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府邸皇帝早就为他准备好，也都收拾得妥帖恰当了，丫鬟小厮一应具备，可他却不愿意住进去，一连五日都留在相国府中住，等着自己新买的宅院归置出来再搬。

这五天里他忙于政事，没一刻闲下来，华相国本想劝他劳逸结合，好歹休息会，天大的战事累垮了身子也都无济于事，但见他一旦闲着就犯病，神情恍惚，有时候还能产出幻觉，为了避免他越休息精神气越差，便随他忙正事了。

有次外出用膳，在正街看见一家五熟釜酒楼，他看了许久，最后进去非让人把厨娘给叫出来，问她从哪里学来的，听到厨娘说现今整个松烟城都知道这做法是从梁国一家名为云水间的酒楼发起的，竟笑了下，随后又有些失神。

还有次坐在院落里看折子，大雪纷飞，小厮便端来火盆想给他暖暖，他看着火盆里的炭火，伸手在火上方拂来拂去摆弄了许久，最后让人拎了只鸡，自己一声不吭地烤了起来。问他在做什么，他说只是想吃。可没见他吃，唯见他将烤鸡丢进炭火里，一个人坐在旁边瞧。

就这么两件事，华相国再也不敢让他闲着。

朝中刚承认他的皇子身份，正值战事，刚好是稳固党派的好时候。太子私下炮袭梁国一事失信于朝臣，大多数人明着不说，心底也已认为他当不得大任。如今突然杀回来一位极具领导才干的皇子，入城时皇帝又派华相国亲迎，多数人的心已偏向于银面，只要他能好生部署，让将士打赢第一场仗，后面有靖枭加盟，一切都好说了。

因着银面回朝而被打压的太子自然不高兴，再次起杀心，半夜派了刺客到相国府来刺杀银面，谁知有二十四使看守的相国府犹如铜墙铁壁，根本无从下手。

气不过，自然要另寻方法。距离梁国摄政王大婚还有七八日，上朝时，太子竟然将此事拿出来掰扯，说银面在梁国时看似为黎国清扫障碍，背地里却和梁国丞相叶之臣的亲生女儿纠缠不清，甚至有消息说两人已到了有肌肤之亲的地步。

太子别的不行，搬弄起别人的私事来是一把好手，平日做的也多是检举揭发的活，说起两人暗通款曲便愈发“义愤填膺”，又添油加醋说银面或许早就为情投敌，谁知回黎有没有可能是为了跟叶之臣里应外合，就算不会里应外合，届时又会不会对叶家的人手下留情？摄政王看似与叶家成婚，说不定就是为了配合银面演好这场戏！

他说得绘声绘色，一些心性不坚的人真琢磨起话语中的可信度。毕竟这位皇子以前只是听说过，派去梁国这么多年，天天和梁国朝臣接触，如今还和梁国女子有瓜葛，难免不被策反。

众人议论声四起，难得撑着病身来上朝的皇帝也把目光投向了银面，他不仅是震惊，更多的是考虑到了别的……

韩尚书的震惊程度不输皇帝，他不知太子哪里来的这消息，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日听水瑶说他或许已有心上人时还惊疑不定，今日就听见了这个消息……不知他将作何态度。

银面微握拳，站出一步，轻瞥一眼太子，心中已有杀心。待周遭议论声在皇帝气急的咳声中渐渐消退，他才开口道，“正值开战，太子前有炮袭梁国海域，今又拿着小小的家务事蓄意挑拨主帅与将领间的信任，实在不知意欲何为。说起来，太子打草惊蛇的帐还未清算，此时海域攻防已完备，但缺鼓舞士气者，儿臣建议将太子派往海域作监军，待战事平稳再召回。至于我是否叛变……朝阳城已有我初步部署，不出十日便会有动静，待成效初见，可自证清白。”

华相国听懂了他这番话。婉转地以自证的方式否认叛变；既然太子不谈国事开始扯家常，他便将话题拉回到前几日私下用炮的事上翻他旧账，趁势将他驱策，已经被太子坑过的海域众将士自然不会把这位监军的话放心上，所以这必定是个闲置，众人必定附和。

唯有一点，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和那位姑娘之间的事，甚至没有反驳肌肤之亲。

华相国本打算说出他早已选妃之事来救他，此时见他宁愿冒险在朝阳城内闹事自证清白，也不愿让众人的焦点都聚到那位姑娘身上，态度如此，华相国心中大概也有数了。

他出声附议，好声好气地夸了几句太子定能担此大任，又说那海域之地重要非常，太子坐镇最好不过，直接将战火抛到太子身上。

这么一说，一群人心中虽然八卦皇子是不是真的和梁国女子有牵扯，但明显觉得炮袭更重要，于是都开始附和华相国，这才将前事盖过去。

皇帝沉默地盯着银面许久，自然明白这是怎么的一场闹剧。但他仍是准了。

下朝后，华相国坐在马车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又开始失神的银面。如他当初所料，叶拂灵梁国丞相之女的身份就是颗雷，莫说是娶她，仅仅是有过牵扯都会被有心人利用，若非在此战事关头，还真难糊弄过去。

“你……”华相国抬起手，轻抚住银面的手腕，待他回神，继续说道，“打算怎么办？”

“我昨日一直在想这个计划，确实有部署，所以十日内定能自证，不必担忧。”银面道。

华相国笑了下，“怎么，跟我也避而不谈？你知道我问的是叶姑娘。这么多天了，跟谁你都刻意避开话题，到底是怎么想的？太子暗中刺杀都没见你把他怎么着，今日拿叶姑娘说事你倒把人给弄到海域去了。在梁国时见她腰间有你的银铃，还以为你会带她回来，怎么如今她……”

银面未答，转头看向马车外。

直到车停下，两人进了相国府，他径直回房，“今日不必唤我用膳了。”

门未关尽，一只手卡住缝隙，华相国凝视着他，突然道，“昨夜陛下唤我进宫，说起废太子的事。我想你应该知道，他唤我去商议是什么意思。卿儿，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稍微随心任性一回，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