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大雨渐渐变小，雨雾漫漫，在风中舒卷，将整个天地笼成一片水色。慕容蜷缩在一根树杈，呆呆地望着浊浪滔滔的洪水。虽然已过了半个多时辰，眼前似乎仍是娘亲被水冲走的那一刻。逃到树上的十余人，见他如痴如狂，深怕他想不开，竟自跳下水去。想过去相劝，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劝他。

此时同在树上的一个小女孩清脆的声音说道：“爹，你说像这么高的树，咱们荆州有多少棵？”众人此时心中尽皆烦闷，忽听她没来由的说了一句，心中都是不悦，只有那女孩的爹低声道：“总有几十棵吧。”那女孩道：“那即是说咱们前面也许还有树了？”她爹道：“可能吧。小妍，别问了。”那女孩忽然拍手笑了起来，说道：“我听说吉人自有天相，有些人没有上到这棵树，或许却被救到别的树上了。爹，你说是不是？”众人恍然大悟，知这女孩竟是在劝慕容，难得是她才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心思却如此灵慧，纷纷附和起来。

慕容转过身，望向那女孩，道：“你说我娘或许在前面？”那女孩点了点头，道：“伯母人那么好，老天爷会保佑她的。大哥哥，说不定啊，此刻伯母正在另外一棵树上等你呢。你在这里这么伤心，伯母若是知道了，也会不开心的。”

慕容想起娘临别时的那句话，心道：“娘让我好生照顾自己，我总要听娘的话才好。”转念思想那女孩的话，或许真的是吉人自有天相，娘在前面不远处等着自己。想到今生还能和娘相逢，胸中一热，挥臂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向那女孩说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道：“我叫淳于妍。”慕容在心中默默念了念，问道：“是燕子的燕吗？”那女孩道：“不是，是女字旁的妍。大哥哥，你呢？”慕容道：“我姓慕，叫慕容。”那女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是木头的木吗？”那女孩虽然年岁还小，笑起来却是明眸皓齿，清雅端丽。

慕容道：“不是，是孺慕的慕。容是有容乃大的容。”猛地想起娘亲教自己写名字时，说的便是这两句话，心中不由一酸，忍不住热泪盈眶，急忙将头转了过去

淳于妍道：“慕容哥哥，你是想娘亲了吗？”慕容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我在想不知这雨什么时候会停？雨如果不停，咱们就要一直困在树上。一两天也就罢了，日子一长，咱们在这里没水喝又没干粮吃，怕是熬不下去的。”

淳于妍凝思想了想，脸上也露出一丝忧色。慕容叹了一声，将目光投向远处。霏霏烟雨中，只见天际浊浪滔滔，除了滚滚的水流，再不见活物。便在这时，视野中猛然闪进数个黑点，那黑点离得太远，看不真切，但看那样子似乎是数条小船。慕容心中一震，脱口叫道：“看那边，那是船吗？”心中又惊又喜，连喊出的声音中都带起了哭腔。其他人听到叫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此时那数个黑点向前进了不少，看的更加清楚，正是数条木船。那船虽然不大，每船只能载五六人，但却有数条之多，足够将树上的人全都载下。众人惊喜交集，站了起来，其中一人更是除下身上的长衫挥舞起来，高声叫道：“这里，这里……”

那人五短身材，胸前毛绒绒一片，但现在却也顾不了许多。其他人的心思也都是盼着那些船快快靠过来，见他如此也不以为忤，更有几个少年人学他除了身上长衫向那数条船挥舞起来。

那船上的人似乎也看到了树上的人群，全速向这处驶来。树上的众人大声鼓噪，几人更是放声大哭。慕容想起昨夜的经历，便如作了一场大梦，眼看得救在即，娘亲却不知在何处，心中悲喜交集，鼻中一酸，几乎落下泪来。猛听得咚的一声鼓响，闷雷般从水天之交传了来。战鼓声中，一条黑线从天际急升而起。那黑线极长，几乎将整个水天之交都遮住了。那些小船听到巨响后，划的更快，利箭般掠过水面。

众人见情形古怪，愕然之下都停了欢呼。方才那个除了身上长衫的汉子停下手中衣衫，搔着脑袋低声道：“啊哟，情形……他娘的有些古怪……”

也就在这片刻之间，那条黑线迅速进入视野，竟是无数只五桅大船。此时西南风正劲，这些大船正是顺风，船上五帆齐张，鼓风而行，势逾奔马。船上旌旗招展，遮天蔽日，伴着隆隆的鼓声，气势排山倒海般向前逼迫而来。前面的那数条小船虽也是全力划桨，但与大船之间的距离却是愈缩缩近。

猛听得战鼓声急擂数下，无数支羽箭从大船船头飞起，在空中急掠而过，飞蝗般落了下来。那数条小船所在水域的数十丈方圆尽在羽箭笼罩之下，就像天空下了一阵急雨，打得水面漾起无数涟漪，船上十余名兵士翻身坠入水中，中箭最少的，身上的箭支也在二十支左右。尸体跌入河中，在水面上腾起一股股血污。

众人都是寻常百姓，何曾见过两军对垒？但见片刻间便是十余人身亡，惨烈如厮，便是作梦也未曾想过，只觉头皮发木，整条脊梁凉浸浸的，如浸冰水，方才见到小船时的喜悦至此已荡然无存，只有神色惶惧的望着那些船，只望那些船离得越远越好，甚或一开始便没出现，最是大好。

众人心下惴惴中，那数条小船顺流而下，向大树这处直奔而来。众人齐声叫苦，却是无计可施。片刻间，那些小船已驶到离众人十余丈远处，那些五帆大船也已逼近到二百步外，离得远还看得不清，此时就见那些大船两侧离水面数尺处，各伸出一排木浆，击打浪花，水色晶莹剔透，在船身周围四溅而起，衬得这些大船犹如破水而出的巨兽。船头高翘而起，其上雕饰以形态各异的奇兽，正是船首的破浪。破浪之后，每船的甲板上各站着数十名手挚弓箭的兵卒。此时锋锐的羽箭都已上弦，密密麻麻直指前方，看得树上的众人直吸凉气，心知鼓声一变，那些箭支便会齐射而出，心中惊骇若狂，想躲起来，脚下却是不住颤栗，想动却动不了。</div><hr /><!--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