大的绿色弓箭,时常牵着一头怪兽,穿着打扮故意弄得很另类的妖艳女子,不禁皱了皱眉:“你还和她有来往啊,那种女人有什么好!”当然,这是少女的妒忌心在作祟,摩蕾塔绝对是本国数一数二的召唤士,论实力和资力都不输于灰法师,也是霍雷肖唯一欣赏的女性。

法师淡淡地道:“我们两年没联络了,不过,我想她应该愿意帮我,目前,我能找到的帮手也只有她了。”话语中有着隐隐的消沉,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并不是他找不到帮手,而是他害怕,当夕日的朋友看到他现在这副样子时,还有多少人会信任他?这一路的旅途,他已经遭受了太多鄙夷和排斥的目光,他没有勇气再去挑战更多的背叛和离弃。

回到这,得到夏朗特母女的收留,是他唯一庆幸,欣慰的事。

“可是,摩蕾塔一向来无影去无踪,周游各国,居无定所,要怎么联络她?”少女略带赌气地嘀咕。法师很有自信地说:“有一个方法,一定可以找到她。”

霍雷肖伸出干瘪的手,缓缓地提起酒杯,伸进兜帽里,黄色的酒中倒映着他那只翠绿如葱的眼睛,尽管很淡很淡。

*******

古世历3169年净之月11日,若岚一行人绝对没想到会被一片小小的密林困住。

“我怎么觉得,越走越晕啊~~~”看了一天的树,诺因不仅两只眼睛不停地在打旋涡,还摇头晃脑夸张地表示晕眩。骑在马背上不能翻来滚去,他只能把欲哭无泪的情绪化成不停地趴成死鱼或突然起身哀怨连篇,如此重复交替了至少有几十遍,加上昨天睡在潮湿的泥地上折腾了一夜,弄得腰酸背痛外加鼻子塞住呼吸不顺畅,他怀疑可能感冒了,不过由于一大早发了一通牢骚没人理会,他也懒得把体力耗费在不停的抱怨中,免得某女又数落他娇生惯养吃不起苦,现在还是尽量节省精力最重要。

因此,他那带着很重的鼻音的呻吟悠悠地扩散向树林四周,宛如一声乌鸦长啼。

现在是响午,天气虽好,不过在林子里只能感受到少许漏进树缝的阳光,一点也不觉温暖。昨天几乎每个人都没睡好,这会都精神萎靡,若岚更不用说,独自为旅行同伴守了一夜,就算他身体再好,也经不住连日旅途奔波的劳累,何况,自从来到古世纪后,寝食就一直很不正常,对于一个向来作息规律的人来说,尤其生活环境又从现代突然转变成古代,如此巨大的差异,无疑是一种难熬的折磨。

好在,被同伴们依赖自然而然产生的责任感使他只当是对自己的一次考验,意志力和适应能力的磨练,他便欣然接受了。在这群要么自说自话独断独行,要么阴晴不定极不合群,要么兴血来潮空穴来风,极其靠不住也没什么团结意识的旅行队伍里,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地竟会强烈地觉得自己必须起到整合以及照顾这帮家伙的作用,明明他应该是最讨厌团体行动且无缘无故被拖累的人啊……

当然,他也不否认,被人依赖会提升他的优越感,这是所有自负者的通病。

何况,换个角度分析,在古世纪,他也同时必须仰仗这些人来提高自己的生存率,在陌生的环境里,群体的力量绝对比单独行动强,可以说,他其实是在利用他们吧……

利用,这是他在凡提伊丝修道院的高墙内学到的最大本领,并且,他在那时就明白了,没有人需要为此感到羞耻,因为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必然存在着“利用”的成分。

令他在意的是,体内那个潜伏的不稳定的因素。他的“宿主”……

[“我?我是你现在的宿主。”]

[“我的名字叫……”]

当时,他在最关键的时刻醒过来了。

想到这,他把视线暗暗地移向和他同样来自创世纪的金发少年。

“从昨天到现在就没吃过一点东西……我想把这的树全烤了祭我的五脏庙,你们没意见吧……”可能这是金发少年能拿出的最后一点力气,他在这样狠毒地叫嚣完后,身体又倒了下去。他的马可能已经习惯主人的这种姿势,因而不为所动地继续悠悠地摆动铁蹄。

然后,讥讽的冷风就不可避免地吹向奄奄一息的金发少年:“原来你想走这片森林,就是为了吃树啊。”蒙面少女的话依旧犀利无比,冷冽刺耳,不过现在,连这种程度的讽刺都激不起金发少年的精力了。

诺因趴着没动静,和若岚同骑一匹马的菲耶拉帮着阿斯利亚搭腔:“包袱里有干粮,你自己早上不吃,而且我们几个都没事,就你一个人说感冒了。”

“所以说,一个大男人还那么弱不禁风,真是没用。”阿斯利亚接完,菲耶拉又补上一句:“诺因,你太缺乏锻炼了!”

这一搭一唱整得金发少年泪眼汪汪:“你们对病人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他无力地把头别过去,宁愿看着树,眼不见为静。脑后长长的金发垂散下来,色泽虽不光鲜,却柔顺服帖,如缀满了珠光的金丝。

队伍中,穿着最厚实的伊苏赶了赶马,贴到蒙面人身边:“主人,您不冷吗?等发现着凉感冒了,就来不及了。”栗发剑士的眼底流露出无微不至的关切,同时,黑发少年闻声转向蒙面少女:“包袱里有若岚他们的衣服,你要么披一披吧?”

这个小鬼的态度……若岚见黑发少年脸上隐露的担忧,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

“不用,我才没那么娇弱。”阿斯利亚仍在指桑骂槐。

这时候,趴成一滩烂泥似的金发少年便发出长长的哀吟:“唉……,男人和女人的待遇果然不同啊~~~~”

当然不同了,只要察觉到队伍里这些微妙的变化,就不会觉得奇怪了。黑发青年暗自感叹,一个是未来杀人如麻的战神,一个是未来噬血成性的恶魔,散布的阴云总有一天会聚拢,到时候难道是一个生离死别的悲剧么?

黑眸带着一丝兴盼,一丝冰冷,矛盾地指向垂挂在马脖子上的金色头颅:你可不要陷入这个泥沼中了……不,真的陷进去,说不定能看到隐藏在大智若愚背后的真面目……

哼哼……

裹紧斗篷,贴在伊苏背上的肖唯的身影挡住了黑发青年的视线,也打断了发散的思绪。虽然守护灵不会疲倦,却学着人类的样子懒洋洋地打哈气:“人类的身体怎么那么脆弱啊,动不动就生病,难怪只能活百来年,还那么容易老化,唉~”

一个幽灵的蔑视自然不必计较,不过却勾起了黑发青年心中灰色的阴影,这股灰暗的情绪使他俊逸恬静的脸庞出现一丝波动:“人类的生理老化只是生命规律的自然现象,它并不代表着人类的脆弱,只是相对于某种生物生命周期比较短暂而已。但是,寿命虽然短暂,却可以很精彩,或者说,是一种‘烟花式’的人生。”口吻中不乏不屑的抨击,和隐约流露的不甘心,那也正是一颗燃烧着野心欲火的心在作出抗议和挣扎吧。

挣扎么,的确,人类实在太渺小了,然而越是渺小就越是拼命挣扎,在俗世烟云中跌滚攀爬,只为了那看不见也摸不到的“欲望”。

黑色的头颅黯然垂下,将一丝讽刺的笑意悄悄隐藏。

不过,没人去注意太过哲理化的发言,除了诺因以听不清的声音含糊地嘀咕了一句:“我不希望我的‘烟花式’的人生终结在这里,也太短暂了点点吧……”大家的注意力全在包围了他们的树林上。

就连守护灵自己也没听出黑发青年的故意针对,淡然地眨动睡眼朦胧的双目,忪醒的表情中渗出一股厌恶:“啊,我也开始慢慢讨厌这么单调乏味的景色了,干脆就一把火烧光吧~”

“同意~~~”诺因带着鬼魅般颤抖的低吟,幽幽地举起一只手,现在,他的说话声比肖唯活似干涸的嗓音更骇人。

除了席姆,众人将目光一致投向金发少年:这人快死了……然后,又不约而同地表示无视。至于席姆,则鼓起本来凹陷的双颊,嘟哝起嘴,那样子根本不能让人联想到赌气,而只是觉得别扭得可怕:“好无聊啊~~没有魔物也就算了,为什么连野味也打不到呢?我好想试试肖唯告诉我的那种,在森林里打一只野味慢慢用火烤了吃……”

原来这边的这位进森林,是为了吃野味……众人又一次心照不宣。

然而,守护灵的牢骚刚发完,当众人都开始把某人当空气,趴死的诺因突然发出一声怪异的疑问,提醒大家他还活着:“咦,你们看,那是……”半秒不到,他蹭愣一下蹿起来,活象突然触电了一样,“兔子!”

大家随着他一声突然灵魂回归底气十足的惊叫,同时把目光投向他指的地方,一只灰色的野兔闪电般地蹿过众人眼前。

诺因的眼中射出如狼一般的光芒,在其他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前,他已然挥动手臂,风驰电掣,将一枚小小的火球投射出去:“看·你·往·哪·里·跑!!”清纯可人的脸却是面目狰狞,仿佛眼中除了那只野兔,什么都不存在。众人觉得他们听到的可能更像是一句“别跑,我的食物~~~~”之类的话。

火球急速下落,勾出一虹淡淡的橘影,接着,那只兔子便不偏不倚地被火球击中,不动了。

连呻吟都没有,瞬间死亡。周围的杂草皆一成不变,惟有那只野兔不幸地变成了食物。

“哈哈哈哈,可以开荤喽!!”诺因高兴得像个孩子般,一跃下马,雀跃不已地蹦向那只烤成深棕色,连根毛都不剩的兔子,那手舞足蹈的模样让人不禁感叹:恢复得真快,刚才还快死了呢……

金发少年拣了一根树枝戳起烤熟的野兔,在半空中挥舞:“休息一会吧!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大家分着吃啊~~~”

真是天真的家伙,有了美食就可以什么都不计较了么……若岚无奈地笑了笑。

伊苏和守护灵的马本来就离得最近,他们同时下马,伊苏第一个走到诺因面前,审视着悬挂在树枝头上的野兔,眼里满是赞叹:“厉害,火候控制得正好。”

“哈哈,那当然,野味就要烤得皮脆肉嫩才好吃!烤过头就白白浪费一顿美味啦~”诺因得意洋洋地选好一块干地,说坐下就坐下,“你们愣着干什么,都不饿吗?不饿我可一个人吃光啦!”

阿斯利亚和菲耶拉都是满脸无语的表情,守护灵最高兴,早就挨到诺因身边,等待着分兔肉:“哇~,不知道野兔肉是什么味道的,烤成这个颜色真的会好吃吗?席姆好紧张~~~”由于他的跑动,火狼似乎被惊动了,从帽子里蹿出来,在肩膀上来回跳跃,转了几圈,却又钻回去了。

“嘿嘿,包准你吃了还想吃!不过不能贪心哦,一人只能吃一块,恩……把腿给你吧!”诺因毫不吝啬地扯下一块大腿肉,带着少许的血,可见之前控火的功力之深,在那一瞬间的反应之下,竟连内部都烤得恰如其分。

守护灵双手摊开,像接受一件珍贵物品似地捧过野味,脸上溢满幸福:“原来这就是野味,呜呜呜,感动ING……我可以吃了吗?”

“吃吧!”诺因宛如照顾小弟弟般,对守护灵笑道。守护灵用肖唯的身体战战兢兢地咬了一小片肉,细细咀嚼,过了一会,激动得快要哭了:“好好吃啊~~~~~好好吃好好吃!简直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诺因得意得忘乎所以:“好吃吧!不骗你吧!伊苏,这块给你!小鬼过来,给你前肢部位吧!”他像主人给宠物们分食物般,一一把肉塞给大家,菲耶拉揪着手里喷香诱人的烤肉,一脸挣扎矛盾的表情,想抗拒又经不住诱惑。

分到蒙面少女这时,诺因皱了皱眉:“恩,虽然你老是看我不顺眼,不过,吃过我烤的野兔后,请稍微改观一点吧!我的小姐,给你这块,这块最嫩!”高兴且甚至可说是体贴地将一大块肥瘦相间的肉递给蒙面少女,哪知对方却不领情:“我不饿。”蒙面少女故意避开诺因,背身去把马儿牵在一起。

诺因吃了个闭门羹,尴尬地转向伊苏:“你主人脾气也太倔了!”伊苏不置可否地苦笑,诺因便把属于蒙面少女的肉丢给他,“你拿过去给她吧,她要是不吃,你就硬塞在她嘴里!”

伊苏点点头,立刻走向忙碌的少女:“主人……”

若岚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在坐到诺因身边时,他故意探近对方的后脑勺,在对方看到他并笑容满面地把剩下的部分一撕为二时,他高深莫测地笑了:“你不是说,不擅长掌握精密的魔法么?”

塞肉的手顿然僵了一下,只有若岚注意到那祖母绿色,玻璃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觉,不过却很快被金发少年无邪的笑容掩盖了:“那是指长时间,对于美食,我是绝不会马虎的!”

“是么。”若岚装作不经意地随口问问的样子,浅浅一笑:总有一次,会露出破绽的。

“嘻,你想吃吗?”小火狼可能也闻到了香味,又从守护灵的兜帽里钻出来,瞪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瞧着诺因伸过去的烤肉,那幼小的期盼简直让人不忍拒绝它。

不过,若岚及时拦住了诺因的施舍:“时心蓝说过,不可以喂它肉食。”

诺因一愣,抱歉地看了看火狼:“对哦,那就对不住喽。”他正要摸摸火狼,沉浸在美味中的席姆突然别头对着肩膀上的火狼命令道:“回帽子里睡觉去,乖~”火狼咿呜一声,甩了甩尾巴,好似闷闷不乐地钻回帽子里。

诺因有些不忍:“从离开神隐村开始,我们就没喂过它食物,它不会饿死吧?”菲耶拉面无表情地边咀嚼边说道:“魔兽没那么容易饿死,听我师父说,以前有只魔兽五年不吃东西,照样活得好好的,它们的生命力比任何兽类都强,而且,可以靠吸食其它生物的负面感情当作粮食。”黑发少年没有表露出一点同情之心。

“负、负面感情……?”诺因愕然,“为什么那么可爱的东西,听起来那么可怕……”

“本来就是魔兽,魔族的东西,万物的天敌,传说,魔族的力量存在着负位面,属性呈现绝对[负值]的能量比任何[正]能量都强大。一只魔兽会吸食负面感情,转化成自身力量,一点也不奇怪。”菲耶拉继续面无表情地说,诺因觉得,他那口气和阿斯利亚简直同声同气。

金发少年似乎习惯性地在迷茫的时候朝黑发青年瞧去,若岚平静地道:“可想而知,‘降魔战争’虽然是几万年前的事,对魔族的恐惧却一直延续至今,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升华为一种固有的观念,所以,所有属于魔族的东西都是不受欢迎的,亦自然而然地排斥和害怕,甚至痛恨。”

席姆噘起嘴:“是偏见吧,在我的印象中,魔王好象没那么可恨……”诺因不屑地冷道:“你那个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的印象就免了吧。”

若岚笑笑,令他意外的是,黑发少年的沉默不语,好似对守护灵的一番见解并不在意。

可是细想一下,一个会成为死灵法师,和魔物、亡灵、黑诅咒、甚至一切禁咒打交道,使用被认为是苏魔族力量的暗魔法的人,必然在内心不会对此有太大反感吧。

一切,都在潜移默化地朝历史的流向前进……

“啊——,我还想再吃一只野兔……”一只野兔再大,分成了六块也就没多少了,诺因几乎三两口就啃完了自己的份,食欲完全没有得到满足,反而胃口被吊开了,这让他更馋弦欲滴。

望着头顶层层密布的枝丫,视野里却突然多出两块香喷喷的肉,映在祖母绿的眸子里显得弥足珍贵。即而,诺因稍微移动视线,看到了一脸无奈的栗发剑士:“主人还是不肯吃,你没吃饱的话,就拿去吧,还有我的份。”

诺因当然毫不客气地接过肉,不过在啃之前,还是纳闷地瞧了瞧蒙面少女的背影:“她不用固执到这个地步吧,何必跟食物过不去。”菲耶拉的视线几乎和他的重叠在一起。

“有时候主人会闹闹别扭,请别在意。”伊苏耸耸肩。诺因啃着嘴里的,想到手中还有一块:“你也不吃?”伊苏温和地笑笑,摇了摇头:“主人不吃,我也没心情吃,你全吃了吧,反正我们早上吃过干粮了。”

“那给小鬼……”诺因正想把肉递给黑发少年,对方却与坐下的栗发青年交错,站了起来。诺因诧异,“小鬼,你去哪?”话音未落,只见少年慢慢踱向靠在大树边的少女。诺因呆呆地望着,眼中似乎有一丝漠落。

咬一咬牙,金发少年刚要起身,若岚拉住他:“你别过去凑合了。”诺因闷哼一声,心理有些不是滋味:“她对我有误会!”

“总有人会对另一个人有点误会,你坐下!”若岚加重了语气,好似在警告。诺因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回原位。

隐患……黑色的眸子里布上了一层灰影,同时漏出一点冰芒,直射坐在一起闲聊的少年少女。黑发青年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嘴角勾起一弯清冷的微笑。

耳边是旅行同伴们的闲话家常:

“别担心,主人慢慢会消除对你的误会的。”

“哼,误会就误会,谁稀罕呢。”

“诶?肖唯告诉我,你这种表现叫‘生气’呢……”

“我没生气!我干嘛生气啊!”

若岚插上一句:“不用说违心的话。”

“没有!没有就是没有!”金发少年争执得脸都红了。

若岚看着那张秀色可餐的俊美容颜,在美艳中却散透着属于男性凌厉刚烈的气质,私底下,他默默地吐出无奈。

“你啊,也是个迟钝的家伙。”

“什么?喂,我哪里迟钝了?!你们不要老是针对我啊~~啊~~~,你们看我面善就欺负我是不是,气死我了~~~~”

“哈哈哈……”

*******

一个忠厚的剑士,一个早熟的少年,一个性情似乎有些孤僻的蒙面少女,还有一个行踪古怪的家伙……

不,值得注意的是,他们之中有一个看起来很不中用,却不可低估的魔法师。

再加上索布加达·史烈德,可以说,这已经是一个实力相当的组队了吧?

灰法师将视线从透明水晶球中的影象收回来,落定到手中的一副卷轴上。烛光在兜帽下打上强烈的阴影,不过,这会,阴影下略微露出尖尖的苍白的下颚。

伸出衣袖的五指缓慢地将卷轴拉开,从左往后,法师一手张开五指,在卷轴上慢慢移动,用羊皮纸做成的卷轴空白处伴随他的手势渐渐印出红黑色的图案和咒文。法师低吟了几句,几乎能清楚地看见骨骼的细长手指微微颤抖着,突然,“啪”地一声,一掌拍在卷轴上。

“呼……呼……呼……”

粗重的喘息,夹杂着轻微的咳嗽,回响在布满魔法道具的小屋里。

火苗抖动了一下,兜帽阴影下,那张干裂的唇扬起微笑。

*******

伊苏突然直挺挺地蹿起来,仿佛浑身每个细胞都在刹那高度警戒,如一尊雕塑般僵直原地,他的手反射性地移到配剑剑柄,双目放射出鹰一般锐利的光芒,警惕地扫视四周。在这一刹那,他就好象从一只温驯的绵羊变成一头灵敏的猎犬。

“怎——”诺因还未问出口,栗发剑士便迅速拔出长剑:“有魔物接近!”

“啊!”刚啃完兔肉的席姆失声叫了一下,小火狼电光火石地跃上他的头顶,发出野兽遇敌时的粗重低吠,瞳中此刻才有了兽性的气息。

阿斯利亚见状利马从闲聊中回过神,不自主地去摸索缠在腰带上的短刀,目瞪四方,像一只嗅到猎物的狼。菲耶拉向蒙面少女身前靠了靠,半身挡在对方前面,下意识地伸开一臂作出掩护的动作。诺因并没有丢掉手中的肉,只是随同大家忽然紧张的情绪一起站起来,皱着眉头环顾四周,有些莫名。

若岚是即伊苏之后第二个提高警觉的人,将周围漫天遍地的绿来来回回搜寻了好几遍,但无论怎么看都是普通的绿林,似乎能听到遥远的地方有鸟雀惊动的声音,也似乎能感觉到被惊动而掉落下来的枯叶,但是在目及之处丝毫没有这些现象,他所看到的只是一片静悄无声没有特色的森林,然这股异样的安静使人不难联想到危机四伏。

踩着枯叶,他向伊苏和菲耶拉之间的那片空地走了几步,凌厉的瞳仁中倒映着不断变换的树影,细眉微微收拢。他明白,自己不像栗发剑士那样有深厚的魔法造诣,如果附近有魔物接近,他也无法感知魔法气息,不过身为精深武技之人,对危机的嗅觉还是十分灵敏的,尽管眼前的景象仍很平静,却不难看出魔影正悄悄向他们伸出爪牙,当他们松懈的时刻,危险就会一触即发。

令他意外的是,一向表现迟钝糊涂的诺因此刻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六人里只有守护灵略表不满地嘀咕着什么:“好讨厌啊,吃饭的时候被人打扰,真扫兴~~~”

若岚退向栗发剑士身边:“伊苏,你能感知到魔物的大致方位吗?”栗发青年踌躇了一下:“很难,魔法气息是突然凝聚起来的,现在很混乱……”

“如果是突然凝聚的,应该是人为召唤出来的魔物!”菲耶拉高声叫道,紧紧挨着蒙面少女,少女渐渐贴向背后的树干:“这附近有人要对付我们?!”

“不一定是冲着我们来的吧,这林子我们都兜了几十圈了,半个人影都没看到。”诺因嘀咕,心想:要是有人影,还能问问路什么的……

若岚思量着,之前一直盘旋在心头的疙瘩终于浮出水面:“不,应该说,本来走不出这个林子就有点奇怪……”纵使是天然迷宫,凭他对方向的识别能力和对事物的记忆能力,不应该会被一片小小的密林困住,会在这种地方绕***,一开始他就觉得匪夷所思,而现在,既然出现了魔物,那道封住线索使思路卡在一半的锁似乎终于找到了可解的钥匙,情况反而变得明朗了,“伊苏,你能通过对方施法的魔法气息来感知施法者的方位么?或者,仅仅是感知他的存在。”他记得曾有书提到过类似的方法。

伊苏依然皱起眉头,十分困惑:“一般情况下可以,由于施放魔法必然会留下痕迹,只要了解魔法原理是可以捕捉到对方的位置的。不过,我总觉得那个施法者好象离得很远,而且故意在混乱魔法气息干扰别人的判断……只能说,那个施法者的魔法造诣恐怕在我之上,我无能为力。”

若岚转念一想:不对,如果假设魔物是“某个人”召唤出来的,伊苏的感应能力被浓度过高又元素混乱的魔法气息干扰了的话,至少席姆应该……黑眸凌厉地瞥向身裹暗灰色斗篷的守护灵,刚想发问,对方却用那棱骨分明的面颊做出诡异的笑容:“要出来了。”

守护灵话音未落,菲耶拉背脊一凉,惊愕的少女瞳中闪现一道黑影。

“主人!”

“小鬼,小心!”

“在后面!”在几重重叠的呼喊声中,黑发少年眸光一冷,清锐的眼芒瞬时冻结成冰,转身的同时,他夺过少女手中的短刀,黑影在少年眼中化为一道杀气,少年毫不犹豫地将短刀投掷而出,犀利无比的刀锋滑出银芒刺向半空跃起的魔影,然而,却形同投向空气般,仿佛它们在两个不同的空间互相交错,魔影跃过他们两人头顶,在众人眼中留下无数条黑色的线,蹿入丛中不见了。射出去的飞刀深深地扎进同方向的树干。

“主人!”栗发剑士慌忙奔向蒙面少女,和黑发少年形成守护的三角阵形。小火狼跳下来,领头冲锋似地蹿到伊苏刚才站立的位置,虎视眈眈地瞪着魔影消失的方向。只听席姆若有所思地喃喃:“刚才那个,看起来有点像黑色的豹诶,那是‘豹’吧?如果我记忆没出错的话……那东西能烤来吃么?”他还在兴兴念念着野味。

“是死灵魔物……”黑发少年略微低头,郑重地指出,“我听师父提到过,那些没有实体的召唤魔物,可能是死灵魔物。”

“死灵魔物?”原本,若岚以为这个问题是诺因问出来的,结果,却是守护灵在说话,“啊——,那种可以从暗黑界召唤过来的带有[魔性]的东西啊……”守护灵似乎很满意自己能想起点什么,而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不过一旦联想下去,似乎因为记忆断档又陷入困惑中。

伊苏详加说明:“根据文字记载,‘死灵魔物’应该是从暗黑界召唤过来的带有[魔性]的实体物,召唤过来后,由于受到两个不同次元[缝隙]的影响,会因为[反祖]现象使意识模糊,智力降低,只剩下残暴杀戮的意识,严重的连召唤者都无法使唤。”

“死灵魔物应该只有死灵法师能操纵……”菲耶拉补充道,少年的神情凝重中略微透出鄙夷。若岚注意到,少年每次提到“死灵法师”,都会有特别的反应,不过他换个角度分析,也可能是自己先入为主的印象驱使。

伊苏点了点头:“恩,据说是这样。不过我觉得,刚才的,应该只是‘幻影魔物’,是凭借施法者的意念同暗黑界间接连通,召唤形成的具有攻击力量的影子魔物,没有真正的实体,所以普通兵器打不到它。”

阿斯利亚压低嗓音,使本来就不可分辨性别的磁性声音变得完全像个稚气未脱却又老沉的少年:“大家最好小心点,不管是死灵魔物还是影子魔物,都很难缠。”

“主人说得没错,虽然影子魔物只是幻影,却有实际的破坏力量,被它打到,一样会受伤,绝对不会只是幻觉。”伊苏谨慎地提醒众人,同时摆好架势,随时准备迎击。

席姆摇头晃脑,一副很扫兴的模样。若岚忽然觉得被拉了一把,眼前晃过半个身影,定睛一瞧,那头眩目的金发令他萌生好奇。“若岚,别离开我身。”诺因说得极其认真。黑发青年不置可否地皱了皱眉,觉得自己的处境有点古怪,随即,对方便说出了他的心结,“你不会魔法,落单了会很危险,魔物不是普通人能应付的。”金发少年一本正经地说。

就是说,你很清楚“幻影魔物”是什么……黑发青年在内心暗暗感叹,不会魔法的自己竟成了被保护的对象,被保护,这对他来说实在是非常新鲜的感觉。

从很久以前开始,从那白色雪花的记忆起点开始,他就一直是一个人的,没有人会保护他,即使他再弱小,再无辜……

若岚按住金发少年的肩头,稍稍使力将他推向旁边:“我不要紧,你照顾好你自己吧。”说罢,他似乎是凭身体本能地拣起一根粗短的树枝,表面从容不迫,心里却在苦笑:真的攻过来,这么脆弱易折断的东西恐怕不堪一击。没关系,他可以躲,[瞬步]不是白学的。

“席姆,愿意帮忙的话,就当在野外做做热身运动,不愿帮忙,就拣个角落坐好。”最后,他意味不明地对守护灵说。守护灵被挑逗了,兴奋地眨动眼睛:“户外运动?我要做!铃以前说,多做做运动就会身体健康!”

若岚清冽地一笑:“没错,人类的身体是要靠运动来调养的,你多做做运动,就能把肖唯的身体护理得很好,头发也会很有光泽。”他稍稍一回眸,笑得璀璨迷人,黑晶石似的眸子不露声色地透出蛊惑的味道,任何人都无法抗拒它那黑色的诱惑力。

果然,席姆上当了:“好啊!那我也来帮忙!”

诡计得逞,黑发青年满意地回过头来,直视小火狼戒备的方向:“伊苏,照顾好你的主人,菲耶拉也是,你们三人一组,我和诺因——”

话还未道完,黑色的魔影再次闪现,这次从若岚和诺因的左方蹿出,直袭两人。两人本能地一前一后各自避开,若岚一脚踏在软泥坑内,险些跌倒,好在平衡力够好;诺因半身下蹲,几乎单膝跪地,右手手掌撑开已做好施法手势,却不见效果:“可恶,来不及念咒!”

“别让它碰到你们!”伊苏一边备战,一边要保护主人,又同时提醒大家。菲耶拉乘机开始念咒和转换施法手势。魔影蹿得飞快,完全看不清真实形貌。它跃过若岚和诺因之后,直奔伊苏那边,不料,半路小火狼突然弹跳而起,像一头凶猛的猎豹咬向幻影魔物。

众人一怔,魔物被这股冲击改变了袭击轨道,小火狼被它弹开数米,差点撞在树干上,与此同时,菲耶拉挥动起右臂:“魔光弹!!”黑环中携带着一股明亮的光团,高速旋转着,以一个曲线飞射向魔物,在地上停顿了不到半秒的魔物纵身跃起,[魔光弹]在它身下擦过,弹射入树林中。

魔物再一次闪避进密林里,不见了。

“支呀呀——卡啦啦——”被拦腰截断的大树开始摇摇欲坠。

“糟了,躲开!”伊苏一声低呼,若岚判断出树的倒向,大声提醒:“往右退!”

栗发剑士护住两个身形矮小的人,连忙躲向旁边,倒下的大树砸在他们原本倚靠的那棵树上,散落的枯叶弄得三人狼狈不堪。

诺因甩动着凌乱遮面的长发,控制不住火豹子脾气,叫骂道:“可恶,一会躲一会藏,又不知道它会从哪里出来,根本打不到它!”

若岚查探了一下大家目前都还安然无恙,默默叹了口气。魔物他不熟,一时间他也想不到对策。

小火狼被甩出去后,似乎闷掉了,可怜巴巴地奔回来,一头钻进席姆的帽子里。席姆没好气地指着兜帽:“好家伙,打不过,你就逃回来了!真没用!你是不是魔兽!”小火狼稍稍探出小脑袋,委屈地揪了一眼,又闪进去了。

一波过去后,在短暂的平静里,菲耶拉从伊苏的身下爬出来,抖去浑身的落叶,对于刚才一击未中显得有些懊恼:“我们是不是应该尽快离开这?待在这等着被人打。”

若岚利马否决:“不,我们在明,对方在暗,显然,对方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估计我们走不出这个树林,也是中了对方的圈套,现在还是原地不动比较好。”

人多口杂,他刚说完,阿斯利亚又提出建议:“要对付魔物,直接对付召唤它的人不是更有效么?只要召唤者受伤,魔物就会消失。”

菲耶拉摇着头:“伊苏刚才说了,施法者可能在很远的地方,说明他早在这个林子里布下法术,等我们落网后,他在远距离控制,很有可能,他可以看清我们的一举一动。”黑发少年此时显示出的沉着镇定与那个在地下神殿里鬼叫的胆小模样判若两人,若岚望着那单薄的身影,似乎能依稀在脑中浮现少年未来的样子。

“啊~~~,照我说,干脆一把火把这全烧光了就是了嘛!”诺因快抓狂了。若岚暗地里端详金发少年那夸大其词的姿态,心里有一个不解的疑团:他们会进这个树林,应该只是诺因突发其想的巧合,难道……四面八方其实都是陷阱,只看他们掉进哪一个么?

如果是这样,对方显然做了万全的准备,他们现在正在面对的恐怕是个出神入化的顶级法师,先不提菲耶拉未成熟的魔法修为,伊苏也只是个魔法剑士,纵使有高深的法术操纵力,和专职法师还是有差别的。那么剩下的……

黑发青年的眸神凝聚成一道锐利的光,想要穿透金发少年的身躯似的。“哼,那也要你有能耐能一次烧个干净。”他略带挑衅意味地看着金发少年,后者微微颔首,同样回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可以试试看。”他的声音极低极沉,除了若岚,没人能听到。

若岚愣了愣,挑起眉梢,眨了眨眼:〈你可以试,我不阻拦。〉

随即,诺因就像有心灵感应似地,半闭上眼睫,正面迎击若岚的挑衅:〈哦?你不担心后果会不堪设想么?〉这一次,黑发青年在那颗纯透无暇的绿宝石般的眼睛里嗅到了一丝以往从未表露出来过的狂傲。

那是“狂傲”么?带有略微的跃跃欲试,充满了危险信号的黑色笑靥。

〈哼……〉若岚最终避开了那对祖母绿的眼睛,结束双方惟妙惟肖的眼神交流,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无人可以察觉。

“是啊,干脆烧光吧!烧光我们就可以出去了~”嘶哑难听的声音打断了若岚的思绪,守护灵在他面前来回晃悠。他无奈地道:“这个方法不可取,我们尽量不要太招摇,如果施法者不在附近,我们烧光这也摆脱不了麻烦。而且,虽然地图标明这片森林应该不大,但在了解具体范围之前,随便火攻很危险吧?何况,这里还有别的魔法存在,万一魔法和魔法产生冲突……”他故意暗示地瞄向金发少年,碧眸明明会意了,却避开他的目光。

曾经,他在魔法书上读到过关于魔法冲撞的现象,要是再结合一点想象力,他怀疑时空会错乱,原因可能就出在诺因当时的那个魔法,虽然可以赌一下,再来个魔法冲撞没准能把他们送回去,但是,没根据没成功率的赌博不符合他的作风,他可不喜欢盲目的冒险。

“至少暂时可以脱困嘛!烦死了,这些树!”诺因狠狠往身边的树干踹了一脚,结果痛得自己哇哇大叫。对于他自如转变的扑克脸,若岚已经慢慢习惯了。

你尽管装蒜吧,迟早有一天,我会撕破你的假面具!

守护灵突然在两组人间停住,脚步顿止,不自然的动作显示着他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异动。“出来了!”这次,是伊苏先叫出口。

诺因感觉到背后的杀气,立即转身投出火焰球:“我就不信打不到你!!”一连两枚皮球大小的火球一左一右向扑来的魔影两面夹击,同一时刻,另一边,伊苏挥动带有魔法属性的长剑劈向近侧的影子,菲耶拉忙着躲闪从头顶袭来的影子,没来得及使出魔光弹。

“三只?!”菲耶拉、阿斯利亚和诺因异口同声。

被火球击中的黑影现出似豹似犬的实体,被弹开去,火将之包裹成一团炙热的火焰;伊苏的剑只是擦过黑影的身侧,他转身将主人拉开的同时被魔物的利爪撕破没有护甲的部位,后腰印出三条血痕;扑向菲耶拉的魔物跃过少年后,冲向伊苏和阿斯利亚——

“阿斯利亚!”诺因疾呼。

突然,守护灵的身影盖在栗发剑士面前,魔物犹如撞上一道无形的障蔽,被狠狠弹开。若岚绷紧的弦稍稍放松下来,只听身旁的诺因大口吁了一声:“呼——,吓死我了……”

三条魔影无声无息地隐入树丛。

“你们没事吧?”守护灵半侧过脸,不含感情地问。蒙面少女面巾掉落,表情万分紧张:“伊苏!”

“没事,擦伤而已。”伊苏连忙递出温和的笑容,让主人宽心。菲耶拉急忙过去瞧了瞧同伴的伤势:“如果是带有[魔性]的,就算是影子魔物,被碰到了可能会受[魔性]影响!”他的语气透露出事态严峻,若岚和诺因互望一眼,凑过去。“受[魔性]影响会怎么?”诺因又好似在明知故问,配合的表情则无懈可击地显示出茫然的样子。

若岚留意着四周的动静。菲耶拉解释道:“[魔性]会影响人的精神力,会侵蚀人体,使肉体魔化或腐蚀……这是我师父说的。”

伊苏被大家的目光团团围住,尴尬地掩住背后的伤口:“我不要紧……”

“不行!让我看!”阿斯利亚固执地推倒伊苏,栗发剑士很是为难:“主人……”

扯破的衣裳里,三条略微渗血的伤口像是被烫焦过似的,连带外围的皮肤映出暗淡的黑青色,可以清楚地看到,缓慢溢出来的鲜血渐渐地变为墨色,且比正常血液粘稠,像一团团黑色的浆液。

黑色的三道伤痕攀爬在深色的肌肤上,犹如黑色的诅咒,散发出死亡的气味。

阿斯利亚咬住下唇:“不行,你们谁会白魔法?”她恳切而期盼地望着黑发少年,后者却内疚得想逃开。

伊苏直起腰背:“主人,我自己能治疗。”他用手盖住背后的伤,掌中却没有人们熟悉的白色柔和的光。阿斯利亚严厉地道:“你只会治疗普通的物理伤,对[魔性侵蚀]起不了作用的!”少女的声音中隐隐流露出焦急。

此时,诺因笃定地走到栗发剑士身后:“你们安啦,白魔法是我的专长~”棕发少女一脸怀疑:“你擅长白魔法?”其实,除了若岚毫无意外,其余人都半信半疑地揪着金发少年,就连席姆也像看热闹似地把头伸过来。

诺因不满地努嘴:“我说过我擅长很多魔法,你们自己不相信我。”他一手扶住伊苏的肩膀,另一只手做了一些眼花缭乱的动作,随即腾空搭在伊苏的伤口处,看起来还有模有样的。

阿斯利亚看不出什么名堂,仍很不放心:“你真的可以治好这种伤?”

“至少消除[魔性]没问题。”金发少年略有些得意。菲耶拉凑近瞧了瞧,在诺因的手掌和伊苏的后背间微微泛出柔和的嫩黄色的光芒,由于是白天,光显得很暗淡。“可是你刚才连[魔性]是什么都不知道……”黑发少年质疑,其余人被这一提醒,纷纷汗颜,诺因自己却自信得很:“放心啦,我说能治好就能治好,等会你们就能看到效果了。”金发少年俏皮地弯起嘴角。

众人无计可施,只能听天由命。

停歇片刻,席姆忽然离开这堆人群,挺直身子,满脸倦怠地望着丛林中:“哎呀呀,它们还要出来闹腾呢。”

闻讯,五个人同时看向四面八方,而进入他们视野的,是五条蛰伏在周围的黑色魔物。

*******

“咳咳……”

堆满杂物而拥挤不堪的房间里,咳嗽声就像被遏止在喉间却拼命挤出来的呻吟,它在逸满了熏香味的空气里就像一团抹不去的阴云,或者是浓重的烟雾,浸满了腐坏的味道。

灰法师坐在房间里唯一一张比较象样的椅子上,手捧魔法书,姿势有些庸懒,不过即使在无旁人的环境里,他还是尽量使自己的脸隐没在兜帽里。

堆叠着各种卷轴、书籍和魔法棒的桌子中央有一只杯子,火光将玻璃杯照得通透晶莹,杯里是像血一样的液体,不过是透明的。

法师颤抖的手缓缓拿起这只小巧精致的平底玻璃杯,抿了一口红色的液体,当他感觉到腥味正渗入五脏六腑,最后让意识感到超脱,飘飘然的时候,他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很长很慢,和杯中的液体一样,很浓烈。

放下杯子,他不经意地翻动着手中的书,又不经意地瞥了瞥水晶球中的影象,摊在桌子上的卷轴上的字正泛出微弱的红光,他觉得,那光很迷人,是世间,最令他痴迷的东西了。

挣扎吧,越是顽强的生物就越有捕猎的价值,这场游戏,或许能持续很久吧。

“哗啦……哗啦……”房间里回荡着有节奏的翻书声,一连跃过几页,灰法师才停止翻书,潜心阅读。不过他心里有一丝不满——

现在的魔法书,怎么都那么肤浅……

<!--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