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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锦》第七章 背匣黑衣,负剑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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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以武立国,昔年一介白衣因不堪暴楚,谓之天下苦楚久矣,因国政动乱,天下百姓罹荼毒,诸州县多杀其官吏,聚众乡里,土寇蜂起,大举反旗。太祖本楚官吏,左右进言:“君为楚吏,今欲背之,恐难服众,请召诸亡在外者,可得数众。”至此,太祖起兵以应诸侯,拔城破寨,无往不利。

梁皇起于乡野微细,合天道,诛暴逆,平四海,定八方,虽与旧楚南北而治,如今隐然独大天下。梁之兵者,虎狼之师,为将帅者,身先士卒,而庆州铁骑独冠大梁,定鼎天下的卫城一役便是以庆州兵卒为主力,一扫天下妖氛,鼎彝铭功,为大梁立不世之威,慑天下宵小。

此役主帅孙伯衡受封庆王,辖庆州,大梁首屈一指的骁将如一尊战国凶神般震慑梁国西南,虽其功柄赫赫,奈何文武庙堂素来不睦,一些御史言官进言其杀孽过重,恐累江山社稷,兵家本国之重器,战事哪有不死人的道理,更有甚者暗地里扣一项“白”帽子给他,道其俨然一庆州土皇帝,手握重器,其心不轨。

且说这权柄滔天的庆王膝下育有两子,寓居帝国西南,长子名唤孙瓒,缘由孙家发迹于江淮,早年随父征战四方,讨伐割据江淮各路豪阀,向来勇武,后更是为其父荡平江南,声名威震江淮,传闻其十四岁时纵马过乌江霸王亭,亭柱崩裂,因其神勇,时人称其为“小霸王”。奈何天妒英才,命途坎坷青年早夭,兴国六年,因与人积怨,山中狩猎遇刺,不久身亡,年方二十四,正值盛年,孙家遭此变故,梁皇哀道“举江淮之地,与天下争衡,卿不如瓒。”

庆王次子,生于隆武八年,正是大梁倾国之力与南楚争霸之时,时年九月梁军惨胜南楚,结卫城之盟,相距洪州城不过百里,朝野上下以为洪州唾手可得,举国相庆时,却遇南楚顽强抵抗,两军相持,适时,国内徒生变故,大梁江山易主,新皇登基,随后京中一道密令唤回军中大营的孙伯衡,势欲鲸吞南楚的大梁铁军这才作罢,班师回朝后身为主帅的孙将军见这出生的大胖小子,心中既是欣慰也是五味杂陈,自是有苦难言,便取名孙佑,既佑这大梁也佑其孙家平安无事。

兴国十四年,梁皇意欲下嫁宗室公主结亲孙氏,庆王却称其子年幼,顽劣无知,此事缓议。不久后便将其送入当世道家玄岳——武当,修身习艺,得以落个清闲,说是习艺倒不如说是软禁山中,那一个个论资排辈大得吓人的老道士,对咱这位世子殿下倒也是客客气气的,有求必应,说句不中听的权当是祖宗供着,万万不敢触了庆王的霉头,不论是朝堂还是江湖都惹不起这杀神般的庆王,对世子荒诞行径倒也睁一只闭一只眼。这不,觉得武当太冷清闷得慌,丢下随行近侍只有一老奴跟着,便悄悄开溜只身往南边去了,口口声声说是要见识见识江南佳丽地,千古帝王州。

也亏得靖远镖局在偌大建康城找寻到了孙佑,这才动身慢慢悠悠返回庆州,不料想入大梁境内才生此诸多变故。

一同前往武当的还有直属庆王的卫队,本是保卫世子而驻扎在武当山脚,无一不是军中以一当百的勇夫猛士,前日王府中收到密讯,山北卢州飞剑现世,便遣义字营直扑卢州,藩王私自遣兵入他州已是违制,沿线各州的官员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路上却无人敢挡。

入夜,几百骑兵星夜兼程,过山北道而来。

河源郊外

漫天剑气弥漫开来,陷入了诡异沉寂,镖局一行远远观望却不敢下场去相助,刀剑无眼,此番下场不是相助,有可能是害了黑衣剑客。

那背匣黑衣剑客手腕一抖,原先悬浮于空中的雪亮短剑便如剑归鞘回于手中,如神魄归位,所有招式一气呵成,显然是剑道大家,此时阴云遮月,叫人看不清他的脸庞。

黑衣剑客动了动唇:“小子,出剑吧。再不出剑可就没机会了。”

其声平淡无奇,全然不端着架子,一副闲游心态,只是明明声响不大,却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道是内功深厚,振聋发聩。便是相距甚远的距离也能察觉其磅礴剑意,于王贲而言,此战绝不敢掉易轻心,磨炼剑道的绝佳机会就摆在眼前,稍纵即逝。

不问生死,只问剑道。

江湖上绝大部分所谓武道宗师,剑道翘楚多是连真正的飞剑都不曾见过,便夸夸其谈剑道如何如何,更有甚者以为飞剑不过神怪小说中骗人的把戏罢了,今日一见道是玄妙无比,真是如宝照含天地,神剑似可裂阴阳,王贲便是拼着身死道消的念头,也要请剑道前辈出手一试,剑宗天下行走本是宗门内难觅敌手,才游历天下领剑宗剑意会天下剑道英豪,得此机会更是没有任何惊惧,心头自是无尽热忱只盼直抒胸中剑意。

心中愈发潇洒怡然:“那便请教了!”

只见其脚尖一点,身形忽闪而逝,定睛一看,已然欺身而来,其势咄咄逼人,如鬼魅般的身形,随即,其人在半空中辗转腾挪,剑尖刻出明黄剑气,星星点点直扑在黑衣人的身上,剑气缭乱万分似无章法,却招招致命,若是不慎吃上一招半式,寻常人怕是命殒当场,身首异处。

那黑衣剑客成稳异常,见招拆招,左格右挡,稍撤步,便悄然化解步步紧追的杀招,同时身形一偏处于一诡异角度,挥剑直刺向王贲握剑的右肩,王贲身形一摆躲过这看似随意一剑,不曾想那黑衣剑客忽而变招,以剑身直袭其面门,王贲脸色凝重,心中惊疑,顿时剑如泰山压顶之势猛然砸来,招架不及,只能硬吃这一记剑击。

还不待众人如何看清,“砰”一声巨响,尘嚣四起,夹杂着剑意的土块四散开来,只见被剑气震击的王贲直直砸向道旁树干,其树干上硬是砸出一骇人的巨坑,随之而来枝头上点点嫩绿簌簌落下,随即参天碧绿有隐隐裂痕,如蛛网般密集迅速扩散开来,几秒之后便如碎末般轰然坍塌。

余人心中皆骇,道是此黑衣剑客,身法灵动,剑法超然,几招内便逼得王贲如此狼狈。

王贲心想竟是两招之内便败下阵来,出招收招浑然一体,念想及此,便战欲渐盛,不顾身形狼狈,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一剑激起耀眼黄芒,罡气大盛瞬间暴涨开来,一扫颓势,裹挟凌厉攻势如雨点般落下,黑衣剑客仍是身形飘然,轻描淡写一剑递出,两剑相触,一阵鏦鏦铮铮,皆如金铁交鸣,又如大浪拍岸,奔腾而澎湃。

世人言剑者,百兵之君也,却生而为杀。场中厮斗二人无一不是剑道大家,黄白剑芒,更是肉眼凡胎可见,若是让寻常百姓撞见了,莫不以为天神下凡,神怪小说中神迹现世,孙佑本就是将门子弟,若是想舞刀弄剑,勾勾手便有大把名师大家自荐门第,奈何世子瞧不上粗莽武夫,大梁最勇武的兵卒都是孙家门下,学这武功难不成还能一剑抵万军不成?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用世子幼时读过的诗便可写作——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古越国的诗倒也衬得两大顶尖剑客出尘。

二顶尖剑客相斗,虽不是那市井说书先生般精彩绝伦,却重势重招也重形,化繁为简,返璞归真才是真正宗师大家的风范,那剑宗的王贲也好,黑衣剑客也罢,注定是凡夫俗子终其一生也难以达到的境界,其招式之精湛,比之武功秘籍上所述来得要玄妙,镖局众人屏气凝息望得出神,江湖上去哪寻得如此顶尖高手捉对厮杀。

若能瞧出个甚么微末端倪,对其武道便也是大有裨益。

一时间黑衣剑客气息猛涨直追王贲,原来那一剑不显山不露水,只是试深浅罢了,如今才将气息急提,持平王贲,三尺青锋剑芒渐盛,二人你来我往缠斗在一起,几尺乡间狭路上尽是道道沟壑,其上剑气累累交叠在一起。

黑衣剑客手中剑呼啸成风,飞身刺剑而来,如白虹贯日,一时间墨夜竟如白昼般夺人双目闪耀异常,只见王贲毫无畏惧提剑直抵,两剑相触,黄白罡气交缠,此番倒有如势均力敌之意,丝丝缕缕黄芒汇于剑尖,四肢百骸共与周身天地相通,只瞧见那黑衣剑客手中气息暴涨开来,两股剑气相互侵袭,如两军骑兵冲锋,皆是裹挟凌厉攻势,不死不休,二人气息瞬时直达峰顶,手中剑更是嗡嗡作响轰鸣不止。两剑终是难以抵住如此霸道的气息,王贲脚下土地寸寸皲裂开来,取得先机的黑衣剑客乘势而来,纵剑劈砍破开其抵御招式,王贲错步避开顺势一退再退,泥路上留下两道醒目深壑,被剑气直逼得连退十余步,剑芒散开来如玉花飞堕,雪盐飘摇,剑尖直向王贲胸膛,不过寸余距离,王贲哂然一笑,反客为主,提剑再战。

剑宗天下行走无疑是剑道年轻一辈翘楚,剑宗又被世人称为剑门之首,睥睨天下剑道,剑宗武学源远流长,招式更是神鬼莫测,虽略处劣势但王贲愈战愈勇,纷乱杀招叠出丝毫不怯,近乎贴身赤膊的战法,此时二人敛起缭乱剑气佐以剑招御敌。

倒真是应了江湖上那句话——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初学习剑者,多以粗通剑招为主,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剑道有成者,又多借天道外力,激起罡气御敌,玄妙无比,如儒家浩然气,佛家不坏金刚,道门琉璃身。而剑道大成者,必是入武道止境,剑道返璞归真,终以剑招相敌,化繁为简,招招皆是大道。

二人近身打斗,双剑之间自是缠绕无比霸道的罡气,剑气缭乱纷飞,招式迭出,应接不暇,其周遭葱茏草木更是一片狼藉不堪,你来我往剑击次次骇人,黑衣剑客忽而一刺,却见一白龙盘卧剑身,怒目而睁,口吐龙息而出,如苍崖流泉泻玉而出,滚滚飞瀑撼山而动,随即白芒大盛,夺人双目。

王贲见势不妙,闷声一喝,聚明黄罡气以御此霸道剑气,却没由来地喝问道:“龙首?”

客卿秦明更是失态,惊道:“名剑龙首、辕门可是齐聚了?”

江湖盛传“泓澄白龙卧,冷泉龙首渠”,便是前朝诗人于玄武湖观剑时发出的赞誉,传闻此剑铸成之时,白龙现昊天之西,入剑甘为剑灵,固此剑唤为龙首,此剑与剩余七柄散落天下的利器宝剑共称为楚王八器,奈何这已是前朝的剑,现如今的江湖见过其真身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惨淡月光下,黑衣剑客丝丝冷笑。

只是好巧不巧,王贲手中的辕门便是大楚八器之一,为兵家所铸,主杀伐之器,本为前朝大将佩剑,所染敌血无数,阳煞极重,切金断玉如削毛吹发般,后因其与剑宗有故,便赠与剑宗藏于剑阁,为剑宗所用,后辕门与这代天下行走相认,人剑便逐渐一体。

光凭这一绝世宝剑和那一身御剑的本领,就足够让人心生疑窦,搜罗脑中各路使剑大家,寻遍天下也是找不出这等绝世的剑仙,再说那刁钻古怪的一剑分明是剑宗独门招式——明河问天,走的便是诡谲多变的路数。

山风拂面,坚毅的面庞上布满了惊诧。

王贲再是一问:“前辈可与我剑宗是旧识?”

黑衣剑客答非所问:“把你束于手脚的精铁卸了吧,看你也怪沉的。”

片刻静默后。

王贲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狂热,终于是不再托大,只听见铿锵作响金铁交叠脱落之声,随之缚于手腕、脚踝,腰腹的精铁被其层层剥离。

随后竟又是作揖拜礼,郑重其事道:“多谢前辈屈尊喂招。”

见其眼底神色清澈,剑招有高低,可是心智却是应天而生,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心智绝非他人可以媲美。

这般作态虽无惹得那黑衣剑客不快,却也只让其嘴里蹦出两个字:“迂腐。”

剑宗向来以剑招独步江湖,这天下行走在剑道造诣上更是惊才艳艳、冠绝天下,便是对上这般御剑而行的剑仙也是不遑多让。

残月透过树中间隙,撒下斑驳月华,倒映出镖局众人面庞上的不安,镖局几匹劣马躁动不已,打着响鼻,呼哧作响。

黑衣剑客相机而动,只感觉到有剑迎面而来,明黄剑气咄咄逼人,黄白相交,只闻战鼓如雷,龙吟虎啸,刀光剑影间便是步步杀招,你来我往,相持不下。

一个绚丽剑花一闪而过,卸下精铁后,其身法、剑招便如同换了个人般,攻势次次骇人,明黄剑气分袭周遭命门,剑身直出左胸,如巨石落水激起千层浪,远远望去只觉二人提剑厮打在一处,令人瞧不出端倪。

眨眼间更是不知挥了千百剑。

黑衣剑客微微皱眉。

辕门,出鞘便是要饮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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